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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原创文学大赛:栖霞人,新疆情 || 范翠香

 月下竹溪 2017-01-08


  去新疆是我多年的夙愿,只是因为家庭和社会的多种原因迟迟没有动身,今年终于如愿以偿。

  路途遥远乘飞机是首选,但我宁愿坐火车,我要延着古丝绸之路追寻小姨、姥爷、舅舅们的足迹。

  7月21日下午16点24分从桃村上了K1130快车。列车飞速前行,我睁大眼睛凝视窗外,心里猜测:小姨、姥爷、舅舅他们当年走的可是这条路?那时这里什么样子呢?苹果树是肯定没有的,有杨树吗?有麦子玉米和花生吗?

  天很快黑了下来,外面的光景被黑夜吞噬了,列车上的灯也熄灭了,躺在硬卧铺上听着周围乘客的鼾声,我第一次失眠了。

  小姨的故事在脑海里萦绕,闭上的眼睛总能被滚动着的泪水冲开。

  那是1952年,到山东招女兵。动员大会上区领导说得再好,与会的村党支部书记们心里有数:新疆是边疆国境,历来就是国与国争斗的战场,如今也是一片荒漠,兔子都不肯到那里拉屎,闺女们去了怎么生活?各村的党支部书记只是一袋一袋地抽着闷烟,不敢抬头望向区领导。

  区委书记的眼睛盯向我的三姥爷,却不忍心向他开口。

  他心里清楚:路青是个好干部,只要我对他开了口他肯定不会抹面子,可是这话我不能说出口。路青从38年秘密组建小河南村党小组开始,样样工作都是冒死往前冲,那年在日本鬼子的重重封锁下,他硬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三个八路军战士藏在东旺的戏台下,以卖草席为掩护,把饭菜和药品卷在席筒里为战士们送上山。发动大参军时,是他带了头,亲自为自家亲兄弟三人、叔伯兄弟两人戴上了参军的光荣花。如今,他虽有女儿可尚未成人,何况这个女儿的两个哥哥已经夭折,身下的两个年少的弟弟身体也不是太好……

  书记从姥爷的身上移开了他的目光,头转向了一边。可他的心思早已被姥爷看得一清二楚。

  我给闺女报个名,记下吧——路春燕,姥爷大声地说着,声音震醒了本来十分安静的屋子。

  你,你的闺女还没有长大呢。书记的良心想暗示姥爷收回他的决定。

  一年小二年大,在家长出了门也长,就让她在部队里慢慢长大吧。

  书记带头为姥爷鼓掌,会场上也响起了一片掌声,秘书的本子上终于落下了一片女兵的名字,第一个便是不满十四岁的小姨——路春燕。

  爬行的K1130晃晃悠悠,终于把我带入了梦乡,梦中我看到一辆马车,载着两个胸前戴大红花的美少女,一个是我的小姨,另一个是同村的郝桂花。梦中我听到了车上的少女一声声哭喊:妈妈——妈妈---。她们的妈妈扶着车杆踮着小脚跟着马车走,少女扑过去抱住妈妈的头,泪水抹着泪水,四人泣不成声。乡亲们跟在后面姥爷走在最前,为他们送行。赶车人看得流泪,不忍心加快马车的步伐,于是他把鞭子藏在了身后。姥爷急走上前拿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急速前行,姥姥趴在了地上,她试着起身没能成功,小姨的声声呼喊牵着她向前爬行,身边的几个女人把姥姥扶起来,姥姥倒在了她们的怀中,身子一动不动了,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喊:燕儿——燕儿——

  妈妈——妈妈——小姨的哭喊声回响在小河南村的上空,喊出了全村人的泪水……

  我被这凄凄惨惨的喊叫声惊醒,列车也到了站。看着这些上下车的乘客我在想:这哪里是梦?我清醒着呢,这明明是妈妈讲过多遍的姥姥和小姨的真事,如今还有这样为了革命为了国家舍得自家孩子的人吗?我在心里自问。睁着眼睛慢慢地等天亮。

  妈妈说过:你不去新疆不知道新疆有多大,不知道新疆有多远多可怕,那趟道真是越走越荒凉,多距远看不到一个村、一个人。

  天蒙蒙亮了,我盯着窗外,我在验证着妈妈的话。不对呀,这里虽然没有了家乡的苹果树,可还有杨树、柳树、桃树、杏树,有庄稼,也有人家呀。

  第二天晚上22点,换上了西安去新疆的列车K169,车窗外能看到的地方依然不荒凉,我怀疑这不是小姨他们走过的路。由于第一夜的失眠,这一夜我睡着了,睡的还很香,周围的鼾声和上下车的走动声我全没听到。一觉醒来,只听得车顶被什么东西打得啪啪响。我问坐在窗根下向外探望的四妹:下雹子了?她说:没有,没下雹子也没下雨,不知是什么打得车窗啪啪地响,比雹子黑,也不亮。直等到天亮我们才看清原来是一些小石子从空中飞来打在车窗上,颜色不同大小迥异,时儿灰白,时儿黑红,有豆粒大小的也有指尖大小的。我望向窗外心里才明白,这才真正走在了河西走廊上,才真正认识了什么叫荒凉。大小不等的山丘起起伏伏,有黄色有白色,有的像刚从炉里掏出来的煤碴,有的像没练好的狗屎铁。不过不像过去那样的光秃秃了,有的地方孤零零地站几棵红柳,有的地方还种上了几片油葵,有的还零零星星地长几棵骆驼刺,就是连骆驼刺都不长的地方也耸立着纵横交错的电线杆子和信息接收塔,火车无论走到哪里车上人都照常玩手机接打电话。

  唉,如果早年就是这样,姥姥就不会为想闺女丧了年轻轻的性命,小姨也不会为想娘而落下终生的胃痛病。

  小姨走后姥姥整天呆坐在家门前抹着她那永远抹不干的泪水,等着能见小姨的回信。姥爷第一次低头赔罪,三番五次地说好话,她只是不理不采,不言不语。一年又一年,姥姥终于病倒了,姥爷带她去了青岛也没能治好她的病。姥爷心知只有小姨才是姥姥救命的良药,可是到那里去找呢?只有一天天的看着病重的姥姥卧于门前,只能听着姥姥燕儿燕儿的声声呼唤。姥姥走了,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望向天空,怎么也合不上……

  小姨坐在卡车上睁大眼睛向外观望,心里默默记着回家的路,可是白天看得清,过一个夜晚就看不清路,辨不清方向了,车外只有那光秃秃的山丘,在变换着型状和颜色。

  十几天的颠簸,小姨坐的车子终于在一个叫焉耆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依然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只是多了一群人,一群“野人”,他们从地洞里钻出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挥动着双手朝女兵的车子跑过来,用不同的口音高声喊着:女兵来了,女兵来了!

  女兵们抱头痛哭不肯下车,小姨趴在同车姐姐的身上用眼角斜瞅车外的那些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女兵们被安值在同一个地窝子里,想想以后这就是她们的家,一个个放了悲声,小姨夜夜哭着喊妈妈,发几个零用钱一分也舍不得花,四处打听找回家的人捎给姥姥,几年下来攒下了八十元钱只是找不到捎钱的人,她就握着钱哭喊,钱没捎走倒弄丢了,一急之下小姨姨落下了胃痛的毛病折磨了她一生。

  等找到了捎信人的时候,不知内情的小姨为姥姥捎回了一块香皂,因为这是她小时候对姥姥的承诺。妈妈痛哭一场把它埋在了早已离世的姥姥的坟前。几年后,小姨回家了,妈妈带她去看姥姥,从泥土里抠出那块香皂,香皂只是外面的包装纸变了颜色,里面还是当初的大小。小姨手捧香皂扑在姥姥坟上失声痛哭:妈妈,你生我、养我十四年,为我送了命,我没有尽一点点的孝心,这是我唯一一件送你的礼物你却没有用上,养我这样的闺女有什么用?姨姨哭倒在坟前,妈妈夺过香皂和着泪水又埋进了坟里。

  十八岁那年小姨被通知结婚了,组织上为她按排的男人是公安中队的队长杨绍利,年龄大她十八岁,在那个年代十八岁的年龄是两代人的概念,杨绍利也不是小姨的意中人。可想想早已成家的姐姐们,那一个不是组织安排的婚姻?她们当中有几个是自愿的?不愿意,领导三番五次做工作,开会批评,那个又能不结?小姨姨只有服从命令,把行李搬到另一个地窝子里与杨绍利同住,这就定了自己的终身。

  虽然有了一个家,小姨依然摆脱不了思念母亲想念家乡的痛苦。可怜的小姨姨只能以忘我的劳动排解心中的郁闷,用自己的汗水清洗着自己痛心的泪水。自从陆续生下了我的表弟建忠、建国和英子表妹,他们聪明可爱,听话孝顺,才给小姨的生活带来了欢乐。然而,病魔提前夺走了小姨的性命……

  K1130和K169列车终于在我的回忆中接力爬完了4500多公里的行程,于7月24日到达了焉耆。大表弟路波站在出站口把我们迎上了他的车,载着我们向博湖县驶去。在车上我四处张望,这里是一片绿州,绿油油的庄稼长势喜人。我问表弟:这是我小姨住的地方吗?他说是,小姑一来就在这里没动过直到老。我环顾四周,这里根本找不到小姨说的戈壁滩的影子,但是在这一片片绿阴里,我看到了小姨们开垦荒山挥汗如雨的身躯;听到了小姨们战天斗地浑厚嘹亮的歌声;嗅到了小姨们保家卫国捐躯边疆的血腥。那一株株绿树不就是天堂里小姨们的身影?树正茂,花正开,单不知那棵才是小姨的化身。

  小舅、舅妈带我们去看望了我的姥爷,姥爷长眠在博湖县的边沿,这里茫茫的荒漠上只有不大不小的白色石头和粗沙子,就在这片荒漠上卧着姥爷那口用沙石堆起的坟茔,我的姥爷为革命献出了家庭、献出了自己的一生,52岁那年建设兵团招唤家属进疆,他带领两个舅舅来到了这里,从没有讲过在老家对革命的贡献,只是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的份内事,靠打工、看大门维持生活,没有向组织要一分钱的救助,到后来也没有占用国家一寸有用的土地……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只是没有掉下来,因为小时候姥爷的一句话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爱哭的孩子没出息。

  博斯腾湖是个美丽的地方,舅舅驱车带我们转了大半个湖,然后到了阿洪口景区,这里是小舅舅和舅妈工作、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小舅舅路仁旗十一岁跟随姥爷来到新疆,因为语言和课程的不同没有再上学,就到这里跟师傅们学打鱼。小舅舅勤劳肯干,虚心好学,很快由一个小鱼夫成长为一个好船手,然后又被选为渔场场长、税务所所长。小舅舅的根深深地扎在了新疆,扎在了维族人的心中。

  如今的阿洪口已成为5A景区,小舅舅他们当年栽下的芦苇已成林,一片片好不壮观。睡莲成片、野鸟成群,美丽的湖水荡漾,小船儿悠悠。可小舅妈依然忘不掉过去那些心酸事,在这里小舅舅沉过船,斗过蛇,受过伤……美丽的阿洪口、浩瀚的博斯腾湖,吸吮了小舅舅一生无数的血汗和泪水,小舅舅在这里尝尽了人间苦水。

  舅舅、舅妈带我们去的另一个景点是博斯腾湖扬水站景区。这里虽是一个不相数的3A景区,却是个让我终生都难以忘怀的特区,因为它是我的表弟们亲手所造。

  大表弟路波是博湖县地税局的工会主席。工作中他把少数民族同胞的需要记在心上,热心为他们办实事,帮扶特困,深受各族群众的爱戴。业余时间他带领弟兄们到荒漠上拉沙石填湖,造景区。

  舅妈对我说:当初我是极力反对的,湖水深不见底,一车又一车的沙石推进去就像丢块石头打了个飘,再也见不到它的影子,弟兄们忙活一个星期累得满头大汗,看不见他们干得活在哪,人力车力钱财一个劲地往湖里扔,我的心里恨极了。看现在,景区建成了瞒不错呢。我看着笔直的车道,宽畅的三层酒楼,周边茂盛的杨树和红柳,真难想信这近十亩的平地竟是表弟们填湖所建。不禁对眼前这个话语不多、脸蛋黝黑、身材魁梧的大表弟肃然起敬,他让我想起了愚公移山,更让我想起了那句老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舅舅把我们带到了他的住处——库尔勒市,刚回住处小舅舅便很快拥于了他的队伍,离别五天,像是别了三秋,维族、蒙族、回族的兄弟姐妹们都亲热地喊着路老师,小舅舅忙的不是忘了吃早饭就是误了吃晚饭,小舅妈嗔怪地说:看你的小舅舅,听到有人喊声路老师连姓什么都忘了,那里还想着这个家!

  退休后的小舅舅用心学习健身术。拳术、剑术、刀术样样在行,成了老年健身队的队长和多面手教练。多次带领他的队友们参加国家、省级比赛还拿过金、银、铜奖呢。教练的魅力联结着各族兄弟姐妹的心。

  离开了舅舅的家,我又随团十二天游遍了新疆的山山水水,最后到了霍尔果斯口岸。站在祖国的西大门,展望新疆、回望祖国,我看到了我那舍家为国的姥姥、姥爷;我看到了为新疆的繁延生息献了青春献终身的小姨姨;我看到了如今为了新疆的稳定发展而百倍努力的各族的兄弟姐妹。是他们世世代代挽起臂膀,挺直腰杆扛起了中国雄伟的西大门!我为美丽的新疆叫好,我为亲人们的业绩自豪。

  踏上回程的路,克里木“我们新疆好地方”的歌声在车厢里萦绕,我对边疆的眷恋对亲人的难舍,随着车轮的远去而益深。心仿佛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承载着三代新疆情的亲人身边了。

  

作者简介;范翠香,女大专文化,山东省栖霞市总工会干部,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开发区作协理事,栖霞作协理事,栖霞散文学会理事。善长理论研讨和文学创作。曾在《人民文学副刊》,《滕王阁》《山东工人报》等杂志、报刊和网络上发表过理论文章和文学作品。先后发表过《小城的凤》、《迟开的迎春花》《酒客》、《我所没有的》、《路遇》《探路》、《歪脖子柳树下》、《心中的敬礼》、《苹果熟了》《B乡长和辣姑娘》、《我的父亲》等中短篇小说。著有长篇爱情小说《布谷声声》。其事迹简介于1999年10月入选《科学中国人、中国专家人才库》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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