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发现与酒肉人生

“酒后乱性”这句话，你赞同吗？不可否认，由于酒的盛行，会导致犯罪率上升，喝酒容易让人麻痹、不清醒甚至丧失理智。哥儿们，如果你去过河北保定的满城汉墓，一定会改变这种看法，一定会为墓中的大酒缸所惊呆。

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大酒缸

一、纸醉金迷的人生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在下刘备，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备坚称自己就是刘胜的后代，虽无史料支撑，但他反复强调，多数人也都信以为真。至少，在刘备的心中，他的祖先刘胜算是一代枭雄吧。刘胜是谁呢？

刘胜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汉武帝刘彻的庶兄。刘胜在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被封为中山王，死于武帝元鼎四年(前113)，统治长达42年。中山国位于太行山东麓，现属于保定辖区，刘胜是第一代中山王。1968年，满城县城西南的陵山上，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与妻子窦绾的墓被发掘。随着金缕玉衣、长信宫灯等闻名世界的珍稀文物出土，满城汉墓的神秘面纱被揭开。

刘胜墓与窦绾墓均采用依山为陵的营建方式，墓室中分别修建了木结构瓦房和石板房，形成了一座豪华的地下宫殿。刘胜、窦绾两套完整的金缕玉衣，是全国考古工作中首次发现，震惊全球。另外，满城汉墓还出土了1万余种文物。作为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重大发现之一的满城汉墓，这里还发现了容量达数吨的大酒缸。洞室的北侧摆放了十几个方形的陶制大酒缸及成堆的陶器，在发掘时，从酒缸的顶部不时传来水滴的声音，缸的表面有石钟乳；在西侧还有一座更大的洞室……从钟乳的生成可断定这个洞是个石灰岩洞。后来根据墓中出土的盛酒器——青铜钫，其颈部刻着“中山内府”的文字，由此断定这是中山靖王刘胜的死后世界。

刘胜虽然在政绩上无可圈点之处，但他却懂得颐养天年、享受生活的奢华。奢华到什么程度呢？刘胜好酒，在陶制的大酒缸上写着“黍酒”、“黍上尊酒”、“稻酒”等，酒缸内所盛的酒做好了标记，分了三六九等。铜壶上的铭文更加直白：“聚会欢饮、佳味美食”。在出土的陶制器皿中，有64件存有动物骨骼和植物残渣，经过鉴定，动物骨骼为鼠类和鱼类。中国古代有“事死如事生”的观念，也就是说，生前喜欢什么，死后也要带到坟墓中。我想，刘胜在生前一定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边喝着度数较低的粮食自然发酵酒，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老鼠肉。这酣畅的感觉，这种人生体验，不是普通人所能体会。

有人常说 “酒后乱性”，这句话用在墓主人刘胜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他生逢盛世，父亲是缔造了“文景之治”神话之一的汉景帝刘启，作为不干预皇权争夺的皇子，又被封诸侯王，治理一方，那就是大权独揽啊。刘胜与窦绾的夫妻合葬墓被评为4A级景区，每天来这里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我去参观的时候，听到有导游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我在想，这句套话本身没有错，但是，墓室与陪葬品的奢华不更是一方诸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写照吗？

刘胜喜欢喝酒，估计已经形成了酒精性依赖综合症，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性能力。他不仅贪杯而且好色，广纳嫔妃，生育了120个子女。120个？！这是什么概念？他能认得全吗？中国古代知名的帝王中，唐太宗才14个儿子、21个女儿；唐玄宗一共有59个子女；康熙在册的嫔妃有55人，最后生了35个儿子，20个女儿，加起来正好是55个；一代风流皇帝乾隆爷虽然在位时间长达60年，但他才有17个皇子，夭折了7个，成年的才10个，即使加上琼瑶小说里想象出来的“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他的子女数能超过两位数吗？对比而言，刘胜应该算是男人中的超人，超人中的战斗机！

二、中外酿酒的历史

世界上最古老的实物酒是伊朗撒玛利出土的葡萄酒，距今已有三千多年，酒香犹存。中国最古老的实物酒是西安出土的汉代的御酒，据专家考证系粮食酒。2003年，西安市，在发掘清理一座西汉早期墓葬时，意外发现了存放在青铜器中的51斤古酒。这种古酒的酒精含量为0.1%，度数虽低，但它含有酒类中的多种微量成分。

中国文化是一种慕古追远的文化，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华民族这样看重历史，把祖先的事迹有意识地保留下来。《尚书》中记载殷王武丁与大臣的对话：“若作酒醴，尔为曲蘖。”曲就是酒曲，蘖是麦芽、谷物之类的发酵剂。这种酿酒的方法克服了蘖酿法糖化高、酒化低的缺点，使得糖化与酒化同时进行，缩短了酿酒时间。既然中国很早就有了酒，关于酒的发明应该会出现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中，但很可惜，并没有明确记载。后来的史书和典籍中记载的第一位造酒者，也是根据并不可靠的文献推测而来。我认为，考古发现中酒的实物更有说服力。

我们现在所熟悉的蒸馏酒分为白酒（烧酒）、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兰姆酒等。其中白酒是中国特色的产品，制作过程为先将粮食酿造，后进行蒸馏，最后冷却，然后得到高度数的酒精溶液饮品，尤其以纯粮食酿造的白酒为上等品。白兰地是葡萄酒蒸馏而成，威士忌是大麦等谷物发酵后蒸馏而成，兰姆酒则是甘蔗等经过蒸馏而成。在琳琅满目的酒品中，我对一种酒印象最为深刻。

那是四年前，我和同事蒙曼（百家讲坛主讲人）一起去西安出差，协助大唐西市博物馆做墓志铭的鉴定工作。晚上，她兴致盎然地提议说，咱姐俩儿闲着也是闲着，喝点酒吧。什么酒呢？——塑料桶包装的整整五斤的稠酒。稠酒是陕西北部富有特色的农家自酿酒，口味偏甜，度数很低，呈米白色，陕北人也叫它甜酒。好家伙！我们俩喝了整整一个晚上，边喝边聊，甜丝丝的稠酒穿肠而过，没有一丝的不悦。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都是做隋唐历史研究的人，从专业的角度谈到了唐代的著名酒坊——长乐坊，谈到了白居易家的自酿酒酒窖，还谈到了“贵妃醉酒”，猜想杨贵妃爱喝的一定是稠酒，因为她是出生于陕西的婆姨（姑娘）。酒到酣时，我们还共同背出来韩愈的诗：“一尊春酒甘如饴”，还有李白那首著名的《饮中八仙歌》：“李白诗酒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酒的发明是科技史上的一大进步，除了四大发明外，酒的制作技术应该是中国古代的科技亮点，比欧洲人领先了一千多年。中国最早的文字甲骨文和金文中都有“酒”字，有时“酒”字简写成“酉”，这种写法更像是一个陶罐的模样。西安半坡村遗址发掘出了距今七千年前的陶器，其中有像 “酉”字形状的罐子。距今四千年前的山东大坟口遗址的发掘中，已有大量的豆、杯等盛酒的陶器，从侧面证明了饮酒已经具备了可能性。毋庸讳言，酒已经成为中国古代饮食文化的一个标识，考古发现中的酒也为今人了解年代久远的文明打开了一扇窗。

喝酒吃肉是一种快乐人生，中国人的好多事情是在酒桌上搞定的。当然，带着一种酒后近乎亢奋的灼烧感，人会忘却好多的烦恼。愿人生里所遇到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不要诉衷肠，不要别离殇。有酒就喝，有歌就唱，当戏一样……不到一定的岁数，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谁又会真正懂得酒所承载的意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