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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

 龙首村夫 2016-11-30

我的老师

 

我的故乡是一座闻名中外的历史古城,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的欢快。蓝天,绿地,漂浮的白云,肃穆的城墙;远处,流入天际的长江,近处,波光鳞鳞的护城河,交织成一幅婍妮的风景画,而我常常置身画间,无涯地遐想。

“美吗?”他问我。他刚二十,英俊的脸庞上还未脱尽稚气,但是,那双浓黑的双眼,却犹如城外的青龙潭,幽幽的,深沉的,令人难以揣测。他刚从中师毕业,成了我小学的语文教师,我们常常在城墙上相遇。

“真美啊”!他自言自语地说,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我已记不清当时他说了些什么,只是那种动人的神情令人难忘。望着他那双幽幽的双眼,我好象看到了青龙潭底掀动的波澜。

尔后,我在当地的报刊上,看到不少他写的文章,很美,同故乡一样。那时新中国诞生不久,人们正以巨大的热情,建设新的生活,山美,水美,生活美,在对美的讴歌中,他显示了令人眩目的才华。

不久,我进入中学,他调到省里的师范学院进修。四年后,当我进入高中时,他又和我相聚在课堂。那时他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朋友劝他留在省城搞专业创作,他说教书与创作并不矛盾。那一年的夏天很热,多雨,江河泛滥,洪水横溢,人们刚战胜自然的洪水,社会上又掀起了政治上的狂澜,他成了全校最年轻的“右派”,原因是讲了几句实话。

接着“大跃进”的热浪席卷了祖国大地,学校辍学炼钢,他随班监督劳动。运泥、砌炉、点火、炼焦;煞红了眼,炼昏了头。两个月后,在拆炉时,发现了半斤多重的铁块,疯狂的人敲锣打鼓,又蹦又跳,而他戚戚地坐在山坡下,喃喃地说:“代价太大了,太大了。”突然他发现了我的目光,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慌,继尔,又坦率地,无虑地望着我,那又黑又大的双眼,又使我想起了城外的青龙潭。

后来,我高中毕业,来到西北求学;以后我也登上了讲台,课余写一些令人苦痛又令人欢快的文章。再后,一夜之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已被关进“牛栅”,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这时我想起了他,少年时的老师,雷同的身世、相似的遭遇,令人心酸。我又忆起了他在临别时的话语:“应该好好地学习历史,历史不会欺骗人,也不会被人欺骗”。可是当时颇为自负的人,对这句话却似懂非懂。

粉碎“四人帮”后,八十年代的第一春,我回到久别的故乡,在新成立的师范学院见到了老师。岁月在他的两鬓留下了斑白的印记,可是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那么深沉。我们谈了许多:过去、现在、未来;痛苦、欢乐、理想。他说:“怨恨没有用,颓唐没有用,我们和祖国一体,命运注定我们这一代要承受巨大的不幸。但是历史不会欺骗人,也不会被人欺骗,时代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他告诉我现在搞文学理论研究工作,三十年的坎坷遭遇换回了一头清醒的理智,在社会改革的行列中,他也要老骥伏枥。

最近,我接到他的来信,寄来了已出版的专著和照片。望着他那焕发青春的容颜,羞惭爬上我的心头。他是我的老师,又整整大我十岁,可是却比我年轻。

 

                                    

                              1986920

              刊于陕西《三秦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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