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很幸运地很长一段时间跟随被评为羊城十大名医之一的田时雨教授学习神经内科疾病的诊治。田教授钟爱中医,八十三岁高龄仍随身携带一本自己亲手抄写的方剂笔记本,有新的感悟仍认真记录。在跟随学习过程中,田教授对我的中医诊治思维有很大的启发,也让我认识到真正的大医风范。然而,田教授是一名西医权威,我是跟着西医学中医。一、大医风范 如果不去追问,完全不能从田教授慈祥的面容与言语中看出他是一名老军人,文职一级属于将军。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老将军竟就对我这个小毛孩用“您”这个敬语:“叶医生您好!”“叶医生中医方面请您多指教”“如果治疗上有什么不正确的地方,请您一定要指出来!”“您一定要成为一位名中医,为中医事业作贡献。”老将军如此谦卑的态度让我一开始不知所措,我原以为越是权威的教授就越是高冷,因为高冷所以才能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但我跟随田教授学习期间也遇到另外一些教授,这些际遇让我有了新的看法。我发现他们越权威反而越谦卑,让人感觉温暖亲切,而他们并非高山而是深谷,不仅是因为学问水平深不见底,更是因为谦卑让他们虚怀若谷、海纳百川。这样的学者让人感到温暖,愿意坦诚相待。毕竟我们的共同事业不是互相攀比、互相嫉害,而是为人类健康一起奋斗努力。田教授对待病人也很客气,他会说:“您请坐”“您好,您有什么不舒服?”“您慢走。”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让我倍感收益,因为在这个冰冷的医患环境下,这一声“您”似乎如同春风吹拂一般。我跟随过不少老师学习,田将军的地位最高,但也仅仅只有田将军对每一个患者都使用敬语。当患者说一些感激敬佩的话时,田老都会笑笑说:“谢谢!谢谢!您别说了!别再说了!”医患之间并非敌对关系,如果脱下白大褂,大家也是一样为生活奔波、为疾病苦恼、为家庭忧愁的平凡人而已,为何不愿意相互平等地礼貌相待,医生又何必高高在上,病患又何必纠缠不清呢。老教授很是爱国爱军,当有军人来求诊,他会特别热情,站起来紧紧握着手,请他们报出自己的部队,说很多激励的话。老教授也是一位念旧的人,每当有老战友来求诊,他都要出门迎接、很自豪地介绍战友给我认识、看完诊要出门相送,有时多年不见的两位老人会紧紧的抱在一起、紧紧地牵着手,简单说一些陈年往事,有时会掉下几滴眼泪,匆匆送走老战友后,偷偷转过头擦擦眼泪再继续看诊下一位病人。二、明确思路 田教授尽管年数很高,但其诊治的思路线清晰无比,让人佩服不已,比如遇到麻木的症状,首先从感觉传导路径从外向里考虑,如先考虑周围神经、肌肉神经接头病、肌肉病等,再考虑中枢神经系统从脊髓到神经核到脑与皮质的感觉区域;接着从病因考虑一个个排除,如外伤、脱髓鞘、血管、感染、肿瘤与一些特殊原因等等,一步步进行,一步步考虑,每一步都是心里有数,不慌不忙。这种思维方式十分实用,并不是因为中医有整体观与辨证论治所以这些都不重要,相反,这种思维方式可以纠正中医思维的模糊和随意。我们现在很多中医都是凭感觉开方,问诊没有结束,方子就已经开好了,但是当真正综合了四诊信息,进行完整推导的时候,处方往往是不完善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如果每次听从感觉,对待病人先入为主,而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辨思路,那么当治疗无效的时候就会不知所措,像朱进忠先生在医案中说道,现在许多医生看到喘证就拘于张景岳“虚实”的分型及“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的论述,致使常常“治肺不效而求肾,治肾无功而又求肺,单治不可则同治肺肾,若再无效,即怨古人,说中医治此病无效”。中医有其五脏阴阳升降,生克制化,一环紧扣一环,一层紧贴一层,综合四诊信息把每一个人体的层次都了然于胸,当治此无效,再进一步更换处方方向,让每一次治疗都心中有数,六经辨证、卫气营血辨证正是体现着这种思辨思维。其实何止是看病,就算在我们处理事情的时候也是如此,建立全局观,再一步一步深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逐渐把事情看通透做完整。另外,老教授诊治十分认真,每个病人都亲手写病历,并把一套繁琐的神经系统检查做得很优雅很精练。神经系统疾病很多都是疑难病,很多都要结合体查,每个需要体查的病人他都不含糊,一整套做下来,认真记录体征。在问诊时,每每问到一些关键的问题,田老都不厌其烦地多问一次,在病人回答含糊不清的时候,就让病人认真思考再回答。他常对我说:“定性靠病史,定位靠体征”,在他的渲染下,我也追求完整地问诊、认真地体查,并记录关键点,患者的神态、语气、一些小症状常常可以提示辨证的方向。三、专方变化田教授每次说到年轻时跟国医大师邓铁涛学习中医的经历就会笑得很开心,当初学习邓老的方子还沿用至今,他还会说到以前在病房治疗发热疾病使用诸多抗生素无效,他使用三剂白虎汤退热的趣事,他老是说:“吃了中医不少甜头!”除了常常使用一些经典方子外,早年通过与很多中医师的交流,田老根据自身的专科知识将许多方子进行了改良,比如宁神汤、加味孔圣枕中丹、加味血府逐瘀汤等等,还创立了新的方剂,如镇眩汤、肝豆汤、肌无力经验方等,而且还研制了一个很有名的中成药叫正天丸,这些方子在临床实践多年,疗效都很好。甚至有时候田老会自信地叫病人先服中药不吃西药,或叫停服西药只吃中药,一位老西医提出这样的治疗方案确实让人十分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效果如此良好,特别是对失眠、头痛、重症肌无力等疾病的纯中药治疗,虽然是使用专病专方,但效果就是如此显著地让我称赞不已。这给了我很多启示,我以往对专病专方保持一些怀疑态度,但从田老这里却感受到了专方的魅力。当然,单靠专方是不够的,虽然田老对辨证论治并不熟稔,但他有自己一套加减法,这种加减法包括中药的加减与西药的配合。另外,田老也喜欢我跟诊,因为他会放手让我在他原来方剂基础上进行辨证加减,加强疗效,这样看来也算是奇妙的老少结合、中西医结合了。有趣的是,可能在我跟诊期间提升了中药效果,有不少非神经内科的疑难杂病患者竟然慕名前来请求开中药治疗,这让田老这位神经科权威既高兴又烦恼。四、不断鼓励 神经科有很多疑难重症,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神经科就是一个用尽所有最先进的仪器和手段去确诊这究竟是一个什么病,然后告诉你这个病是没得治的学科。”尽管遇到疑难重症,田教授还是会不断地鼓励患者:“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战胜病魔!”“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吗?要认真看看!不要怕困难!”“红军那么苦不也挺过来了吗?”“坚持就是胜利!一定要坚强!”虽然在患者走了之后,田教授常常会唏嘘地告诉我:“这么年轻太可惜了!”“这个病很重,很难好转,治疗很困难。”“但万一有奇迹呢?”是的,万一有奇迹呢?田教授也常常鼓励我们后辈要不断学习,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嘱托总能让我感受到力量。他总会在看完病人中间短暂的休息时间讲述疾病的诊断方法和治疗方法,还有一些疾病需要注意的容易忽略的要点,会讲一些他如何用扎实的专业知识诊治国家领导人并判断生死转归的案例。他会把参加一些会议的资料带一份回来给我学习,在整理了一些新资料后也会与后辈们讨论交流。他会称我为他的学生。田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不愁吃穿,但他周一到周五都在深圳、广州和其他地方出诊、会诊、讲学,除了国家节假日休息外,风雨不改。他以身作则的敬业奉献精神,不也正是对我们年轻一辈的最好鼓励吗?从这位西医老教授身上,我学到了中医真正追求的大医精诚。本文乃大象医友会原创文章,作者/叶应阳。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编辑/恒之,一校/紫暮凝烟,二校/Echo,设计/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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