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立命一房书 田松 书之于文人,就如衣服之于女人,一是非有不可,二是多多益善。女人聚在一起必谈衣服的料子和做工,书房里的文人免不了要品评书架的材料与样式。一个精美实用古典新潮的书架,必可使主人容光焕发,话欲大增。“像书一样,书架也正成为我们文明的组成部分。” 不久前,江晓原教授又出一本文集,书名借用了卢照邻的诗句,曰《年年岁岁一床书》——不说一架,而说一床,文人的散淡与自负跃然纸上。赵皇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但是书却可以堂而皇之地置于枕畔,堆于身旁。不过,于书而言,若非伟人之榻,床只是临时居所,不可久留。书的栖息地在于书柜之中、书架之上。只不过书们住在架子上,常常是站着,而不是躺着。“书就是舞会中没有舞伴而坐着看的女子,集中在一起彼此依偎、互相依靠。” 文人互访,参观书房已经成了例行仪式。而江晓原的书房在同行之中名声最响,常惹人专程拜谒,成为海上一景。他的藏书,就如漂亮且富有的女人的衣服,不但藏品丰富,而且精品众多。这样的藏书,非超乎寻常的书架不能相配。江晓原自称其书架模仿自档案馆的档案柜。一般的书架都是贴墙放置,放书的那一面朝外。晓原兄的书架却与墙面垂直摆放,十来组书架列成一队,置于滑轨之上,场面宏大而壮观。 根据《书架的故事》,江晓原的滑轨书架可以上溯到19世纪末的大英博物馆。“不仅学者,就是图书馆专家也不太知道书的历史及书的保养,更不清楚书架的设计与发展。”《书架的故事》讲述的当然就是书架的历史。求根溯源是文人的天性。根据勒口上的介绍,作者亨利·彼得洛斯基是美国杜克大学土木工程学兼历史学教授,有“科技的桂冠诗人”之称。所以本书既有浓重的历史感,又有精致的技术细节。作者娓娓道来,从书架讲到了书的装帧、存放、保管,讲到了书房的设置,书桌的格式,图书馆的硬件发展,从中世纪一直讲到今天。书中大量的历史图片,更增添了阅读的乐趣。有很多场面如果不是有画面在侧,实在难以想象。比如中世纪欧洲的藏书,曾经是用铁链子拴着的。拴着一两本书,看起来就如修车人的打气筒。密密麻麻地拴着一排书,那场景就怪异得很了,犹如一队稍息立正的警犬。 书是美国人写的,所以这本书讲述的是西洋书架的历史。有心的出版者却在书的前面配上十几位中国文人如黄苗子、丁聪、牧惠等人的书房照片,读者得以窥见一个个功德深厚的书架。这其中,翻译家赵萝蕤的书房已经成了历史,“这不仅是因为她已仙逝,而且因为她生前居住的美术馆后街22号,一所有着巨大文化价值的四合院,在修建平安大道时被拆除。”看到这样的说明文字,再看照片,想到文人和文化的命运,心中便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英国才女伍尔芙强调女人要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中国当代文人的理想曾经是有一间自己的书房。书房竟为理想,实在有些讽刺。曾经看到一则随笔,说到北大的一位大师级学者,书房只有六七平米,大量书籍只好堆在过道里,全家人都练就了闪转腾挪的本领。在那个时代,文人的这个理想是奢侈的。甚至今天,很多老先生依然没有自己的书房。每次拜访他们,常让我心中黯然。 文人的工作间称作书房,那是因为,在这片小天地里,书才是真正的主角。所谓书生,以书为生,为书而生。一间自己的书房,是读书人的安身立命之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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