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纳兰性德是清初最有名的词人之一,大量的著作和学术论文大都把纳兰词的风格特征归结为凄婉、真切自然、哀感顽艳等艺术特征。作者在大量占有研究资料的情况下,结合前人和诸多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对纳兰词词风提出自己的见解——纳兰词风具有感伤美。本文将从两个方面来试论:概述纳兰的身世及其生活的特殊背景,从爱情、事业、社会三个方面来阐释其词感伤美的形成并结和具体词作论述感伤美,即感伤美在纳兰词中的表现,如怀念亡妻的悼亡词、行役之苦的漂泊词及壮志未酬的英雄词,以及从艺术特色角度论述纳兰词营造的感伤意境。 关键词:纳兰词 感伤 爱情 事业 历史 艺术特色 前言 清代是词的复兴时期,创作繁荣,严迪昌先生《清词史·序论》说:“一代清词总量将超出二十万首以上,词人也多以万之数。”在顺治、康熙朝近80年的时间里,相继出现了阳羡词派、浙西词派等。在这一时期的词坛上最具影响力、词风最为独特的当属著名的满族贵族词人、康熙的护卫纳兰性德了。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因避讳改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隶属满族正黄旗,赐进士出身,任三等侍卫,后晋一等,武官正三品。他文武双全,犹工词,在清初词坛中兴、人才辈出的局面下,他与阳羡词人陈维崧、浙西词人朱彝尊并称“清词三大家”,历代文人学者对他也颇有好评。张伯驹在《丛碧词话》中称其为“纳兰容若,清词中之南唐” [1] ,王国维更作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2]的赞誉。夏承焘《词人纳兰容若手简前言》称:“他是满族中一位最早笃好汉文学而卓有成绩的文人,他的令词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几道以来一位名作家,那是他可以当之无愧的。”[3] 纳兰性德词作现存348首,先后结集《侧帽》、《饮水》,后统称为纳兰词。他出身显贵,父亲明珠是康熙初期的权相,母亲是努尔哈赤的孙女,生长在这钟鸣鼎食之家,纳兰却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并不热衷声色犬马,而是勤学上进,文武兼备,享誉文坛。在科举道路上,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考上二甲进士。按理说,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让人称羡的成绩,又是名门之后,其作品风格应该是活泼、积极的,作品中也应该弥漫着幸福的感觉,但通观纳兰词便可知道其词风清新隽秀、哀感顽艳,颇近南唐后主。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就曾说其“得五代人凄婉之意”。有人做过统计,在纳兰性德现存词中,“愁”字出现90次,“泪”字65次,“恨”字39次,其余“断肠”、“伤心”、“惆怅”、“憔悴”、“凄凉”等字句,随处可见。吴梅在《词学通论》中就说“容若小令,凄婉不可卒读”[4],顾贞观也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5]。 关于纳兰词风,古往今来有许多说法,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真切自然说(代表者纳兰的老师徐乾学)、哀感顽艳说(代表者阳羡词主陈维崧)、凄婉悲壮说(代表者清人徐轨)。笔者在经过多方的收集资料和对纳兰的研究后认为,纳兰词风中最为突出的是感伤美,本文将从纳兰词感伤美的形成、表现和艺术手法来阐述其感伤美。 一、 纳兰感伤词风形成的原因 荣格曾说过:“心灵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从心的内部找到的,有时可以从整个人类或不称之为心灵生活的整个历史中找到”[6]。这段话对我们探寻纳兰感伤词风的形成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从词的发展过程来看,自晚唐五代开始,词这种文学样式便承载了文人赋予的太多意义——感时伤春、羁旅行愁、分别之苦以及壮志未酬的落寞等等。纳兰词中的感伤绝不限于这几个方面,他的感伤因其特殊的时代和生活背景而有其独特的意义。 这里将从四个方面来阐释纳兰词风形成的原因。 (一)、不顺心的感情生活让纳兰悲从中来 纳兰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这点表现在爱情上尤为突出。曾经青梅竹马的表妹,被选秀入宫,辘轳金井,落花红冷,伊人已远去,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这已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小的遗憾。当纳兰性德17岁时,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两人情感甚笃,琴瑟相谐,伉俪情深,一度给他带来了不少快乐,“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他们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幸福的生活着。但一切如春梦逝水,年轻的妻子却早早撒手人寰。这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刚从少年的感情中走出,才享受到婚姻的美好,可惜又要独自忍受失去伴侣的痛苦,于是他低声念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冯统先生曾说:“封建社会婚姻制度往往造成青年男女的悲剧,但纳兰在婚姻上不能不说是侥幸的……他与卢氏胸襟相似,志趣相投。所以卢氏的早亡给纳兰短暂的一生增添了悲剧色彩,导致了他词风的改变。”失去卢氏的纳兰痛不欲生,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发之于词,终身如是。他的许多词中都表现了这种悲痛,如: 《金镂曲 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都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词的上阕开头就是一个问句,看似突兀,实则为情发有端,乃哀思之深沉悲痛也。全词情真意切,虚实相间,由己及彼,由彼极己,将幽冥生活与现实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将一腔深情倾诉,真可谓字字含泪,句句泣血。人间自是有情痴,情痴如纳兰,世间几人欤?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姜栖蝶。 这是一首深情的悼亡词。以月起兴,见人间憾事只多。为了保持缺陷不生,明月常圆,作者愿意“不辞冰雪为卿热”,这是多么深挚的爱,多么大的奉献!可妻子还是死了,当燕子不知人苦,依旧双双飞入闺中,软踏帘钩,呢喃细语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心中升起的是什么滋味!结尾两句,表示了今生已矣、来生为期的愿望,使人想起了梁山伯、祝英台的化蝶。 《山花子》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这首词悼念妻子卢氏年华早逝,“一宵冷雨葬名花”,这是多么的悲痛啊!结尾写她魂化柳絮,飞绕天涯,更令人感伤无尽。应该说,多愁善感、多情多病的纳兰在领略了人间至情——爱情后,遭此巨击,原本凄婉哀伤的心更加枯萎,从此更加深了他人生如梦、人生无常的虚幻感。此外这首词上下片结构很有特色,即皆以景语收束,遂致扑朔迷离,含思要眇,情致更加深婉,耐人寻味。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闲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上阕渲染的是生者怀人的环境:悲凉的深秋薄暮,西风萧萧,落叶纷纷,残阳一缕,牵引出词人深沉的孤怨,流露出一股凄凉之情。当词人沉浸在愁思之中时,昔日夫妻之间的欢乐生活从脑海中跃出,词人选择了两个当年的“寻常”画面,被酒春睡而莫惊,赌书泼茶以相误,前者表现了他对妻子的怜惜和体贴,后者则化用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的故事,见出夫妻生活的温馨与清雅。可惜妻子已逝,一切皆如尘梦,如今只深下自己面对秋风而独自凉冷,这往日的寻常生活之事,与而今的孤独凄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漫不经意,如今是多么令人珍惜啊! 词人对亡妻的哀悼之情,从这日常的琐屑之事中体现出来。同时也借助西风、黄叶、残阳这些看似平常的事物中,感时伤情,表现出自己对妻子深深的眷恋和和往昔生活的怀恋之情。 《青衫湿遍》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在妻子去世后半个月时写的。为抒发自己的哀痛之情,他甚至自度新调,与前一首不同的是,词人在这里并未选取他们生前欢聚的情景,而是截取了妻子去世前带病在灯下做女红的情景,形象中剪声灯光,声色交织,隐含了他对妻子的多少情思! 身为贵妇人,她根本无需亲做女红,更何况尚在病中! 这里剪裁缝补的自然是对丈夫的柔情蜜意。而丈夫则凭着他在失去爱妻时的体验和感受,以超常性的精微感,从妻子生前胆小,不敢独居空房,无时无刻都想依恋在丈夫身旁,而死后却只有梨花之影为伴,道出了他对亡妻的关怀和担心。为此,他再也控制不住悲痛的情感,想为妻子的魂灵指明回家的道路了。词人在此把失爱与死亡的“冷冥冥”的感受写得凄厉阴冷,以反衬生时的炽热,这里有低沉凄哀的倾诉,有体贴入微的关怀,真可谓字字血,声声泪。 (二)、历史的兴亡感给他带来了说不出的感伤 纳兰熟读史书,知道叶赫族的历史,曾在自己祖先吞剑餐刀的地方凭吊,写下了十分伤感的词。 《满庭芳》 堠雪翻鸦, 河冰跃马, 惊风吹动龙堆。阴鳞夜泣, 此景总堪悲。待向中庭起舞, 夫人处, 那有村鸡? 只应是金笳暗拍, 一样泪粘衣。须知今古事, 棋枰胜负, 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 回首成非, 剩得几行青史, 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 混同江水, 流去几时回。” 这首词前景后情,以赋法铺写。其下片全为议论,虽不免朴质实,但气势壮观,真情四射,仍是生动感人的。上片前五句写景,写古战场的荒寒阴森,以“总堪悲”绾住。下句转进,先说有“中宵起舞”的爱国之心,但“那有村鸡”一句折转,表明无由以报,徒增伤感。再接以金茄声声烘托,则更令人添悲增慨。下片承前之情之景转为议论,表达了满怀哀怨和痛苦。诗人以为“古今事”都是虚无的、短暂的,古来的一切纷争,一切功业,到头来除了“剩得几行青史”,“断碣残碑”之外,余皆成空。这虽是消极的意绪,但从中亦可窥见诗人长期积于心中的隐情。 这里, 纳兰的感伤之情是历史留下的痕迹和影子, 纳兰词中吟咏历史变迁、盛衰存亡的词作不在少数,无不与这种情感相关合拍。在中国封建社会,历代帝王为了争夺王位而进行的争夺、战争实在是太多了,知识广博的纳兰对仕途生活充满了恐惧感,“伴君如伴虎”,他不会不明白这种道理。早在康熙十六年,在其父被任命为武英殿大学士一职时,康熙就提醒在座的人要以明代朋党之弊为鉴,警戒自己。明珠很善于笼络人心,结党擅权,而且当时明珠处境危险,政敌在不停的攻击他,纳兰是个孝子,对于这种情况,他不可能不担心。如:“荣华三春,常恐悉节至”、“须知今古事,棋秤胜负,翻覆如新”(《满庭芳》)。 (三)、横戈跃马的理想受挫 纳兰才华横溢,十八岁时就写出了包括多种知识的《渌水亭杂识》。而且在其中进士前,他是有着鸿鹄之志的热血青年,希望能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徐乾学曾记载“间尝与之言往昔修身立行,及于民物之大端,前代兴亡之理乱所在,未尝不慨然以思”,这也可从侧面正面纳兰是有着很高的政治才能政治见识的。他也曾在《金镂曲》中写道:“未得长无谓。竟须将, 银河亲挽, 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 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 古今能几? 有限春光无限恨, 没来由, 短尽英雄气。暂觅个, 柔乡避。东君轻薄知何意, 尽年年, 愁江惨绿, 添人憔悴。两鬓萧萧容易白, 错把韶华虚费; 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 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 公等在。”殿试时,被录为二甲第七名。根据清朝的规定,成绩优秀并年轻者应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按照纳兰的才能和年龄,他是应该到翰林院继续读书的,然后在政治上一展才华,但是他却因“天子用嘉”而授为三等侍卫,这个职位对一般人来说可是殊荣啊,但纳兰并不开心,他虽然获得了常人难以获得的“察试才能,授以任命”的机会,但却离自己横戈跃马,成就一番事业的志向越来越远,对此他无法推脱,于是便产生了“骅骝日暮空长嘶”的感伤之情。徐乾学就曾在《纳兰君墓志铭》中写道:“荐坤以不得上第入词馆为容若叹息!及被恩命,引而置之珥貂之行,而后知上之所以造就者,别有在也。”[7]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亿平生。 纳兰怀经济之才,有“堂构之志”,渴望得到朝廷重用,奋志骋才,有所建树,但他只做了侍卫护从。因此,他有志于不骋的苦闷时有所流露。本篇就是他的这种身世之感的词作之一。词中明确自称“我是人间惆怅客”,不免伤感之至。 虞美人 风灭炉烟残地冷,相伴惟孤影。判教狼藉醉清尊,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 难逢易散花间酒,饮罢空搔首。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尊前。 这首词隐含骚人之旨,大有举世沉醉我独醒,举世浑浊我独清的感慨。但清醒阅世,又总会带来闲愁,所有感伤之情便总是萦绕,也总是难以排遣。 风流子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调。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做别,刬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西洋影里,倚马挥毫。 纳兰夙怀经邦济世的抱负,但难以实现,因而常自慨叹,以至时有牢骚。这首词便是颇有不逢机遇的牢骚语。上片写景,下片抒怀。景系秋天郊外之景,突出其空廓凋零,下片则是直发胸旨,径抒真情,痛快淋漓。前景后情,因景起兴,直写性灵。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干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风景奇物,异于故乡。但作者在山、水、风、雪中隐约的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如此奔波,而现在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聒噪”一词更含有这样的色彩在里,按照他原先的设想,他根本不应该如此奔波,而是指点江山的具有高瞻远瞩的政治家。 (四)、侍从生活引起纳兰感伤之情 长期漂泊在外让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的纳兰多少有些不能适应,于是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面对有家不能归的现状,面对每天跟在皇帝身边的情形,不禁悲从中来。 1、 遥望河山, 睹物伤怀 “今古山河无定数, 画角声中, 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 西风吹老丹枫树。幽怨从前何处诉? 铁马金戈, 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蝶恋花·出塞》) 茫茫关塞, 从前铁马金戈、气吞万里如虎的将士们已化作一堆青冢, 躺在黄昏的秋雨中, 空有无边的荒凉伴着他们的落寞、幽怨。与之同调的是《南乡子》“何处淬吴钩, 一片荒城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霸业等闲休, 跃马横戈总白头, 莫把韶华亲换了, 封侯。多少英雄只废邱。”“行人莫话前朝事”, (《采桑子·居庸关》)“江山满目兴亡”,“往事最堪伤”!“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南乡子·古戍》)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 在无始无终宇宙中, 人是多么渺小和不值一提! 哪怕是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秦始皇, 为保万世之基业, 修筑长城,“看来费尽祖龙心, 毕竟为, 谁家筑?”(《一络索·长城》) 到头来, 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总之, 纳兰无论凭吊兴亡, 还是饮恨祖先, 还是抒发怀古幽情, 都是对人生短暂、历史无常、变化叵测、盛宴必散所感到的浩大无边的失落和怅惘、孤愤和寂寞、骚动和苦闷、困惑和彷徨、忧患和哀伤。然而颇有才华和抱负的纳兰性德却只不过是皇帝御座旁的小摆设。 《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尤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边塞生活紧张由此词可见,词人的不满此中也有些许的流露。前面的梦好,后面的塞马和残星形成鲜明的对比,“三更雪”和“桃花月”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向,词人由此也引出了自己对现在生活的感伤。试想年轻的有抱负的词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会不感时伤怀。 2、侍从的生活令其厌倦 南来北往, 侍从左右, 把宝贵的生命在浑浑沌沌辛苦劳碌中消磨殆尽, 是纳兰一生之大痛。他不仅厌恶官场中的尔虞我诈, 厌恶天涯飘泊使他饱尝羁旅行役之苦, 厌恶侍卫生活桎梏他自由的个性, 压抑他向往诗酒风流的愿望, 壮志既已消磨, 天下不必在我。他尽管非常厌恶仕宦生活, 然而他又无法摆脱“天已早, 安排就”(《霜天晓角·重来对酒》) 的一切, 却又必须逼迫自己在其中周旋。正因为如此, 所以他的心底才有吐不尽的凄苦和悲凉。他苦恼地告诉严绳孙“弟胸中块磊, 非酒可浇。”(《致严绳孙简》录自《词人纳兰容若手简》) 因此, 发泄仕宦生活的苦闷, 痛诉金阶侍立的辛酸, 抒发天涯飘泊的哀愁, 神往遗世高蹈的情怀, 就成了纳兰词作中的重要内容。《忆秦娥》一词就直抒胸臆, 表明这种南北驱驰的生活使他病魔缠身, 心力交瘁:“长漂泊, 多愁多病心情恶, 心情恶, 模糊一片, 强分哀乐, 拟将欢笑排离索, 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 才华尚浅, 因何福薄。”痛心疾首、叹息感伤之情历历在目。“个侬憔悴, 禁得更添愁,卢龙风景白人头。”(《临江仙·永平道中》) 漫长的天涯飘泊, 消磨了青春, 荒废了事业。“不恨天涯行役苦, 只恨西风, 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 沾衣况是新寒雨。”(《蝶恋花·又到绿杨曾折处》) 行役之苦已使人疲惫不堪, 而更可怕的是岁月流逝, 蓦然回首,“镜中衰鬓已先斑”(陆游《书愤》)。“金殿寒鸦, 玉阶春草, 就中冷暖和谁道”(《踏莎行·倚柳题笺》)个中滋味, 无人知晓, 无处诉说, 只有独自怨悔。华美的宫殿简直成了词人的雕笼。具有艺术家气质的容若又怎能忍受长期禁御生活的摧残和煎熬?这种四处奔波、疲于奔命的侍卫生活不仅使人辛劳, 而且尤其要命的是, 它常常逼词人离开自己的友人、家人和爱人。 《浣溪沙》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义,生怜瘦减一分花。 边塞的独特景致,溶入作者思绪,浪漫别致,感人致深,尤其是“万里阴山”,万里相思,“谁”字又将读者引入到深深的沉思中去了,想到现在的生活“年来强半在天涯”,空有抱负的自己只能“魂梦不离金屈戍”,最后生生的落得个“生怜瘦减一分花”,如此怎不叫人伤心! 3、漂泊在外,思乡恋家 《浣溪沙》很有特色:“已惯天涯莫浪愁, 寒云衰草渐成秋, 漫因睡起又登楼。伴我萧萧唯代马, 笑人寂寂有牵牛。劳人只合一人休。”词人有意告诫自己: 已经习惯四处飘零的生活, 不要再随意怀愁。然而萧索边关又无意中牵动了词人的故园之思, 家人之恋。他经常作着思家的梦, 可是美梦醒来,“却对着琉璃火”(《寻芳草, 客夜怎生过》)。有时, 身在异乡的词人梦见妻子飞越关山,“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相思之苦, 由此可见。长期枯燥而艰苦的侍卫生活磨损了纳兰的意志, 摧残了他的青春。使他壮志难酬, 美梦难圆, 夫妻无法相随, 朋友无法常聚, 性灵无法舒展, 身体无法休养。他在寄张纯修简有云“弟比来从事鞍马间, 益觉疲顿, 发已种种, 而执芟如昔; 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昔人言身后名不如身前一杯酒, 此言大是。”(《致严绳孙简》录自《词人纳兰容若手简》) 这是理想破灭、精神疲惫之后的反思和嗟叹。还是他的好友理解他。韩艹炎说:“君其竟死矣, 而君之志未一竟也。”[8]侍卫生活的辛劳无味, 飘泊天涯的相思之苦, 官宦生活的翻云覆雨, 现实的冷酷,都给纳兰的词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也给其词风蒙上了感伤色彩。 4、伴君如伴虎的忧虑 宫廷规矩甚多,必须进有常度,不失尺寸。对此纳兰只能采取小心谨慎的态度,试想,让一个血气方刚且有想法的少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会对其心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此,严绳孙在纳兰逝世后所作的《成容若遗稿序》中写出了纳兰当时的内心感受:“且观其意,惴惴有临履之忧,视凡为近臣者有甚焉。”[9]皇上毕竟不同于平民,不通于常人,喜怒无常的君主随时可能会因你的一个或许算不上过失的过失株连九族。 《太常引》 自题小照 西风乍起峭寒生,惊雁避移营。千里暮云平,休回首、长亭短亭。 穷山色,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试倩玉箫声,唤千古、英雄梦醒。 这首写在小照上的令词,清新别致,乃人寻味。既然是自题,则颇有抒怀叙志之意味。但作为词体又不能太质实,太直露,必当假之以兴象。所以从这词的字面上看,上片所写都是塞上之景,下片则婉转抒情。而景中之“惊雁”÷“千里暮云”和“长亭短亭”等一系列形象,寓含了诗人的深意,可以说是他时时有“临履之忧”,忐忑不安心理的形象化的表述,而其所述之情也极为深隐。 此外,对社会的感叹,以及当时的社会状况客观上也让纳兰的词作充满了感伤基调。清朝初年,经过长期战乱之后,全国各地呈现一片萧条景象,耕地荒芜,田园废弃。性德所到之处触目惊心。因此他写下了很多抒发兴亡之感的作品。例如:性德曾经随康熙东巡至松花江一带满族发祥地,他填写了一首著名的词 《浣溪沙·小兀喇》 桦屋鱼衣柳作城,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 这是一首纪录清初满族聚集地渔民生活的珍贵词篇,也是纳兰词中提到女真部族兼并战争伤痛历史的有代表性的词篇。纳兰看到军垒遗迹,追忆自己民族的兴废争战,但他缺乏正视民族历史的勇气,只愿将一切随着佛家寺庙的钟声送入虚无,不愿想什么,不愿说什么,唯有提醒自己:“莫将兴废话分明”。 又如纳兰曾登上京郊西山八大处最高处的宝珠洞,极目远望,沙荒烟冷,他写了下面这首词: 《望海潮·宝珠洞》 汉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坝,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驼巷陌,金谷风光。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乾一线,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斜阳。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 “江山满目兴亡”触动了纳兰最敏感的神经。处于又一次改朝的时代,他深感往事最堪伤,往昔的种种风光先如今都成了荒冈,给人一种别是凄凉的感觉。其实纳兰深深明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最后都免不了衰败亡国的滋味。对于刚刚被灭亡的明王朝,纳兰也从心底涌起了感伤之情,为过去的明王朝,也为未来的清王朝。 又如: 《南歌子·古戍》 古戍饥鸟集,荒城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戈堆。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来到聚集着许多饥饿的鸟儿的古戍,野雉乱飞的荒城,作为战乱后人间浩劫惨状的目睹者,年轻而敏感的词人只能对天长叹,把兴亡盛衰归结为“天命”。这就是纳兰对时代的思考,其中充满着他对人生无可奈何的悲怆感受。就这样, 词人把自己在人生中体验到的虚无幻灭感融人到历史时代的感伤气氛中, 熔铸成深沉浓厚的感伤情绪, 以伤痛之眼观物, 以忧郁之心虑事, 以哀吟之声言情, 使词作充满了感伤之音。 二、从艺术特色看纳兰词的感伤性 纳兰词充分运用了多种表现手法表达感伤之情。 (一)、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 他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现实的环境中,借环境使自己把要表达的情感表达的更加透彻,达到情景统一,情由景生,景为情在的状态。 《忆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纳兰小词轻灵凄婉,才情横溢,隽秀空灵,深挚感人。词中所抒写的是相思的凄苦之情,幽独幽怨,很是伤感。全篇皆以景物映衬,结局意为双关,即是实景的描画,又喻有心如死灰之旨。面对“昏鸦”、“急雪”、“心字香”,女主人公不禁从心中起,她倚窗小立,从而营造了一种凄凉的氛围。同时词中描述的景也不是一般的景,都是些让人看了心生凉意的物,这也就为情景交融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玉连环影》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依阑干。 词的上半段写萧萧雨湿尽檐花,后半段写主人公两眉愁聚依栏干,描述了在萧萧细雨中,主人公默默无闻,依栏而立,双目紧锁,即使是玉炉里的香点完了也懒得再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人觉得在那样一种环境里,主人公也确实应该是这样一种感伤的情感状态,描写的很贴切,没有丝毫空穴来风的意思。 《又》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入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这样一首写闺怨的词中,纳兰把情景交融运用的更加炉火纯青了,首先他把人物安排在一个最易引起感伤的环境中:落花片片,麝烟渐散,夕阳西下,独处小楼。只用“凄迷”两字,便笼盖了景物和人物心情交融的特色。末句的“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生动的刻画了形诸行动的少妇思念丈夫的心理。 (二)、对比的艺术手法。 《又》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上片回忆了当年深宵幽会的情景,如梦如诗,热烈而浪漫,“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以至于“不辨花丛那瓣香”,而下片则笔调一转说道“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才发觉这原来都是“十一年前梦一场”,在上下片中形成强烈的对比,叙述了主人 公今日的境况心情,鸳鸯分散,寂寞而惆怅的心情。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干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上片写白昼行军至夜间宿营,“山一程,水一程”备见跋涉之苦,也展示了广阔的山水空间,而“夜深千帐灯”一句,尤为壮观。下片写军营中卧听风雪之声,思乡之念翻腾,一夜无法入睡,“聒碎乡心梦不成”。在对比中,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之情就此产生,使得这种情感来得更加强烈和没来由。 《如梦令》 完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浪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纳兰扈驾到山海关,祭祀长白山。在野外宿营的时候,他看到旷汉天空上闪亮的星星,广袤原野上连绵的营帐,不禁把这壮丽的景象摄入词中,“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接着他有想念自己的家园,在酒醉后睡梦中回到了自己的家,但“归梦白狼河”,白狼河水的声音把他的好梦全搅碎了,“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他还是希望再睡一会的好,省得醒来更加难受。把豪壮的景物和悲凉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同时通过梦里和醒来的对比,表达了自己有家不能回的感伤情怀。 (三)、白描的艺术手法 极大的拓展了词人抒情的空间。精雕易巧,自然难工。在纳兰词中,虽以自然标格,但并不是漫不经心,帅意成章,恰恰相反,它依然有着词人的精心设计,巧妙构思和艺术锤炼。其词正是以白描为本,在白描中见功力,在自然中求巧丽,从而显现了别样清幽乃至感伤的艺术效果。 《卜算子·咏柳》 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多年事事二月风,剪出鹅黄缕。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苏小门前长短条,即渐迷行处。 这首词写柳纤细柔弱之风度,词人只用“娇”“瘦”“怯”三个极为常见的形容词将柳丝的轻盈纤细,仿佛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这一形态勾画出来。“嫩”字描摹柳枝,写刚刚冒出的新的枝叶,是那样的纤细柔弱,仿佛春风轻轻一吹,就会吹断。“瘦”字写人,描摹作为人之化身的柳的轻盈体态,既写柳条之纤细,又写美人之轻盈。“怯”字可谓活灵活现,写尽柳之情态,将嫩柳实是女子的羞怯娇弱勾画尽致。柳之形神,仅用三子刻画,并不浓艳华贵,却自然清丽,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描摹柳树是清新脱俗,刻画其他事物也是如此,用“飞去一枝犹颤”来写桃花的娇美鲜艳;用“无端鹤唳一声传”来刻画断雁的悲伤;用“叶干丝未尽,未死只颦眉”平常的语子写尽寒柳中风雪摧残中的悲惨痛苦,沉郁之心境流于清淡之笔端。纳兰词在艺术上以白描见长,不尚雕琢,在自然中既清新巧丽又蕴藉丰富,在其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四)、化用典故、历史传说来点出词人心灵深处的特殊情感 词人在咏柳中抒发自己的情感,往往不是直抒胸臆的表达,而是婉曲深沉,常借用前人之语或化用古人之典来渲染铺垫。如在泳怀自己个性气质的词作《金镂曲·疏影临书卷》中,表现作者不随世俗而改变自己个性的词句“但得白衣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就是由杜甫名句“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一句化用而来。在以怀古为题材的《临江仙·卢龙大树》中,其中的“将军一去谁恋”化用的是东汉冯异协助光武帝刘秀争天下时“常独坐大树下,军中号称大树将军”之典,作者将此典用于此处,是抒凭吊之情,今昔之感,与北周庾信《哀江南赋》中“将军一去大树飘零”有异曲同工之意。大量典故用在这些词作中,烘托了词人情爱真挚,深沉抑郁的情怀。表达所恋女子的美好妩媚,用“钱塘名妓苏小小”之典;表达和所爱之人相偎相守的心愿,用的是“王献之侍妾桃根桃叶”之典;表达和所爱之人的生离死别、恩情不在的痛苦,用的是“博陵崔郎‘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典。词人所用之典并不显涩重拖沓,而是恰倒好处,醇厚如酒,可以看出词人不仅能直抒其情,以直写襟怀见长,更能揣摩章法,表现出曲而多婉的风格特点。 王国维曾经在《人间词话》里评价纳兰的词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0]这段话充分说明纳兰词“自然言情”,组成一种“情真”的艺术手法和用真情实感入词。 结语 纳兰词感伤风格的形成,还在于他的词反映了他的个性特色和艰险的社会生活。他空有抱负做了皇帝的侍卫,他自称“我本落拓人,无为自拘束”。他不愿意受世俗礼法的束缚,而愿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但现实生活却恰恰相反。无休止的出巡,边塞的荒凉和落寞都让词人感伤。他的宏伟大志无法实现,个人理想也无法达到。他想自由清闲的生活也无法得到。因此这种遗憾、失望、哀伤、悲痛全部重重融合在他的词中,形成了他独特的审美风格——感伤、凄婉、真挚郁怨。 虽然纳兰如此感伤,但是他是以真情美来创作他的每一首词,他把真情与时代、真情和社会、真情和朋友结合起来,融入词中,让读者体会到他独特的审美风格。因此,纳兰也无愧于后世人们对他的热爱和称赞,无愧于“国初第一词人”的美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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