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的聚集地 人群 · 第十期 “我不想再做自己主人了” 小时候,课间总喜欢拉上朋友一起去上厕所。明知道她可能不需要,但也会扯着走。一来一往就有了默契。那种彼此默认的陪伴,让人安心。后来承认自己想要陪伴,成了一件不那么酷的事,不小心就会被指责依赖和不独立。 但是需求依然存在,就有人把这个当成了工作,六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出租自己,任何人都可以让他去做事,而且事情越是奇怪,他就越兴奋。 2017 年,是六回出租自己第五年。这五年里,他微信联系人从几百人增加到了几千。 他曾被陌生人租去当一天的虚拟男友,也有好友租他骂自己一顿。他被人租去过 Gay Bar,也被租过哄人睡觉。如果一个人听到一个秘密就会变大一点,他现在,至少有足球场那么大了。 “现在,如果有人租我聊天,我会报价 386 块钱一小时。” 我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心想六个小时的谈话应该是要倾家荡产。 一首让人马上平静的音乐 六回的生活全靠出租自己来维持,所以他很少拒绝别人,但也做过亏本的买卖。 去年三月七号,一个上海姑娘租六回陪她睡觉。她说自己有肌肤饥渴症,想一起裸睡,这样就可以把六回当成一个人形抱枕。 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起睡觉,六回报价 666 元,女孩也一并帮他支付了往返的机票钱。 本来心想着,自己就死人一样躺在她旁边就好,但六回却为这件事情焦虑了一整天。在出发之前,六回和她在微信里沟通了快两个小时,最后女生退款。他把 1966 元全额退给了她,再退掉机票还亏了 530 元,但他突然觉得轻松了。 如果有人租六回做过分的事情,他也会做,只是报价会很高。但是涉及做爱这件事情,不接受是他的原则。 “难道回去要和我爸说,我成了一个性工作者?” 他说,“很多人认为出租就是买服务,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六回喜欢在聊天时用句号,每说一句话,总让人感觉异常严肃。 他曾经被一个香港的女生租过。她让六回去民宿,吹干一双下雨打湿了的匡威鞋。房间里没有沙发,她坐在床上,六回就坐在床沿上。 女生要求,吹的时候不能说话,六回就拿着吹风机一直晃弄,吹得后来都流汗了。她就一直看着他吹,整个房间里,静得只有吹风机的声音。 吹干之后,六回就走了。 回想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有些荒诞。但是他喜欢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出租,就像跳入一场对方设置的游戏。 他总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小人,租他的人拿着操纵杆一会儿让他转向这边,一会儿飞去那边。 当时,六回看到美国一个青年人把自己的家具都租出去,他也就第一次想把自己租出去,以此帮杂志写专栏。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每一次出租,六回都会把发生的事情和租他的人写进文章里。以前印在纸上,现在发在微信平台“出租六回”上。 有些人租他,其实更是在买他的创作,每一篇出租文章都像是一场文字版的“真人秀”。 六回在平台上遇到过一个特别的有钱人。某天晚上凌晨三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微信上冒出来让六回随意问十个问题。为此,对方支付了 188 元,后来又多发了 20 元的红包。他说:“我被女孩忽悠时,红包都发这么多。” 六回觉得神奇。 那个人有九张银行卡,最多钱的卡里有八位数。如果不是他的专利被导师卖掉,因此入狱,或许他会更有钱。但再多的钱也不能让他开心,每天晚上他都要坐到实在支撑不住才会去睡觉。 六回很克制地问了十问题,最后一个是:“为什么要租我”。 那个人说:“希望能在你的出租文章里看到‘我爱王小贱’。” 每个人租六回的原因都不一样,但可能是写在基因里的。我们都或多或少的希望自己被别人看到。有人说,六回做的都是孤独人的生意,但他总觉得自己和普通陪聊是不一样的。 前天就有一个女孩租六回聊天,说自己是怎么和女友在一起的。当时她女友就坐在对面,六回不觉得她是因为孤独。 只是现在说的人太多,愿意听的人不够用了。有窥私欲的人太多,而不去评价的人又太少了。六回就像是一个人型树洞,吸纳了所有的这些。 有次,某个在美国的朋友对他说:“六回,我租你高兴。” 因为名字是六回,所以他的价格总是和六有关。那天,朋友支付了 536 元。 他曾经幻想一种生活:想喝啤酒就有人租他喝酒,想去美国就有人租他出国,想吹风就有人租他吹吹风,干什么都心想事成。 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一直在动荡的六回来说,偶尔能实现就足够暖心了。 时代创造所有人,而有些人在刚被创造出来的那瞬间,就已经注定了是和主流社会不能兼容。六回就是这样一个“奇葩”,他从小就跟着另一个“奇葩”——堂哥乌青长大。乌青曾经写诗(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引起过一场关于废话体诗歌的争论。 受乌青的影响,六回高中也开始写诗。一般诗人都会给自己取个笔名,于是他在现代汉语字典里,翻了两次,翻到的那页笔画最少的字,一个六,一个回,所以就叫了六回。 他们一起看《梵高传》,乌青说他要做梵高,六回就说做梵高的弟弟,养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堂哥对于六回来说是比父母更权威的存在。 后来乌青结了婚,兄弟俩就开始各自生活。以前做什么事情总是两个人。乌青辍学,六回也只上了一年大学。乌青长期自由职业,六回也总是断断续续上班。连两个人的诗集都是同一个机构出版的,也一起贫穷地流浪漂泊。 而现在,六回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了。但也是这次分离,让六回做成了出租这件事,像是人到中年,又不得不再重新活了一次。 “有人租我在一本诗集上签名” 六回认为把自己出租出去,就是创造了一种新的职业。那种从无到有的成就感,是他当记者和写诗的时候,不曾体会到的。 但全心全意做一个新职业,肯定会有很多的代价。因为六回的出租建立在文字的呈现上,所以随着他的创作状态,也会有淡季和旺季。 租他人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有 10000 元的入账,但淡季的时候,他却连房租都交不起。如果没有人租,他就通讯录里挨个问。 这样的不稳定性,让六回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总是只等待的话,是有可能会被抛弃的。 到今年过年的时候,出租六回的平台上已经有了 6000 个粉丝。虽然不算多,但其中的很多人都是长期关注的。六回喜欢这种长期的感觉,算是动荡里唯一的慰藉。 2月8日那天,一个同学带六回去他弟弟的工厂里坐了一会,他们想投资几十万给六回做出租。这不是第一次六回接触到投资,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连一个蓝牙音箱想了两年都没买的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花钱。 傍晚回到家,他打开微信后台一看,发现出租六回的号已经被封掉了。他所有的资料都没了,像是对平时不备份,不整理的一个惩罚。他打了个哆嗦,呆坐了一会儿,马上就感冒了。 反应过来时,六回开始在朋友圈求助。一个好友说,“找不回来了,完蛋了。” 就在那瞬间,他无数次里,又再一次感觉自己陷入一无所有的僵局,不知道再该怎么活下去了。 因为对于他来说,出租六回是自己和社会谈判的唯一筹码。 “被人租去体验 Gaybar” 2016 年的时候,六回曾告诉父亲在北京找到了一份月薪 20000 元的工作。但没说出口的是,他做了一周就辞职了。“我当新媒体编辑,看中了投稿要签合约。那种流程很复杂,我不太适应。” 太久没有正式上班,六回已经适应不了那份工作,也适应不了北京。他不想让父亲空欢喜,就又一个人回了成都,全职做适合他的事情——出租。 父亲以前很相信六回,但今年过年回家,突然得知他无业之后,就不相信了。 父亲总打电话,让六回重新开始去找份工作,他担心儿子再这样下去会完蛋。他说:“我也年轻过”。 1982 年出生的六回,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到老的年纪,却也不会再被家人之外的人形容为年轻。“按理说,我现在每年至少要存个几万元,以防父母生病养老,但我没做到。像我这个年龄,存款应该有个十几万吧,但我没有。” 六回说他自己,是迫不得已在逃避。 有段时间他想把出租六回做好,这样家人有什么事情,写篇文章也许大家会帮忙。当时的他觉得,只要在认真做一件事情,不管做什么事情,总会有回报。 但六回现在觉得,人还是要自己想办法,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感觉自己的办法越来越少了。对于这次突然的封号,他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又注册了 liuhuitime 的新出租六回。从几年前的那个零,又来到现在的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只要活着,不稳定因素就随时可能发生。六回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扛到哪一步,只能尽快振作,从绝望里开头。 “租我去她家,聊着聊着哭了起来” “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六回偶尔也会想一下这个问题。因为出租的缘故,他总能遇到很多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他们从小就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冷静克制,从不恣意而为。 六回有时会羡慕,但他发现这些人也很累。他羡慕这些人总对生活保持主动,而自己则是被动的,可能沉迷于被动。并且总是走一步看一步,像个傻子一样没有任何的计划。 他甚至很难在现有的体系里,找到一份自己合适的工作,唯一希望能做下去的就是出租。 他希望以后的人一看到出租六回,就会明白,原来出租一个人是件有趣好玩的事情。不是“寂寞,约炮和不安全”,而是“信任,理解和创造”。 “我个人觉得,别人口中的租人和我说的出租,其实是两回事情。而且有些人在借着出租的名义,搞臭出租一个人这件事情。 我从没奢望能通过出租赚什么大钱。报价收费也只是为了能坚持让自己活下去。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恩,那些能够租我的人。”这是六回在采访里和我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从不怎么刻意维持关系,所以开场白就是:“也许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挺好的,健忘是一个倾听者的优点。事后我送了六回一本书,希望他会记得。 编辑 / Blake 音乐 /《Sentimental Green - 全度妍》 配图 / 来自六回 & 电影《老无所依》 关注我们,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人 一周飞快地过去了,今天也分享一件开心的事:我们公司的大家一起去做了一顿饭。五点从公司出发,然后吃到了十点。没想到,这群整天敲键盘的人做饭这么好吃,开心。周末快乐,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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