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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蝴蝶飞在朽死和鲜活之上 | 田暖自选诗(12首)

 薇妮vicky 2016-12-26

歧路,分不开道路本身

 

 

左边是吊唁的;右边是道贺的

披麻戴孝的人拐进了左门;披红戴绿的拐进右门

左门朝向右门,哭嚎紧邻着笑语

三米宽的胡同刚好穿过它们的心脏

 

今早这里的居民,几乎还同时看到了

左边的唢呐和右边的喜曲

几乎同时奏响起来

左边抛洒的纸钱和右边飞扬的花瓣

落进道路深处的时候,就不分左右了

也没有一点声音

 

只有一条路紧追着人们

分开了哀伤和欢喜,衰败与繁盛

分开了送葬的和欢生的

它将分开得更多……而更多的

夜幕昏沉,将为晨光熹微悄无声息地覆盖

即使歧路,也分不开道路本身

 

 

试金石

 

至亲在云南试了一湾浅水,她运回的他

成了牌位上的神

他出神的时候,她才能够活回来

 

至爱用车灯试了一个女人的骨盆

他取走了她

血光降临的寺院,木鱼是唯一慈悲的爱人

 

当她一口气就喝完了他一辈子密制的

酒和砒霜。天终于离开地了……

 

欣喜而绝望的人,请用滚滚而生的瓷继续试探

我残存的爱吧

除了用盐腌制一个人

作为大海的重量,一波波水柔情又汹涌地

环拥我们

 

穷其一生结晶析出的……一块块碑

 

 

遗址

 

 

她是在滑铁卢战败的另一个拿破仑

 

她的身体里隐藏着无数场战事

现在她只是个负隅顽抗的人

疲于生死,伤痕累累

她跪向苍天,像无声呐喊的号手

 

但已找不到敌人,此时荒草和落叶

纷纷向她缴械投降

灌木丛中的红浆果是全部战利品

秋日举着芽苞像遍地的玫瑰

她正向远处眺望着

黑洞的枪口,落满了蝴蝶

 

嗯,不弄起一丝天籁的蝴蝶

宁静地穿过

曾经的峥嵘,峥嵘的来日

万物消停过吗,一个世界放下过手吗

她静静地潜伏在这里

 

她的长发铺展着大地斑斓的琴弦

她的头顶是无边的蓝,脚下是无际的蓝

整个姿势像一滴不肯霉变的奶

正从一只柔软易曲、正在熔化的钟表里流出来

 

 

落日

 

 

它剩余的辉煌,把夕光的长针

深深炙入人们的眼睛

道路上满铺着黄金

和它的灰烬

 

这是明亮的时刻,但不是最后

这是温暖的时刻,但不是最后

在下一刻,它是辛波丝卡的海参

在危险中----

 

“它暴烈地把自己分成一个末日和一个拯救,

分成一个处罚和一个奖赏,分成曾经是和将是。”

 

到底,你爱不爱它

到底,你爱不爱我

已无关紧要

我将像你一样,坠入它预设的深处

 

足够黑

足够光明

足够喷出世间的隐喻和神启

正如足够我们活着,在它转身时拖曳的灰长裙里

 

 

灯塔

 

 

一定是梦沉淀的光,让它生出了翅膀

长成巨人,在众生迭起的浪尖

用光芒的臂弯,挽住黑暗的陷落

 

一定来自最高的信仰,爱和悲悯

痛苦时,它是广袤天空的雨滴

幸福时,它是天花板上镶嵌的月亮

往返于来时的道路,让幻影重现

 

这暴风中诞生的烛火,就像生活

有时候需要通过幻想

增加活着的长宽、韧度和温度

 

落魄如我的人,在它的光圈里

流泪,受苦,孤独,绝望,感念

承受命运和它的光照

这构成了我的道路,浓雾中悬而不落的灯塔

 

我远远的朝它走去,终于抵达它的时候

才发现,它那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身上汹涌的热气

它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偶尔抬头它又隐现在远方

 

 

自由的蝴蝶飞在朽死和鲜活之上

 

 

在一个过于庞大的壳子里

我们套着过于狭小的套子

已经生活的太久,沉睡的太久了

 

为什么欢愉总像转瞬间即逝的光线

为什么孤独总在最深的孤独里织网

 

我们被自由和爱忽略得太久了啊

我们束缚着自己,已经太久了

 

总是眷恋越深,甜蜜就越忧伤

一个气血堵塞的世界,又冷又疼

天窗囚禁着天光

所有的美意

 

但当树木放下了秋叶,当放下成为新生

当胸膛打开了天堂,当爱燃烧成蜜汁和毒

所有的梦境

总是通过现实来生发,我们喜欢的生活

 

多么无限浩渺的星空

我们小如灰尘

自由的蝴蝶总是飞在朽死和鲜活之上

 

 

万物因你而闪耀

 

 

笑容已经稳妥,麦芒从麦穗上抽出

金色的光芒

大地的数字影院,万物闪耀

 

冲锋在前的总是一群咯咯欢笑的孩子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怀孕的女人

 

露水从花瓣垂下昨日细碎的浪花

每天更迭的剧目和剧情

因你的到来,成为我不同的意义

 

万物因你,染上了所有迷恋的光泽

在每一次心跳的洋流

在灯光熄灭,时光飞逝的沼泽

 

万物因你而闪耀,此时万物是你

我因此张开双臂,成为

一朵想飞的花,一个奔跑的孩子

 

成为饱满的锋芒,成为所有

热烈和寂静,为之赴汤蹈火的理由

 

 

短暂的欢聚

 

 

酒过三巡,他的话多了起来

他眼圈发红,开始试我给他买的新衣

 

我帮他扣第二颗纽扣的时候

他枯瘦的脸,老泪一下子纵横起来

头上的白发像一簇簇细小的手雷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他一样

用手抹着脸上的水光

 

我冲着他笑了一会儿

又冲着她笑了一会儿

 

去见他们之前,我和他们一样

躲在有人和没人的地方

只有眼泪不会辜负想念和欢颜

 

但是,今天我们又要道别了

 

 

 

爱恋悠长而时光弥短

 

一次次道别。又一次次晚安

仁慈而残忍的神

安排了这场日与夜的念想

 

明天是一只巨翅的痴鸟

在火光冲天的荊棘花园里

 

你看不到我

附身万物低语的模样

我羞于说出,我无限敬畏的爱

无非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草长莺飞

在万物投身的镜像里

 

我看到什么,什么便是你

我悯爱什么,你便是什么

……这辽阔尘寰的赐赠

我仅仅是你不完整的那一点儿星辰

 

那一点儿柔软的,易碎的

易于消逝又易于永恒涕泣的一点儿

我们的那一点儿

 

 

安慰之诗

 

 

当绵软的风,终于吹得你辽阔无疆

你可以呼吸花香,在刀俎之上

 

落日正从胸口喷出,灰暗之上的星空

一纸幽蓝的静

轻轻就压住了万千雷霆

 

仿佛山峦崩倾——

无法承受的境遇,终于使你获取了

飞翔的轻功——这生活的假释者呵

 

月光般轻轻滑翔着

松软的羽毛,带着梦幻的力量

 

“咕咕——咕咕——”,发出

也许并不是“咕咕”的叫声,却神启一样

让你感到神秘鸣叫的光——正绵软地滴向你

 

即使它拔不起深陷刀锋的手脚

即使它短暂的仿佛一行无用的诗

却还在安慰着,一个已经无法安慰的世界

 

 

每一天都很幸福

 

每一天我都很幸福,你将我引至高处

从最初的饥荒,卑怯和无依

到天葬台前

 

我看到天葬师慈悲如菩萨

一天天,抽出人间的刀斧

一刀刀,解下

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

 

从前是用盐的一生,海水的一生

忙碌地养活亲人和嘴唇

之后,我们将把自己转赠给泥土、蝼蚁

更高处飞翔的兀鹰

 

再转身时

我把从背后降临的黑夜和刀子

全都回赠,以微笑、拥抱和鲜花

 

 

荡漾

 

 

湖边的一个小女孩正高声诵读

她一边读着《一个善举》

一边向湖里投一枚石子

她每读一页

湖里的波纹就向四周扩大一圈

就像香樟树的影子落进湖里

不,就像香樟树的香气

不,香樟树不会出现在这里

垂柳代替了香樟树的香

把树冠一样荡漾的绿

送到了湖心,一圈又一圈

湖面上回荡着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波纹

她说,善良的力量

就是石子投入水中向外扩散的波纹

 

 



田暖,女,本名田晓琳。生于山东临沂,现居济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山东省首届作家研究生班研究生。诗歌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山东文学》等,入选各种年度选本。著有诗集《如果暖》,诗剧《隐身人的小剧场》,诗合集《我们的美人时代》《诗歌组》《海边》。曾获中国第四届红高粱诗歌奖、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2014年度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等,山东省第三批齐鲁文化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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