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普通公立学校真的那么烂吗？

最近和一位在华盛顿D.C.的老师聊天得知，他们那的学生特别难管，学生往老师水杯里吐痰都是小事。很多老师的教书梦想都被磨灭，在那里待不了一两年就走了，剩下的那些坚持在那里的理由基本上就是——钱多。然后我就看了一部纪录片，叫做『等待超人』（Waiting for Superman），讲的是美国公立学校现状的问题，主要是首都华盛顿D.C.的教育情况。

和国内不同，国内的大城市，尤其是首都的教育，基本上都是全国领先的。然而在美国，首都的教育情况却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状态，或者说整个美国的教育水平都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状态——

这和我们心目中的美国教育不一样啊！美国的教育理念和方法都那么先进，怎么各项指标却那么低呢？！别着急，不光是我们这种吃瓜群众，就连美国人自己都很想知道答案。纪录片里说美国在六七十年代的教育水平是世界领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地，从八九十年代开始，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因为美国很少有学生会留级，不管学得多差都呼啦呼啦往上走。因为如果留级的话，就会导致低年级的数量灰常之庞大。。。所以经常有班里的学生实际读写算数能力要比现在低好几个年级的，而且随着学生年龄越大，这种差异就越明显。我们班就有一个四年级的学生的阅读是一年级水平的。这就是为什么美国老师那么注重差异化教学的原因——因为很多时候一个班里的学生水平实在相差太大了。下面就是华盛顿州一所高中的情况，比小学的差异更大。

之前我写过一篇美国人的数学有多差的问题（《都说美国教育高大上，为什么他们数学还辣么差？》）。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一个理念：没有学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然而，面对这样的一群学生，老师们要做的不是教好他们九年级的课程，而是如何在这一年内来弥补之前欠下的6-8年的债。试问哪个超级明星优秀教师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老师能做的只是尽量弥补，而不是在这一年内创造奇迹。。。那弥补归弥补，当有一些学生怎么补也补不上的时候，就会出现听不懂→没兴趣→考不好→没兴趣的这种恶性循环，然后就有可能导致辍学。

（华盛顿D.C.一所高中的数据，成为名副其实的辍学工厂）

那么不上学干什么呢？于是就加入黑帮、吸毒、卖淫等等。。。

我的一个同事跟我说，她老公在一所高中教生物，在他教书的这25年中，大概有10来个学生都死于黑帮争战。我当时听了极为震撼，问她为什么他还在那所学校继续教课。她告诉我：『因为他说他们需要好的老师』。我当时十分心生感动，因为在这种学校教课实际上对于老师本身来说也是有安全隐患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在比较差的高中教课的女老师都会说：不要惹怒学生，那些人高马大的男生真的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可以参考之前粒粒赵老师写的《为什么美国老师要学防身术》）

然后纪录片里讲：政府在每个罪犯身上所花的钱，都够他们从幼儿园上到大学的了，而且还是私立学校！如果我们可以从小就好好教育这些孩子，把钱花在教育上，不就不用把钱浪费在盖监狱上了吗？

奇怪的是美国政府在教育上的投资并不少，但是为什么效果越来越差呢？于是美国就开始教育改革，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教育部长，都没有什么成效，包括一位战绩显赫的陆军军官尤里乌斯·贝克顿，曾获得两次紫心勋章（美国军方的荣誉奖章），以及一次银星奖章，都说在他在他戎马一生中，没有比对华盛顿的教育改革更为艰难的事情了。

拿D.C.的学生和敌人作比较好像特别吸引眼球的样子，但是我觉得这实际上是隔行如隔山的问题。在战场上能打赢敌人并不意味着在学校能『打赢』学生，或者说『赢得』学生的心。教育部部长还是需要有教育背景的人来做才是。就像很多人都觉得老师这种职业谁都可以当，尤其是中文老师。然而就课堂管理这一关就能筛下去绝大部分的老师，包括辛辛苦苦地在美国花了两年修教师资格证，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新老师。我同事跟我说：如果把所有第一年新老师的眼泪汇集到一起，能填满整个太平洋。

就连哈佛毕业的高材生老师都说：『没有什么比当一个老师更难的了。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成为一个比较像样的老师，五年才成为一个优秀教师。』所以我也想对那些想要成为老师或者刚工作的新老师说：其实你并不孤独。虽然当老师并不容易，因为我们不仅仅要教课，更重要的是要交心。但是只要我们用正确的方法，不断地试错和改进，终归会越来越好的。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也不必成为完美的老师。

纪录片里说，好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会比差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水平高三倍。对于好老师的重要性我没有质疑，但是他这种模糊的表达方式和数据我是心存质疑的：什么水平？考试成绩？三倍？这数据哪来的？什么是好老师（high-performing teacher），什么是差老师（low-performing teacher）？

国内传统的观点就是：把知识点讲清楚的老师就是好老师，如果再人品好（对学生很有耐心）又风趣幽默，这老师绝对就是好老师了。然鹅这些在美国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吃这套的。我见过太多的老师在国内都教得风生水起，其中不乏大培训机构的名师，然鹅来了美国之后都水土不服。主要就栽在课堂管理上——如果学生都不听你的，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听你上课？哪怕你讲得多么风趣生动，哪怕你跟他们做游戏寓教于乐。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他们公立学校是3分（美国公立学校的分数在网上都可以查到的，满分是10分）。有一次请到了一位从10分的学校来的老师，刚开学那几天，老师想和学生打成一片，玩high了，结果学生就不听她的了。然后校长多次路过她们班教室的时候发现班里乱成一团，失去控制，最后只能解聘那位老师。她很委屈地说：『我只想和学生搞好关系嘛。。。』所以在好学校呆惯了的老师，是很难适应差学校的学生的，很多你想做的事情都无法实现。大家去参考BBC中国学校里的那些老师就知道了~ （?『BBC中文学校里的老师错了吗？上/下』）

所以我个人认为，在美国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呢？这和不同学校的需求或排名有关系。越差的学校里，课堂管理就越重要，因此能管好学生的老师就是好老师。越好的学校，越不用去特意管理，那么重心则可以更多地放在教学上。如果是3分的学校，那么基本上就要三分教七分管，如果是8分的学校，则可以八分教两分管。

后来D.C.请了一位叫Michelle Rhee的韩裔来当教育部总监，新官上来三把火，一下子就裁掉了很多的老师和校长，还对老师的福利进行了大规模改革——

1）取消终身教职；

2）工资分为两种选择：按照绩效走会大幅提高；如果吃死工资则会很低。

结果这样一下子就引起了教师和教师工会们的轩然大波。

关于公立中小学的教职问题：

美国的公立中小学的教职的确是比大学要好拿很多，但是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容易。具体每个州和每个学区都不太一样，但是基本上是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老师在一个学区的试用期为两年左右，或者更长，期间校长和学区会进行审核，在这个期间合同基本上是一年一签的，如果干得好，下一年会续约。试用期过后拿到终身教职的话，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教学事故学区是不能解聘老师的。

但是这个梗在纪录片里或者新闻里经常容易被夸大其词，说什么很多老师拿到了终身教职之后就开始变得不负责任，不好好教了，上课看报纸玩手机什么的，包括这部纪录片。我觉得其实这都是个别现象，然后为了吸引观众眼球才把所有的极端情况都放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美国公立学校的老师普遍不是很负责任』的错觉。实际上纪录片里只引用了一位上课玩忽职守的老师的案例，剩下的案例都是动画片什么的。

就我遇到的美国老师，绝大多数都是非常负责的。比如我们学校有好几位快退休的老师，其中一位基本上教了一辈子的四年级，按理说她应该不用在备课了吧？她明明三点下班就可以走人了，但是我经常看见她四五点还在学校准备材料什么的。然后跟我说她周末去了什么美术馆，看了youtube什么自然科学的片子，可以用在教学当中。像她这样的老师光我们学校就有好多。

我觉得这种现象也不是很难解释：教师在美国毕竟也不是一个高薪的行业，而且也不像国内一样那样受到人们的尊敬。尤其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基本上属于公务员的角色，也就是说是服务大众的。面对苛责的家长和学生，不知道做了什么可能动不动就会被告。虽然说有寒暑假，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但是基本上大家都在加班，包括周末，一天到晚总是在想着如何可以把课备得更好。这样算下来其实把加班的时间平摊到全年，寒暑假也就没了。所以老师的寒暑假基本上也是平时透支工作换来的。再加上美国的学生又很难管，所以基本上选择当老师的基本上都是对教学有着一腔热忱的人，才会选择这个行业。

关于工资问题：

美国公立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只和两个因素有关：

1）你的学历和所修学分多少；

2）你的全职教学工龄。

和你教的学生好坏没有太大关系。有些学校尤其是好学校或者亚洲人校长，会对老师的教学有比较高的要求，但是你的工资是学区给钱，和校长也没有太大关系。然后每年自动涨一定的比例。

所以这个梗儿也经常被人吐槽，说老师工资和绩效没有关系，怎么能好好教课！所以Michelle Rhee对工资的改革措施是这样：比如你现在的年薪是56K，然后如果你选择每年自动涨工资，那么到退休的时候只能涨到73.8K。但是如果你选择按照绩效走，那么退休的时候则可以涨到122.5K！听上去特别诱人是不是？好好教书，学生学习成绩提高了，你的工资也会大大地涨~然而事实呢？

在国内，大家经常觉得学生学习好坏基本上99%都是老师的责任，因为国内绝大部分家长都是极其重视孩子的教育的，不管家庭情况如何，社会氛围就是如此，所以下课之后会监督孩子写作业，找家教补习等等。然而美国的社会环境不一样，有很多家长不是那么在乎孩子的学习，或者有心无力。比如像纪录片中的非裔小男生，不知道母亲是谁，父亲又死于吸毒过量，祖母又没有能力辅导学习，也请不起家教。像这种情况的家庭在美国非常常见：有些被称作『辍学工厂』的学校里，基本上都很难找到父母双全的家庭，然后父母要不是在监狱里，要不就是忙于黑帮争战或卖淫。孩子回家之后一家子人挤在一个窄小昏暗的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地方写作业。我有个同事跟我说在她参观完她一个学生的家之后，她就再也不强求那个孩子每次都做作业了。

我以前在洛杉矶一所公立小学实习的时候，我的指导老师跟我说：『以前市里还会有一个学生考试成绩排名比赛，哪位老师教的什么学生的成绩都被印在报纸上。你说我们这些处在市中心（美国大城市的市中心基本上都是最穷最乱的地方）的孩子，怎么能够和比弗利山庄的孩子们比呢？』同样的老师用同样的方法，教一个父母在监狱的孩子，和一个住在富人区天天有私人家教的孩子，你们觉得效果会一样吗？

因此，在学生的学习成果中，有很多变量，其中包括老师课堂管理的能力、教学能力、学校氛围、学区支持力度、家庭氛围等等因素。如果只把学生学不好的原因归咎于老师的教学能力，这样公平吗？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教师工会极力反对Michelle Rhee并让她下台了的原因。虽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老师真的只能尽力而为——老师能保证在学校里尽心教课，提供一个适合学习的环境，但是他们没法跟着每个孩子回家，让学生在家里依旧感受到爱和温暖。

结语

看完这部纪录片我也是蛮有感触的，尤其是因为人在美国教书，很多事情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我觉得一个国家学生的学习状况如何，和很多因素都有关系，其中一个便是整个国家的氛围如何，这个大家可以参考『为什么中国人比西方人数学好的6大原因』。一个国家连总统都这样，怎么能给孩子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不过大家也不要就觉得美国公立学校就都这样，毕竟只有自黑自己国家教育体制有多要命的片子才会有人看嘛，就像BBC一样。美国好的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还是十分优秀的，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依然可以培养出很多改变世界的精英的原因，比如乔帮主，比如小扎，比如伊隆马斯克，等等。大家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美国教育漫谈（USA_edu），我以前写过太多美国教育的优点，也要客观点，写一写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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