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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川菜麻辣味形成的思考』巴蜀地区民众用花椒与辣椒相结合而形成的麻辣风味,具有一定的独特性。

 刘十香 2016-11-22


我对川菜麻辣味形成的思考
对四川人嗜辣的生活习性,已经有许多专家学者发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人认为,四川人嗜辣,跟四川的气候有关系,因为四川地域潮湿,而川人喜食辣椒在客观上与祛湿有关联,因此,他们还将湖南、湖北和云贵、江西部分地区的人爱吃辣椒与这些省份气候的常年潮湿多雨联系在一起。也有人认为:“中国的传统嗜辣版图与辣椒作为药物的适用性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因辣椒“温中散寒,除风发汗去冷癖,行痰逐湿。”平时人们食用辣椒,是出于想要利用辣椒特有的药用功效。还有人将重口味的版图与《中国年太阳总辐射量图》进行对照,由此得到的结论是:长江中上游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四川、湖南、湖北以及江西的部分地域),全年受太阳辐射的总量与低于110千卡的热量区相重合,而在这些地域生活的民众重口嗜辣,也正是因为常年受太阳辐射不够,加上每年的秋冬时节云雾、气温低,故才养成了嗜辣椒以御寒的生活习性。像这些对各地民众的嗜辣原因进行有益探讨的工作,有利于我们加深对各地民众口味的深层次认识。作为麻辣风味最为流行地区的四川,就调味品的祛湿功能而言,花椒与辣椒起着同样的作用。《本草纲目》载:“其(花椒)味辛而麻,其气温以热,禀南方之阳,受西方之阴,故能入脾除湿,治风寒、湿痹、水肿、泻痢。”而同样有着祛湿功效的花椒,目前却主要流行于祖国西南以巴蜀为核心的广阔区域,因此,祛湿不能作为解释辣椒为四川、湖南、湖北、云贵、江西等地民众嗜辣的主要原因,而那种把嗜辣地域与太阳辐射总量低于110千卡的热量区相重合,进而得出当地人习以辣椒御寒的观点也需要进一步商榷。
其实,在辣椒进入中国前,花椒在中国烹饪中的地位尤其重要,而当时花椒分布的地域遍及我国绝大部分地区,只不过巴蜀地区历来是优质花椒的产地。
有关花椒的文字资料,最早见于《诗经》,如《唐风·椒聊》《陈风·东门之枌》和《周颂·载芟》,均有记载。《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椒聊且,远条且。”《东门之枌》:“谷旦于浙,越以酸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载芟》:“有椒其馨,胡考之宁。”要知道,“唐风”在今天的山西中部太原一带,“陈风”在今天的河南东部淮阳一带。“周颂”主体则在今天的陕西。结合《离骚》的“苏粪壤以充帷兮,谓申椒其不芳”,《九歌·东皇太一》的“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我们似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距今三千多年前,花椒在山西、陕西、河南、湖南、湖北等地已经有分布,显然,作为文学描写的对象为民众所传唱的花椒,已经是先秦时期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植物,这也印证了先秦时期,花椒的分布地域并不是仅限于四川盆地,后来,适合花椒生长的范围就更大了,我们看到,当今花椒的主要种植地区不仅有祖国的西南,还包括华北、华中、华南这些地域。
正是因为花椒易于种植,并且本身就有较强的祛腥作用,才使其成为我国各地烹饪中被广泛施用的一种天然调味品。三国时期,陆玑在《毛诗草木疏》一书中记有:“椒聊之实……蜀人作茶,吴人作茗,皆合煮叶以为香。今成皋诸山间有椒谓之‘竹叶椒’,其状亦如蜀椒,少毒热,不中合药也。可着饮食中,又用蒸鸡肠最佳香。”此后,北魏贾思勰又在《齐民要术》的“脯腊”、“羹臛法”、“蒸缹”、“菹绿”、“炙法”等篇章对花椒均有相关的文字记载,这些都表明花椒当时在人们的生活中已经被广泛运用。翻阅相关史料我们发现,时间越往后,花椒在食谱中出现得越频繁。元代贾铭在《饮食须知》中也对花椒的味、性做了详细记载。而元代韩奕在《易牙遗意》“脯鲊类”、“蔬菜类”、“炉造类”、“汤饼类”、“斋食类”,倪瓒在《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都记写了许多菜肴在制作过程中都用到了花椒。贾铭为浙江海宁人,韩奕为江苏苏州人,倪瓒为浙江无锡人,反映出元代江浙人制肴时大量使用花椒的事实。在明代高濂的《饮馔服食笺》中,也同样有大量花椒入馔的记载。清代朱彝尊的《食宪鸿秘》,同样有不少花椒入馔的文字,只不过较《饮馔服食笺》所记花椒菜肴,无论相对数量还是绝对数量都要低很多。此外,李化楠在《醒园录》等著述中,记录了清代乾隆时期江浙菜肴也用花椒作为调味料。因此,有学者根据各类文献的统计得出一个结论:“古代平均有四分之一的食品中都要加花椒,远大于今天中国菜谱中花椒入谱的比例;从北魏开始至唐,使用花椒的比例逐渐增大,最高的唐代达五分之二,两宋继续保持这一比例;明代稍有下降,达三分之一。”由此可见,直至清代,借助花椒提供麻味都并非是川菜所独有。
花椒在中国烹饪历史上被长期广泛地运用,不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因花椒易于种植而带来的低成本;二是因花椒具有较好的祛腥增香作用。这两点同样可作为分析辣椒自明末传入中国,在清中后期逐渐成为中国各地民众主要调味品之一的原因。当然,与花椒相比,辣椒还具备了作为一种蔬菜的优势。我们知道,在明末以前中国人都不食辣椒,当然也没辣椒可吃!那么在此以前我国各嗜辣地区的太阳辐射就要比别处更多一些吗?显然,那种把因为受阳光辐射少而导致辣椒在该地区流行的观点并不可信。
到目前为止,被公认为有关中国辣椒的最早文献为明代高濂所著《遵生八笺》(1591年):“番椒丛生,白花,子俨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而辣椒作为调料则在康熙十年(1671年)《(浙江)山阴县志》记:“辣茄,红色,状如菱,可以代椒。”此后,1688年陈淏子所撰《花镜》也有辣椒作为调味料的记载:“番椒,一名海风藤,俗名辣茄。本高一二尺,丛生白花,秋深结子,俨如秃笔头,倒垂,初绿后朱红,悬挂可观。其味最辣,人多采用。研极细,冬月取以代胡椒。收子待来春再种”。同样,《致富全书》(17~18世纪间)也有辣椒替代花椒的记载:“味辣,可充花椒用”;至于西南地区关于辣椒做调料的记载,则是贵州《思州府志》:“药品: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盐。”综合这些文献便可清晰看到,辣椒进入中国人的食谱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个历史过程中,辣椒之所以能成为胡椒、花椒和盐的替代物,既不是因气候潮湿,也不是因所受日照辐射不足,而是因种植辣椒的低成本及辣椒带着的那一股特殊香气。因此,民众出于饮食节俭的原因,才是蜀人用花椒和辣椒在四川开创麻辣味型的一个合理解释。我们知道,清初所发生的大规模移民入川,其主体人群多为被迫入川的异地下层百姓,而下层百姓饮食的特点就是——尽可能地降低饮食生活成本。那时属于舶来品的胡椒和已被国家垄断经营的盐,都是下层百姓身上沉重的负担。在四川的物候条件下,入蜀移民普遍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植花椒和辣椒,以满足家里平时烧菜调味所需,显然,这才是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辣椒因其种植和收获的便利性所带来的低成本,以及当时被下层社会民众广泛食用的现象,在江西一些地方的文献史料中,有着更为清晰的发展脉络,这可作为我们理解为什么辣椒会在四川迅速流行,并且能够与花椒结合从而形成麻辣复合味的参考和佐证。乾隆二十年(1755年) 江西《建昌府志》载:“椒茄,……土人称圆者为鸡心椒,锐者为羊角椒,以和食,汗与泪俱,故用之者甚少。”这里所谓的“土人”,是指当时社会和经济地位低下的下层民众,同前文贵州的“土苗”一样,皆属于艰难求食的群体。对这些群体而言,购买食盐或胡椒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因此,这部分生活窘迫的下层民众也就成为食用辣椒的先锋。他们嗜辣,以及用辣代盐的饮食习俗,经过一代代地固化而导致现在各嗜辣山区居民的嗜辣程度,要普遍高于丘陵和平原地区居民。拜辣椒易种易生易藏等特点,使得中国人嗜食辣椒逐渐从下层百姓影响至整体民众。乾隆时期短短的几十年,民众一般还是偶尔食用辣椒,可是到了嘉庆年间,辣椒在江西已经演变为群嗜。对此,嘉庆时期刊行的《调疾饮食辨》是这么记写的:“辣枚子:近数十年,群嗜一物名辣枚,又名辣椒,……初青后赤,味辛,辣如火,食之令人唇舌作肿,而嗜者众。”
回头再来分析清代四川的移民史,我们发现四川人嗜好辣椒的时间要稍稍晚于江西。在乾隆十四年(1749年)的《大邑县志》上有这么一句:“秦椒,又名海椒。”这也被认为是四川有关辣椒的最早文献记载。后来到了嘉庆时期,在四川各地,包括金堂、华阳、温江、崇宁、射洪、洪雅、成都、江安、南溪、郫县、夹江、犍为等地的地方志文献里,均出现过对辣椒的记载。而这些地方文献中出现辣椒,显然是与当时本地民众的食用辣椒状况有关。结合道光十八年,李劼人在他的《旧账》所载原料采购清单中首次出现了对“胡豆瓣”的记载,我们可以断定辣椒在嘉庆和道光时期,已经在四川被人们广泛食用了。到了1848年,陆应榖刊行《植物名实图考》“蔬部”卷六中记载:“辣椒,处处有之。江西、湖南、黔、蜀种以为蔬。”从“处处有之”、“蜀种以为蔬”的记载来看,辣椒在这个时期,已深深融入到四川人的日常饮食生活当中。
与诸如江西等其他嗜辣地区相比较,巴蜀地区民众用花椒与辣椒相结合而形成的麻辣风味,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当然,这种独特性也受益于巴蜀地区良好物候条件。众所周知,巴蜀地区历史上就以出产优质花椒闻名。而“蜀椒”在上述烹饪典籍中都作为调味料单独有介绍。可见在巴蜀地区,天生拥有适合花椒栽培和生长的自然条件,这也使得花椒的生产和食用成本都要低于其他嗜辣地区,这也是辣椒和花椒在巴蜀民众饮食生活中得以广泛结合,并最终形成川菜独具特色的麻辣味型之客观条件。

朱多生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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