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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莎士比亚啊|博尔赫斯

 卡夫卡的寒鸦 2017-02-28


《诗人》,1960


他什么人都不是。通过他的容貌(即使是从当时留下来的蹩脚画像上也看不出他像什么人)和滔滔不绝、妙趣横生而慷慨激昂的谈吐,能够看到的不过是些微冷漠和某种没人做过的梦罢了。他起初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可是,当他和一个同伴谈起那种空虚感的时候,对方的惊讶使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并且终于明白一个人不该有别于自己的同类。


又一次,他想到说不定可以在书中找到医治心病的妙方,于是就学会了同代人应当会讲的些许拉丁文和更为浅薄的希腊语;后来又觉得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很可能存在于履行人类的一种基本仪式,于是就与六月的某个漫长的午休期间同安妮·哈瑟维做了初次尝试。


二十岁那年,他去了伦敦。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本能地习惯了以故作不凡来掩饰自己的平庸。到了伦敦以后,他找到了注定要干的行当,当起了演员:在舞台上佯装另外一个人物。演艺活动使他得到了格外的满足,也许是平生最大的满足;不过,继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和将最后一位死者搬下台去之后,总会有一种并非真实的讨厌滋味袭上他的心头。


他不再是费雷克斯或者帖木儿,重又回复到什么人都不是的状态。他于困惑之中恣意想象着别的英雄人物和悲壮故事。就这样,当他的肉体在伦敦的妓院和酒吧履行肉体职责的时候,活在他心灵深处的却是对占卜官的警告置之不理的恺撒、讨厌燕子的朱丽叶、在旷野里与同是死神的巫女们交流对谈的麦克白。


谁都没能像他那样曾经是过那么多人,简直就跟埃及的普罗透斯一样,可以随意变换相貌。有时候,他会在剧中某个不显眼的地方加上一句深信谁都不可能破解的自白:让理查说他一个人扮演着许多角色,让伊阿果意味深长地声称我并不是真正的我。活着、做梦和演戏三者的基本融合使他度过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时刻。

他在那种认为的幻境中一直生活了二十年,可是,一天早晨却突然对扮演那么多死于刀下的君王、那么多聚聚散散、哀戚悲切的失意情人的生活感到了厌倦和恐惧,于是当即决定卖掉自己的剧院。没过一个星期,他就回到了故乡,重又找到了儿时的树木和溪流并发觉那一切与自己曾经热烈赞颂过的神话中的和拉丁语国度里的树木山川截然不同。他总得有个身份,所以就变成了发了大财、喜欢借贷、诉讼和小宗暴利的退休企业家。他正是以那种身份留下了我们所见到的那份有意摒除了一切情感和文采的乏味遗嘱。伦敦的朋友们时常造访他的隐居之所,在他们面前,他又一再扮演起诗人的角色。

那个故事还说,他在死前或死后曾经面对上帝说道:我徒然地作过了许多人,现今只想成为一个人,就是我自己。上帝的声音从旋风中回答他说:我也不是我自己。我的莎士比亚啊,像你梦见过自己的作品一样,我也梦见过世界,既是许多人又谁也不是的你就在我的梦影之中。


标题原文为英文:Everything and Nothing

中文标题:什么都是和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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