孟浩然,终生未曾入仕,这在唐代著名诗人群体中,是不多见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官员士大夫阶层中的知名度,更不影响他的诗歌流传广度和深度。据说有人统计,中国学龄前儿童背诵得最多的唐诗中,前四名分别是骆宾王的《鹅》、李白的《静夜思》、孟浩然的《春晓》和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一起重温一下孟浩然的《春晓》吧!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朗朗上口,意趣丛生,很符合小朋友的认知水平和审美情趣啊!在这首诗中,有慵懒生活,有悦耳鸟鸣,有春夜喜雨,有一地落花。闲适,缓慢,自然,自在。这样的生活,怎不叫人心生艳羡,怎不叫人心向往之?
孟浩然是荆州襄阳人,世称“孟荆州”,一生以隐士自居,当然那是无可奈何之举,并非天生自愿。孟浩然一生都未曾真正放下“入仕”的想法,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碰壁,一次又一次地与机会失之交臂。
孟浩然出生于一个小有资产的中产阶级书香之家,自幼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新唐书·孟浩然传》说孟浩然“少好节义,喜赈人患难”。但那只是中产之家啊,况且再多的钱,也经不起如此这般地折腾啊!于是,孟浩然开始慢慢疏离社会,开始发奋读书,曾经隐居在鹿门山苦读。
隐居了没几年,年轻气盛的孟浩然就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虽然隐居在鹿门山上,但孟浩然还是读到了许多外界诗人的诗作,在他看来,自己的水平毫不逊色那些大家大作啊!所以,二十五岁那年,孟浩然辞亲远游,顺着长江,遍访名士,游览名山大川,好不悠哉!
在此期间,孟浩然从来就没有忘记通过自己的诗作去结识权贵,以期得到提携,从此走上仕途。可是,十几年下来,孟浩然一无所获,只是在诗坛上渐渐有了一些名气,也结交了一些好朋友,比如大诗人王维、孟浩然、李白等等。
开元十二年(724),孟浩然闻听唐玄宗在东都洛阳,于是立马星夜赶往洛阳,想碰碰运气。可是,一介草民如何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天子?孟浩然在洛阳整整待了三年,还是没能见到唐玄宗。最后,万念俱灰的孟浩然,只好老家襄阳,继续自己的隐逸生活。
隐逸中的孟浩然,还是无法断了心中的念想。既然求官无门,那咱就走正常渠道——科举考试吧!于是,年已不惑的孟浩然,又一次离开家乡,进京赶考。关于孟浩然的这段经历,《新唐书·孟浩然传》中有详细记载,也颇有意思。
“(孟浩然)尝于太学赋诗,一座嗟伏,无敢抗。张九龄、王维雅称道之。维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维以实对,帝喜曰:‘朕闻其人而未见也,何惧而匿?’诏浩然出。帝问其诗,浩然再拜,自诵所为,至‘不才明主弃’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因放还。”
孟浩然到了京都后,曾经在太学生中赋诗,震惊四座,连张九龄、王维都称道。王维和孟浩然私交甚笃,两人都是山水诗大师,共同将盛唐山水田园诗歌推向了高峰,后世并称“王孟诗派”。尽管孟浩然才华横溢,可惜他并未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这次名落孙山对孟浩然的打击是极大的。
一次,王维邀请孟浩然到自己家里来作客,可巧的是,唐玄宗突然驾临王府。孟浩然是白身,没资格见皇上,仓皇之中,只好藏在床底下。唐玄宗进来后,王维如实相告,玄宗很高兴,说:“我一直听说他的大名,就是没有机会相见,赶紧让他出来吧!”于是,孟浩然哆哆嗦嗦地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玄宗想听听孟浩然的大作,让他随便背诵一首近作。也是不知道是怎么了,吓坏了,脑子短路了可能,他把自己的《岁暮归南山》背给了唐玄宗听。诗曰: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不要再给朝廷上书啦,不要再去乞求什么官职啦,就让我回到我的破茅屋里去吧!怪只怪自己太没有才华了,难怪圣明的君主会放弃我,况且我这一身老病,朋友也渐渐疏离了。斑白的头发不断地冒出来,催着人老去,就像阳春到来,逼着岁月老去一样。我就这样,满怀愁绪夜不能寐,就像那窗外的松林,月光倾泻而下,更显得空虚凄凉。
好啊!这是什么啊?牢骚满腹啊!“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不是相当于指着皇上的鼻子闹脾气吗?唐玄宗听完,龙颜大怒,说:“是你自己不积极上进,反倒怪上我来了?我可从来都是善待天下士子的,只要有才华,我一概收入囊中。你这话,岂不是冤枉我了?”说完,拂袖而去。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回你的南山去吧!
这可是原本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生生让孟浩然这个书呆子给弄丢了,还差点连老命都丢了。这样一来,孟浩然算是上了唐玄宗的“黑名单”了,相当于永不录用了。孟浩然也只能认命了,那就走呗,回家去,临走前,还给王维写了一首《留别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好凄凉啊!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我想这个时候的孟浩然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南走,行至今天的河南南阳北部的时候,遇上大雪封路,只好停下脚步,又作《南归阻雪》,同样的忧郁,同样的悲凉,同样的愤懑。
我行滞宛许,日夕望京豫。
旷野莽茫茫,乡山在何处。
孤烟村际起,归雁天边去。
积雪覆平皋,饥鹰捉寒兔。
少年弄文墨,属意在章句。
十上耻还家,裴回守归路。
回到家乡荆州后,孟浩然又开始了隐居生活。史载,在这段时间,孟浩然还动过一次心,不过最后不了了之。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与孟浩然是好友,这个韩朝宗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连李白都曾写文章《与韩荆州书》给韩朝宗,希望能得到他的举荐,开篇就写道:“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可见,这个韩朝宗是一个知人善任的好官。韩朝宗与孟浩然约好了,说哪一天,你跟我一起进京,我一定力荐你当官。孟浩然也同意了。可是,就在约定的那天,孟浩然家中来了客人,两人喝起酒来,喝着喝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客人提醒他该启程进京了,可孟浩然说现在得喝酒,没工夫搭理他,于是就真的没有去赴约。这让韩朝宗大为光火,韩朝宗直接找到孟浩然,孟浩然还是醉醺醺地说“不去了,得喝酒”。
隐居期间,孟浩然也游历了一些地方,比如吴越一带,这首著名的《宿建德江》约作于这个时候。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走累了,走乏了,就把小船停靠在这烟雾迷蒙的小岛上吧!夜幕降临,作为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心中又一次涌起浓浓的乡愁。空旷无边的野外,好像就只有我这一个孤独的人吧!远远的天边,好像比这眼前的树木还要低。江水清澈见底,明月倒映其中,就只有他跟我亲近了。
大家可以闭上眼睛想想此情此情,是不是各种悲凉、孤独和落寞?
杜甫有首七绝《漫城一曲》,有点孟浩然此诗的味道,尤其是第一句,一起来看看:
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
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
“江月去人只数尺”不正是从孟浩然的“江清月近人”化用而来的吗?关于这点,宋代罗大经撰的《鹤林玉露》中这样说道:“孟浩然诗云‘江清月近人’,杜子美诗云‘江月去人只数尺’,子美视浩然为前辈,岂祖述而敷衍之耶?浩然之句浑涵,子美之句精工。”
再回到孟浩然身上。在孟浩然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真跟官场挨上了边儿。好友张九龄被贬为荆州刺史。张九龄素来了解孟浩然的心思,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张九龄将孟浩然招为幕僚。后来,幕僚被撤销了,孟浩然不得不又一次回到老家。这次回家,孟浩然就真的再也没有出来了。
孟浩然之死,颇让人唏嘘不已。开元二十八年(740),好友王昌龄游历至襄阳,特来拜访孟浩然。作为地主,孟浩然特别高兴,两人诗词唱和,把酒言欢。当时,孟浩然身上正长着毒疮呢,似乎才刚刚有点好转。因为吃多了海鲜,喝多了酒,结果伤口崩裂,竟不治身亡。就这样,一代山水田园诗派宗师,以这种不是很体面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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