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穿制服的牛

天朦朦亮了，它叫大牛，是一头牛，勤奋努力，任劳任怨，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它有一个给他喂草的人，大牛和同伴们喜欢叫他老板。

铃响了，该去运动一下，做一头健康的牛，它这样想。每天夜里做梦的时候，喝水的时候，吃草的时候，它总是想象着有一天脱下缰绳像小时候那样是多么自由与美好，幻想着围栏外吃不完的青草，自由和谐的牛群。甩甩头，可能还是建一个新牛棚好些，老板去伐木了，不知是给驴给马还是给兔子，希望不会被劈成柴烧了。木柴哔啵作响，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日上三竿，也可能稍微早一些，老板起来了。大牛提前几分钟拉起了磨，表现很勤奋的样子，它想，它是一头聪明的牛。可拉磨这个活以前是驴干的，因为驴拉的不如牛好，所以就换大牛做了，至于驴去了哪里，大牛不知道，它只知道，应该把磨拉好。老板伸了伸懒腰，拍了拍牛的头，添了一把草，但心中还是厌恶牛把自己的美梦吵醒了，尽管这和大牛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牛最讨厌的，是套在头和脖子上的缰绳，尽管这代表了它不是野生的，是有人养的，是家畜，可它还是很讨厌。大牛还没有家庭，还没生孩子，心中还总是想着应该做好传宗接代的工作，这让它又有些依赖这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大牛感到很矛盾，不知这根让牛看了又爱又恨的绳子是该要好还是不要好。

不过，谁又知道就算它不想要，又能不能摘得下来呢。大牛相过几次亲，相亲对象普遍觉得大牛有编制，工作勤勉踏实，长得也可以，工作也是受尊敬的，纵有千般好，可因为离得远，不常见，所以总是对不上眼。大牛小时候的玩伴小牛犊都生了好几头了，大牛很不爽，很郁闷，有时大牛想干脆和磨盘过一辈子得了，可磨盘从不养老，只收青壮，可怜的大牛并不知道。

大牛“听人劝，吃饱饭”“随大流，不挨揍”，抽空看完了小说《围城》，也看了三遍《肖申克的救赎》，听说看五遍的时候能有不一样的收获，大牛有很多感慨，必须再多看几遍，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做一头真正聪明的牛。

大牛的身前偶尔会悬着一根胡萝卜，身后长悬着一根皮鞭，身边用布包着一个长条的东西，大牛知道，那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大牛被鞭子打过，鞭子打在身上很疼，打的狠了会留下一些面目狰狞的疤痕，疼痛感会消失，怎么疼只有自己知道，疤痕可以当成曾努力工作的证明，大牛这样想。大牛见过一头可能是很聪明的牛，至少比大牛聪明、脑子灵，走着走着就躺在地上不动了，眼中泛着狡黠的目光装病，不动不干活，乐得一时清闲，但在大牛看来，它也很不幸，不幸的牛各有各的不幸，好像感到幸福的并不是牛。

大牛打开电视，看起了最喜欢的《动物世界》，老虎威风凛凛，跺跺脚，吼一吼，是大牛最羡慕的对象。大牛也知道，现实中有少数老虎被抓进动物园，建一个专属大房子，好吃好喝供了起来，老虎还不开心，有的安度余生，有的郁郁而终。大牛感慨，幸福的老虎是相同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但老虎终究是老虎，牛还不如老虎，牛终究也成不了老虎。大牛也就是说了一说，侧着头看了看旁边的同伴，大家有的在拉很多东西，很艰难，有的拉较少的，很轻快，大牛想了想，看了看，望了望，不多也不少，不轻也不重，好像鞭子打在身上也不那么疼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老板换了好几茬，磨还是照样拉，好像拉磨这个事本身就应该是牛干的，驴早不知到哪里去了，拉得好也不再有草吃，拉的不好还会挨鞭子，大牛很生气，可想想那身边长条状的布包，又不由自主地被缰绳牵着往前走了。

一天，老板把所有牛集合起来，大牛听着“光阴易逝，岂容我殆”的鸡汤教育，又不由自主地睡着了，幸亏它在角落，而大家平时灵光的眼神又有些发呆，睡与不睡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梦里的它没有缰绳，有吃不完的芦苇草和麦苗，体态丰腴，黄毛浓郁发亮，微弯的脊背也能挺起来了，大牛酣畅淋漓地笑，可一不小心流着口水笑醒，又陷入了共同的迷茫与空洞。下次不要笑得太狠，大牛想。

残阳如血，披星戴月。一批一批牛倒在了路上，大牛苦恼了很久，干不出装病休息的事，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套着绳子一步一步前行，踏石留印，蹄疾步稳，一步两步，它想它是一只聪明的牛，可却看不出和其他牛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