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传统手工业的迅速发展,为我国工匠精神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从古代到现代,我国工匠精神的演变经历了四个阶段,即以注重简约朴素、切磋琢磨为特征的孕育阶段,以崇尚以德为先、德艺兼修为特征的产生阶段,以主张心传体知、师徒相承为特征的发展阶段,以提倡开放包容、勇于创新为特征的传承阶段,这四个阶段相互衔接、层层递进,展现了我国工匠精神产生与发展的脉络。在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今天,应充分挖掘和发挥工匠精神的当代价值,进而使这一精神代代相传。 我国古代有“士农工商”四民之谓,其中的“工”就是指工匠,即有手艺专长的人,与之相匹配的工匠精神,一般理解为工匠艺人在专业技术上精益求精、在职业素养上脚踏实地的一种理想精神追求。然而,当前社会对工匠精神的认识往往流于表浅,对工匠精神的理解也止步于功利性的价值指标,工匠精神似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因此,契合当今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梳理我国工匠精神的形成及其历史演变过程,有助于更好地把握工匠精神所涵括的敬业精神、德艺精神、师道精神、创新精神等精神内涵,进而充分地挖掘和发挥工匠精神的当代价值。 一、传统手工业是工匠精神得以形成的基石
传统手工业作为古代经济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迅速发展与人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息息相关。手工业被称为复活了的历史化石,优秀的手工业品更是我国工匠艺人在长期劳动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文明成果。譬如,为了满足生产生活而进行的生产工具、生活器皿的制造,以及为了满足审美享受而进行的制陶纺织、木雕石雕的创造等等,都是手工制作的精品,都承载着工匠艺人耐心细心、专注执着的精神。 我国有悠久的手工业传统,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中,手工业造就了大批能工巧匠,留下了许多传世经典,推动了我国历史发展的进程。技艺精湛的鲁班、“游刃有余”的庖丁、衣被天下的黄道婆、铸剑鼻祖欧治子、微雕大师王叔远等等,作为中国的传统手工业者,他们远离浮躁、焦急的心态,心无旁骛、气定神闲,在斗室之中揣摩作品;他们精雕细琢、精益求精,不断对作品进行创新、对技术进行更新;他们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节操、经得住诱惑,既敢于探索,也敢于失败,在炉火纯青中呈现出最美的精品,并赋予它们历史传承价值。此外,故宫博物院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清明上河图一笔笔栩栩如生的描绘,中华老字号一个个百年经典的品牌,既是中华文化之集大成,也是对传统手工业繁荣发展的真实记载。 精湛的雕刻工艺,正是因为不断的打磨与专业的设计,才能日臻完美,别具一格;精美的玉液琼浆,正是因为岁月的积淀与季节的酝酿,才能醇厚甘甜,窖香绵柔。手工业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浓缩了民族文化,发扬了人文精神,还代表着时代的创新成果。而工匠作为手工业的代表,传承着的正是传统工艺,并不断放射出新的光辉。在当代,不管是载人航天,还是蛟龙入海,每一篇华章都离不开工匠,都离不开工匠精神。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无论科技如何进步,正如央视“大国工匠”所传播的那样,手工业尤其是传统手工业是培育工匠的摇篮,是工匠精神得以形成的基石,更是民族文化传承与光大的孵化器。 二、我国工匠精神的历史演变
我国工匠精神具有悠久的历史,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从孕育产生到发展传承,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这一方面展现了不同时期我国工匠精神的不同特点和要求,另一方面在一定意义上也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古代技术文明。 (一)孕育阶段:注重简约朴素,切磋琢磨 简约而不简单,朴素而不平淡,这不仅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刻意蕴,也孕育着我国古代的工匠精神。在原始社会末期,人类社会经历了三次重大的社会变革,即三次社会大分工。第一次社会大分工,畜牧业从农业中分离出来;第二次社会大分工,使手工业从农业中脱离出来。此后,便出现了专门从事手工劳动的生产者,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手艺人或者工匠。然而,由于当时物质生产相对落后、科技文明相对不发达,人们往往以天然产物为原料加工制造生产工具或生活用具。从粗糙、不规则的“打制”石器到光滑、匀称的“磨制”石器;从“未有麻丝,衣其羽皮”(《礼记·礼运》)到“嫘祖始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通鉴纲目外记》);从简单的石器、骨器、木器等工艺制作到复杂的制陶、纺织、房屋建筑、舟车制作等原始手工业,无不体现了早期工匠艺人追求完整朴素的工匠精神。 掌握好技术、练就好手艺,这既是古代工匠艺人谋生的必备条件,也是工匠精神的基本要求。在河姆渡文化时期,用石、骨、象牙制成的饰品,磨制净光,寓意深邃,恰恰体现了这一点。譬如,工匠们制作刻有花纹的骨筓,并佩以磨得光洁晶莹的美石质的玦、璜、管、珠等装饰品来固定头发,还用虎、熊、野猪、獐的牙齿作佩饰,特别是以鸟为表现主题的工艺制品不仅反映了河姆渡文化时期手工业的发展水平,更表明了一种构思严谨巧妙,技艺细腻娴熟的工匠精神。还有,氏族部落用以象征地位的鸟形象牙圆雕,不仅要对天然材料进行加工,在加工过程中还要改变天然物质的物理性能和形式,刀法巧妙敏捷,线条简洁流畅,神态栩栩如生,极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鸟的剪影,如果不是专业工匠的精益求精,实在难以想象在原始文化遗产中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物,它凝聚着我们中华民族祖先的聪明才智,是我国工匠技艺具有悠久历史的实物见证。此外,《诗经·卫风·淇奥》早就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佳句来表彰工匠在对骨器、象牙、玉石进行切料、糙锉、细刻、磨光时所表现出来的认真制作、一丝不苟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是我国古代工匠艺人的价值追求,更是工匠精神的具体体现。 (二)产生阶段:崇尚以德为先,德艺兼修 中国文化精神是一种“道德的精神”,这一种道德精神乃是中国人所内心追求的一种“做人”的理想标准,乃是中国人所积极争取渴望到达的一种“理想人格”[1]。以德为先,不仅是我国古代工匠艺人必须遵循的职业准则,而且是工匠精神得以产生的价值基础。 春秋战国时期,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政治伦理文化开始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德为先,重教化”的圣人文化逐渐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内涵。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职业也就越来越多,一些特定的职业不但要求人们具备特定的知识和技能,而且要求人们具备特定的道德观念、情感和品质。工匠艺人作为一种职业团体,为了维护职业威望和信誉,适应社会的需要,在职业实践中,根据一般社会道德的基本要求,逐渐形成了自己职业的道德规范。《墨子·尚贤上》就有记载“兼士”必须符合三条标准,即“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要做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这种道德价值观,作为古代一些社会职业的道德评价标准,也得到工匠们的认同。此外,据先秦典籍《左传·文公七年》记载,“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义而行之,谓之德礼”。生产与生活的逐步浸染,凸显出了道德特征的精神走向,“正德、利用、厚生”成为古代工匠艺人的职业道德规范。其中,“正德”居于首位,就是要求工匠必须为人正直,端正德行。因此,“崇德尚贤”成为中国工匠精神的伦理走向。 有德之人,总不会让社会失望,对于工匠艺人来说,“德行”还需要“技能”的陪衬。若无“技能”相佐,梦想极有可能变为“玩笑”;若有“技能”相佐,梦想代代累积,永远不会成为“空谈”。所谓“德艺兼修”就是指工匠艺人不仅要有一种道德精神作为内在熏陶,还要具备一种精益求精的技术精神。“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追求技艺之巧,也是我国传统工匠毕生的追求。据《考工记》记载,战国时期,编钟极其精致,可以做到“圜者中规,方者中矩,立者中悬,衡者中水,直者如生焉,继者如附焉”[2]。此外,《庄子·养生主》也有记载“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总之,我国古代工匠艺人不仅具备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更重要的是在他们身上体现了一种“德艺兼修”的工匠精神。 (三)发展阶段:主张心传体知,师徒相承 所谓“心传体知”就是指以心传心,心心相印,体察领悟,身知体会。《春雨杂述·评书》就有记载:“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对于我国古代工匠艺人来说,技艺的传承不仅是一种单纯的技术学习,更是一种内在的艺术熏陶和无形的心理契合。进入封建社会以后,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和社会发展的需要,以血缘关系为标志的代际传承逐渐走出家庭,种类繁多、形式多样的职业教育开始成为我国古代工匠艺人之间的承接体系和传承方式,“心传身授”的教育模式逐渐成为培养工匠的主要途径。这一方面得益于手工技艺的不断成熟,另一方面还在于传授者与受教者之间心灵的默会与领悟,以及所体现出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被繁杂的外界环境所干扰的工匠精神,这不仅促进了技艺经验无间断地积淀,还有利于形成个性化风格的手工技艺。我国古代有不少行业和岗位都传承着这种“工匠精神”:纸坊,奉东汉宦官蔡伦为祖师;陶瓷业的祖师,有柏林、虞舜、老子、雷公等,被奉为“窑神”;皮匠、鞋匠以孙膑为祖师;酒坊的祖师是杜康;豆腐坊以乐毅为祖师等等。“一切手工技艺,皆由口传心授”,这些精工良匠们依靠言传身教的自然传承,在传授手艺的同时,也传递了耐心、专注、坚持的精神特质,而这种特质的培养,只能依赖于工匠艺人之间“以心传心、心心相印”的情感交流,以及“体察领悟,身知体会”的行为感染,这是现代大工业的组织制度与操作流程所无法承载的。 在我国古代,工匠们由于特殊的工作、学习方式,技术上的成就大都是通过“父子相传,师徒相承”等传统方式流传下来的。随着手工业技术的发展,起初以家庭为单位的技艺传授扩大到邻里之间,父子相传逐渐演变为拜师学艺,师徒们在一起生活、学习、讨论、钻研技术,通过传道、授业、解惑的方式不仅培养了大批手工艺人和工匠技师,也养成了他们“尊师重道,谦虚好学”的美德,所谓“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习语就源自于艺徒制度[3]。据《新唐书·百官志三》记载:“钿镂之工,教以四年;车路乐器之工,三年;平漫刀矟之工,二年;矢镞竹漆屈柳之工,半焉;冠冕弁帻之工,九月。”这种不同工种学徒的年限规定,既体现了当时各行各业的职业技术水平,又充分说明在学艺的过程中,师徒之间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之久、感情之深。此外,师徒相承,代代相传,不仅需要师傅具备一定的传授技艺能力,还需要师傅的博大胸襟与徒弟的聪慧勤奋。为人师者,应当性格豁达、心胸宽广,倾己所有传授给徒弟;为人徒者,不只是简单地继承师傅的技艺,更要自强不息、独立自主,在师傅的基础上能进一步创造出新的手艺与技法。总之,工匠艺人们对职业的尊重,对专业精神的信仰,对技艺传承的执着,对师徒情义的敬畏,无一不体现出我国古代工匠精神的价值意蕴。 (四)传承阶段:提倡开放包容,勇于创新 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是现代工匠艺人应当具备的精神特质。2016年3月,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指出,“鼓励企业开展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增品种、提品质、创品牌”[4]。在机械化生产与互联网产业日益发达的今天,创新变得容易,同时又变得非常困难。人们越来越追求的是产品的规模化和批量化生产,流水车间工人机械反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固然生产效率的提升也能够促进经济效益的增长,但是这些产品终究少了一些技艺的沉淀和凝练,而如今所提倡的“工匠精神”便是在产品里注入创新和活力。 工匠精神是对工艺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它的核心是一种“精神”、一种信念或者说一种情怀,是尊重自然、安分守己、尽善尽美、以诚相待的职业操守,是把一件事情、一门手艺当作信仰的追求,是单调、机械、重复工作中的一点点与众不同的想法。正如《我在故宫修文物》这部纪录片中一位青铜器修复师所说的,古代故宫的这些东西是有生命的,人在制物的过程中,总是要把自己想办法融到里头去,觉得这样才能实现工匠艺人的价值。手工艺作为我国的传统工艺文化,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宝贵的精神财富,更是中华文化自豪感的重要体现,对它的传承更有一种历史责任在里面。当然,工匠精神并非墨守成规,相反,因为追求极致甚至完美,工匠精神更是一种永不满足、不断超越的创新精神;工匠精神也不是因循守旧,它是在传统工艺的基础上不断创造新工艺、新技术的过程,传承与创新并存,这其中不仅包含的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沉淀与融合,更是浮躁社会所缺乏的一种坚定气质与坚守。如今“中国创造”在全世界已经有了十足的影响力,正是无数工匠艺人十年如一日地追求着职业技能的极致化,靠着传承和钻研,凭着专注和坚守,才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中国创造”。 三、中国工匠精神的启示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既需要我们把握不同时期我国工匠精神的不同特点,也需要现代科学技术成果的有力支撑,更需要千千万万能工巧匠的亲手打造。当今不少人对工匠艺人有着片面的认识,认为他们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一味地追求慢工出细活的生产方式,偏执于守着古老的技艺,恪守传统、裹足不前;还有一些人将工匠精神口号化、标签化,一味地强调工匠精神的重要性而鲜有具体方案,炒作“匠心”“匠作”“匠造”等概念而缺乏对其背景、内涵和制度等方面的深入探讨;更有甚者言必称德、日等西方大国的工匠精神,忽视了对本土工匠精神的弘扬传承。由此看来,正确认识工匠精神的实质与内涵,不断探索培育工匠精神的路径与方法,已经成为我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总之,工匠精神是一种态度,它包含着对工艺事业的执着与坚守,更是对信念的坚定不移;工匠精神也是一种信仰,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需要我们不断地去认知、去感悟、去发掘、去践行。 (作者:张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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