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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好

 铃什August 2017-03-29
  文/咖啡杯里的茶

  如若碰到他比我好

  只望停在远处

  祝君安好

  ——张智霖《祝君好》

  01.

  下课时,已经晚上九点了,累得腰酸背痛,一屋子的小孩,不停举手:“庄老师,这题我不会!”

  “庄老师,你来一下。”

  “庄老师……”

  不过是小学生,作业竟然可以从下午四点做到晚上九点,抛开短暂的晚餐时间,都在埋头耕耘,期冀可以考上更好的初中。这样的托管中心,在C市有很多,我是其中一名辅导老师。

  送走他们,孤零零的街头只有明月与我对望。

  毕业两年,一直没正经上班,白天画点小插图下午兼职辅导老师,勉强度日。美其名曰“飞特族”,其实是不务正业。

  天南觉得我不争气,这样混日子是在浪费生命,可是生命这东西不拿来浪费拿来做什么?

  哦,天南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是某个世界五百强公司的小主管,他的未来一片灿烂,晋升指日可待。

  所以蚊子一直觉得我和天南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在一起腻了足足四年,我分明就应该找个浪荡子,而天南要和白富美共度一生。

  蚊子是我的人生指南,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彼此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她说我和天南,迟早要散。

  那如果散……饺子,应该跟着我吧,毕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虽然是天南送给我的。

  饺子是一条一岁零一个月的黄色拉布拉多。

  正想着,突然被前面的响动给打断了。托管中心离家不远,公车四站就到,但是如果直接穿天桥下的公园,十五分钟就可以步行到家,天气好的时候我经常揣着防狼器勇闯近路。

  “你TM到底给不给!”一个凶悍的声音,沙哑,粗壮。

  “顾哥……顾哥……您轻点,我真没有啊!顾哥,您再宽限几天行吗?一星期——哎呦!三天!顾哥!就三天,我凑够了钱就给你!”另一个声音吓得鹌鹑一样,伴随着越来越短的时间限度,偶尔来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我缩在庞大的水泥柱后,伸出一个脑袋往空地上瞅。一个高大的男人踩着另一个小个子的肩膀,手里还捏着一个砖块。

  “别给老子废话,要不是冤家路窄,我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他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肋骨处,又是一声惨叫。

  这是……打劫……追债……黑社会……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手已经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食指在三个字母键上来回摩挲,如果事态严重下去,作为一个合格的纳税公民,是有必要报警的!

  “当时咱们可是说好的,超过一个星期不还,就砍下两根手指头,我掰着指头数数,差不多可以把你脚趾头一起砍了吧!”高个子的话越来越狠了!

  如果我拍下来发到微博去,来个现场直播,转发量一定暴涨!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还想微博直播!都要砍脚趾头了啊!

  “顾哥……”小个子快哭出来了,“顾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就发发慈悲饶了我吧,我保证明天就还!我现在就去凑钱!”他麻溜地准备爬起来跑路,屁股刚撅起,就被一个板砖拍了下去,又是一声惨无人道的叫喊。

  “让你跑了,我怎么交差?算了,大家老熟人了,就砍一只手好了,脚趾头什么的也不要了,臭烘烘的。”只见凶悍的顾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在路灯下闪着寒光,眼看着真要砍下去了,他脚下的小个子像一只徒劳的小鸭子嘎嘎直叫唤。

  “住手——”我吃了豹子胆大吼一声,故意装作十分有底气的粗嗓子,“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了!”

  我的手指颤巍巍按了110,只听得一声冷哼,那个凶悍的顾哥一砖头砸在小个子的手腕上,惨叫几乎刺破了我的耳膜。

  他……真砸下去了?!

  更惨的是,手机那头半天没有传来通话声——

  靠!竟然没信号!我举着手机四处晃悠,腿不由自主打起了冷颤,刚要顺着柱子开溜,就被拍住了肩膀。

  天啊!天啊!我竟然被坏人抓住了!他会一一砍下我的脚趾头,劫财又劫色!

  “啊——”我闭着眼,疯狂尖叫起来。手机嘎嘣一声落在了地上,也不敢蹲下去捡,只看到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鬼一样飞快溜走了。

  王八蛋,你太没义气了吧!

  我……真的,哭得眼泪哗哗的流,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模糊的身影,不管不顾地疯了般拳打脚踢,一边哭,一边尖叫,最后累得气都喘不过来,手脚发软的差点瘫在地上,然后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胳膊。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敌人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大笑,刺耳得我瞬间清醒了。

  “你……你想干什么?”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干什么,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来救我。这个天桥下的破公园,半个人影都没有,虽然此时我是那样清晰地听到桥上汹涌的车流。

  “你有病啊?”笑过了,他突然板着脸,认真问道。

  眼泪还粘在睫毛上,但不影响看清他并没有长着一张传统意义上黑社会电影里“哥”的横肉脸或者络腮胡,五官年轻而分明,头发像刚还俗的和尚,短而干净。

  大概是这样一张并不怎么危险的脸,让我挺直了腰板,立马摆出一副老师的模样,一把推开他,义正言辞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然后,我捏着拳头,使出吃奶的劲儿……逃跑了。

  第二天,我在网上学了一套快速擒拿术,练习了十来次以后,觉得可以打倒敌人顺便要回掉落的手机了——如果运气好的话。

  果然,大老远就看到那家伙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机,一边看还一边笑。

  我把防狼电棍开到最大电压,藏在身后,准备先踹一脚,然后出其不意,在他胸口凶狠一电……哼哼,足够制服他了!

  “嗨!你还真敢来啊。”他冲我挥挥手,手机在他手里闪闪发光。

  “还我!”我伸出左手,目光凶狠。

  “哟,有胆识!那你试试,叫叫它,看看它能不能答应。叫答应了,我就还给你。”

  “你……真是个无赖!”我气得咬牙切齿。

  “我本来就是啊!我不仅是无赖,我还是流氓,放高利贷的,帮人打打架……偶尔也偷东西,抢劫什么的……你给我注意点态度,不然我不介意再多加一项从没干过的。”他眨眨眼,笑起来两颗邪恶的小虎牙,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我退后一步,左手挡在胸前,努力回想擒拿术第一招是什么来着。

  突然,脚下踩着一块圆溜溜的石子儿,整个人往后一跌,防狼电棍毫不客气戳在了自己的背上。

  “哔哔……滋滋滋滋滋滋……”

  我被电得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惨叫,就晕了过去。

  02.

  半个月后,我和天南果然分手了,蚊子预言得十分准确,只是她没告诉我,涉案人员和时间地点。我的男朋友双脚踏在我和我的发小之间,步履平稳,没有翻船,长达一年之久。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他买给我小狗,不过是为了让我把时间从他身上分开。

  一切的缘由说起来可笑,闲得无聊给蚊子发了一条戏谑的短信《雪姨之歌》: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蚊子短信回来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好吧,我和天南在一起很久了。天南让我转达你,从现在开始,你们分手了。

  我抱着狗,彻底傻了。外面的天下着细雨,淅淅沥沥。愣了许久,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看短信,确信这不是一场梦后,把手机丢进了垃圾桶。

  又一次失去了——

  我仿佛注定了留不住什么。这一次,失去的是发小和男友,所谓好事成双,坏事其实也一样。

  一直到啪啪的滴水声,我才回过神来,地上已经一大片鲜血,饺子一脸担心地望着我,摸了摸湿漉漉的鼻子,一手的血。

  我长了一个脆弱的鼻子,无论是换季也好,空气不流通也好,干燥也好,甚至情绪一激动,鼻血都会哗哗往下流……没什么毛病,也不是什么矫情的绝症,健康大活人一个。

  用棉团堵住鼻孔,用消毒液认真拖好地后,将饺子抱到了阳台上,用紫外线消毒房间,天南说我这种洁癖其实是神经病,屋子里一定要一尘不染,别人坐过的沙发垫一定要重新洗一遍,包括他在内。

  天南不知道,此时的饺子早已不是当初那只了。他送的那只在狗市买的幼犬,一周后就得了狗瘟去世了。我看着静静躺在狗窝里的小狗,穿着可爱的衣服,远远望去,像个熟睡的小婴孩,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位也随之死去了。

  也许,我和天南的感情,就像那只夭折的小狗一样,命运早已注定。

  这天开始,我十分自觉地远离了天南,突然发现,其实我失去他已经很久了。他很少来看我,我们几天通话一次,也是三言两语就结束,这些频临分手的讯号,我一直自动屏蔽掉,像个傻瓜。

  三天后,我下班回家,打开门就看到天南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睡熟了。我看了他足足十分钟,最后默默牵着饺子去了公园。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请你不要再来了,我会换锁。

  我就是这样懦弱,却固执地活着,连让别人滚蛋的勇气都没有。

  自从被电击后,我经常在公园遇到顾帆,就是那个彪悍的顾哥。

  他总是无所事事在公园溜达,碰到我了,就一路闲聊着把我送过这段危险路程。他说别以为这里头没坏人,流浪汉、吸毒的,等着抢东西的可多了,是你运气好,不然早完蛋了。

  我悻悻没有反驳,那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呈扭曲姿态,躺在顾帆的大腿上,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他说如果再不醒,就要送我去医院了。

  顾帆表情严肃,带着上帝的俯视角度低头看着我,我们两人的鼻尖差不多可以互相打招呼了。

  我吓得一声尖叫,直直从他腿上摔到了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尾椎骨受伤了!

  顾帆看着半天没有爬起来的我,挑着一边眉毛,一脸鄙夷:“不会想假装受伤讹我吧?”

  我捂着屁股,尴尬万分,憋着嘴,不知如何开口,纠结地望着他:“尾……尾……尾椎骨……”

  他恍然大悟,却完全没有想要把我拉起来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惬意道:“听说尾椎骨受伤很容易瘫痪的。”

  一万头草泥马在我心中呼啸着奔腾而过,大骂了二十遍三字经,他才用黑道扶人的姿势,架着我的胳膊,走向了出租车,那一刻,我以为他会随便把我丢在你某个地方埋了。

  自然是没有瘫痪的,照了X光后,医生开了些简单的跌打药水,顾帆不声不响去把医药费交了。然后问是否需要送我回家,我连连摆手,害怕这家伙顺势入室抢劫啥的,我的饺子可不一定是彪形大汉的对手。

  碰到他,基本没什么好事!不过一来二去,我们俩倒算是熟人了。原来那天被揍的小个子是个吸毒的人,把家当糟蹋完了,老婆和孩子也都离开了他,不仅不知悔改,还借顾帆公司的高利贷——所谓的无风险小额贷款,原本利息就高得吓人,一旦超过了时间,更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顾帆是这家公司的元老级员工,负责收债放债揍人,薪水可喜,衣食无忧,属于小弟中的大哥。我对他的职业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那些借高利贷的想必之前也是知道后果的,如果还愿意接受苛刻的条件,也怨不得别人。

  顾帆没什么朋友,女朋友却不少,这年头,总有无知少女喜欢他们这种放荡不羁的混子,觉得又刺激又酷。但顾帆却经常问我,庄希文,什么是爱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爱,本来就是个挺玄乎的东西。我和前男友在一起四年,他劈腿就有一年,送过我一条狗,死了,一枚戒指,假的。

  我气急:“你那么多女朋友,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更不知道了!”我以为爱情这东西是经历得越多,懂得越多吧。

  他一脸无辜耸耸肩:“莫名其妙走在路上,就会有小女孩来问电话号码。溜冰室,台球房,KTV……她们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反正一个人也无聊。”

  不拒绝,不主动,这就是顾帆的感情原则。我呢,又何尝不是。我们根本就是同类,不容易相信别人,属于骨子里冷漠的自私鬼,讨厌负责,喜欢自由。

  所以,我们才一见如故,一个准备和狗孤独终老,一个准备放荡不羁混一生。

  03.

  半个月后,我竟然在电梯里遇见了顾帆。原来,他公司业务发展得很好,开了家子公司,在我住的这栋便宜的老楼,租了两个套间做商用,堂而皇之在门口挂了个财神就开张了。

  这家公司叫“财神到”,就在我家楼上。真是大吉大利的好名字!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电梯里碰到脑门上,脸上,鼻子上贴着创可贴的顾帆,如果他搂着妞儿,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因为那些妹妹,没有一个是重复的。

  一天晚上,顾帆给我打电话让我上楼吃火锅,庆祝他当上经理,这家子公司归他管了,前面那个经理被人砍了,此时住在医院里,估计没个一两月是下不了床的。

  我抱着参观黑社会办公室的崇敬心情,小心翼翼提着一只烧鹅走了上去,按门铃的那一刻都在担心会不会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晕,却不料顾帆笑嘻嘻的打开门,这厮竟然还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我偷偷问顾帆:“那经理不是你砍的吧?黑帮片里都这样,小弟干掉老大,自己坐上了老大的位置……啧啧,或者你一定是警方的卧底,一步步爬上来,窃取黑帮高层的机密啥的。”

  顾帆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毫不客气用食指扣了扣我的脑门:“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呢!是被对头公司砍的,算工伤,还慰问了家属,给了一些钱。如果死了,还有一大笔抚恤金。”

  “你们公司好人性化……有五险一金没?如果要文员啥的,我可以投简历吗?这年头,好公司太少了!”我可以对我的烧鹅发誓,我是认真的。

  顾帆的眼神,像见鬼了,接过我的烧鹅,把我推了进去。

  房间的客厅改成的办公大厅,办公桌椅书架沙发一个不少,几个衣着干净的年轻人冲着我嘻嘻笑,彼此交换着眼神,一个家伙鬼头鬼脸嘻嘻笑着脱口而出:“大嫂好!”

  我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顾帆反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喊道:“水开了!”

  于是,一群人在燃着香的关二爷亲切的注视下,愉快地吃了一个小时的火锅,他们时不时冲着关二哥举杯,请拿着大刀的关公同乐。

  我破天荒灌了半瓶二锅头,感觉还不错,整个人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甚至步履稳定地走进了电梯,一直到打开房门,饺子扑过来时,我才发现顾帆一直跟在我身后。

  他微微皱着眉,眼神深邃,额角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我伸出食指,轻轻戳在上面,语气淡定:“痛不痛?”

  他望着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冲着他,嘿嘿傻笑。

  电梯门又是一声“叮”,精英白领天南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的手,还未从顾帆的额头拿下。我的脑袋有些沉重,下巴顺势压在了顾帆的肩头,冲着天南打了个响亮的招呼。

  “嗨——”

  天南的眼镜片在反光,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这就是你要分手的原因?”天南语气中带着轻蔑,全然忘记了,这段感情从始至终,我都是那个被动服从命令的人。他说在一起,我们便在一起,他说分手便分手。可是此时责备的语气,仿佛是我劈腿。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晃了起来,我说:“天南,我换锁了。”

  下巴累了,又用脑门顶着顾帆的胸口,像一个钻头一样,晃来晃去。

  “蚊子说你要和我分手,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我认得天南这套西装,花了他足足一个月的工资,做工精细得把顾帆的地摊货秒成了渣。

  “不要告诉我,你和蚊子没什么,一切都是误会……天南,如果你这样说,我会替蚊子悲哀,也会更瞧不起你。”我扶着顾帆的胳膊,有些站不稳。

  天南张了张嘴,再一次用X光的眼神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们一眼,无比遗憾地说道:“希文,你会后悔的。”

  是的,一向自信心膨胀的天南吃定了我会后悔失去他这个大好青年,优质优量的长期饭票,超合格老公人选。

  我拍拍顾帆的胳膊,然后晃进屋子,从抽屉里拿出那枚小玻璃钻戒,用力砸在天南脸上:“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那我还给你!”

  天南没有躲开,脸被砸得终于换了表情:“希文,你知道那时候我刚毕业,根本没有钱,我想等我有有钱了,一定会换一个一模一样的钻戒给你。”

  我挥挥手,像告别一场演到疲惫的长戏:“算了……现在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从头到尾,顾帆都像一个木桩,任我扶着,一动也不动。

  “都是因为你对我太冷漠了,所以我才找蚊子的!”天南突然崩溃了一样,大吼起来,“我就是讨厌你总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连知道我和蚊子在一起,都不吵不闹!真爱一个人,哪有不吃醋的!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放手都有错。

  明知自己在对牛弹琴,我还是决定竖起中指,结束最后一个音符:“真爱一个人,会和她的闺蜜暗度陈仓?”

  “庄希文——”天南突然冲过来,不依不饶拽着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从顾帆身边拖开,却被顾帆一拳挥了过去,继而是我看不清的混乱,两人在门口扭打了起来。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掏出烟,划燃了一根火柴,一口一口吸了起来。

  天南从来不知道,我会抽烟。

  我在烟雾缭绕中观看了一场并不精彩的搏击,因为实力悬殊太大,我的前男友被揍得差点爬不起来,他每一次试图冲着顾帆挥拳头,都会被顾帆躲开,然后他的脸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两下!三下……

  很快,天南落荒而逃,跌跌撞撞滚进了电梯里,这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顾帆甩了甩胳膊,从我嘴里把烟拿下来,径直塞进自己的嘴里,轻手轻脚把我扶了起来。

  “庄希文,你喝醉了……”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顾帆捧着我的头,让我躺在了沙发上。

  我们在昏暗中彼此对视着,像四颗无依无靠的星星,忽明忽暗。

  鼻尖轻轻擦过,他把我的头稳稳放在靠枕上,微微一笑,便站了起来。

  我探出去的手,捞了个空。

  他走到阳台上,烟火明明灭灭,饺子依偎在我身边,轻轻打着呼噜。

  原来,有一种醉酒,是清醒的糊涂。

  那一刻,我以为他会吻我。

  04.

  顾帆是个孤儿,出生没几天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在垃圾桶旁刨出来的。一路跌跌撞撞长大了,跟着街头的混混长年累月的晃荡。不回家,也不去上学,老头经常半夜三更把他从警局里捞出来,而他也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一个冬夜,他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推开锈迹斑斑的门,老头安静地躺在木板床上,手里拽着一个破信封,里面一叠整整齐齐的钱,十块五十一百……这是他留给顾帆,所有的积蓄。

  那时的顾帆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发梢在滴着雨水,像一只湿漉漉的小鸡。

  外面下着雨,打在屋顶的铁皮上像无数个雷电声。顾帆在那一刻才知道。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唯一的亲人死在了这样寒冷的冬夜,他在进门前还在外面挥着刀子与人打架。

  “你们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明白的。”说这话的时候,顾帆的鼻孔里还塞着一团卫生纸,他去收债和人打架,鼻血被人一拳揍开了花。

  是啊,和他比起来,我不过是正常长大的路人甲。和爸妈大声吵架闹着要离家出走,摔门而出后半小时乖乖又滚了回来……被人欺负了回家哭鼻子,然后老妈就双手叉腰去学校闹了一通……在父母的庇护下平安长大的我,单是想想那个雨夜,一个少年推门而入看到的一切,心都揪了起来。

  那一刻,我突然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递给他一把伞,他未来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们俩一人捏了一瓶啤酒在河边喝,焰火沸腾,恍若梦中。

  夜风吹乱了顾帆的头发,他眯缝着双眼,小声道:“希文,今天是我生日。二十三年前,我爸从垃圾桶里把我捡了回去。”

  我把他的刘海拨好,像拍饺子的头一样,轻轻拍了拍:“顾帆,生日快乐。”

  他突然大力抱住我,弯着腰,头靠在我肩头,有冰凉的泪水滴在了皮肤上,针扎一样疼。

  爱,其实是美杜莎的双眼,见过的人都会被那无法正视的光芒震慑,继而化作没有生命的岩石,然后被她壮硕的尾巴勒得粉碎。

  我们约定,一定不可以看她的眼睛,再美丽动人也不可以。

  有些感情,没有开始,便不会结束。

  因为彼此珍惜,才不要那么肤浅的【在一起】。

  05.

  “哟,顾哥,新妞儿啊!”迎面走来的,赫然是那夜在公园挨揍的小个子。他叫老K,留着两撇小胡子,瘦得不成人形,见了顾帆不仅不躲,反而迎过来用吊着石膏的手臂怪里怪气的打招呼。

  “滚!”顾帆用一个字回答了他。

  走了老远,顾帆才告诉我,这家伙最近找到了靠山,跟了他公司的对头,气焰也嚣张起来了。

  第二天,电梯里挤满了扛着或者杵着铁棍的人,一个个嚼着口香糖,叼着烟,狭窄的电梯里烟雾弥漫。一个个高头大马一样的凶悍样,我缩在中间,度秒如年。

  我想要给顾帆打电话,他的手机却一直在通话中。我心急如焚,想要上去探个究竟,理智却告诉我,千万不可以,如果真有事,我必定是拖累和负担。我唯一可以等待的,便是真相。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楼上传来了嘈杂声,砸东西,骂娘声,惨叫声……纷纷交织在一起。

  顾帆他们真的遇上麻烦了!我不敢报警,因为顾帆本身就是在干违法的事,黑道上的纠纷,怎么可能让警察来处理!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我心电感应般飞快的打开门,满头是血的顾帆倒了进来,我看了看门口,没有血滴,立刻锁上门,把顾帆扶进了卧室。拿出药箱,用酒精清理伤口,消毒后,涂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膏药,手臂上棍印一条条触目惊心,我喷了云南白药,揉搓了许久……这一切动作,熟悉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坐在床边,叹气:“我早就告诉过你,常走夜路迟早撞鬼,出来混迟早被砍!”

  顾帆咧嘴笑,嘴角破了好几个血口子。

  “你准备一辈子都这样混下去吗?揍人,或者被揍。砍人,或者被砍。”

  我压低嗓门,恨恨问道。

  他的脑袋陷在我的枕头里,眯着眼睛,笑:“不然能怎么样?你以为黑社会是你家的门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顾帆下手狠,所以才被老大看重,但也是因为他不会处事,才会结仇颇多。

  这一役,顾帆公司损失很大,几个兄弟一个进了医院重症监控室,两个断了胳膊断了腿,一个断了三根肋骨,他们是为了让顾帆先跑,才会被揍得那么惨。

  追下来的人没料到顾帆进了电梯按了一楼,却立刻窜了出来跑楼梯藏到了我家,所以运气好,没什么大碍。那边放话,一定要收顾帆一只胳膊,不然这件事,结不了!很显然,是那老K报复顾帆,因为那天晚上,顾帆用砖头砸断了他的手腕。

  顾帆在我家躲了半个月,风声差不多过了,才敢出门,我给他买了一张去C市的火车票,下午五点,躲过了这劫再说。他的老大没有出面,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老K和顾帆的私人恩怨,上头根本没打算介入,或者不想得罪老K的靠山。

  顾帆没什么行李,因为平日的挥霍,银行卡里只有几千块钱,提个包就可以走。我执意要去送他,却不料刚走到巷子口,就碰到了叼着牙签的老K,石膏已经取下了,身后跟着四个人,笑眯眯地堵在那里。

  “你先回去——”顾帆偏过头,对我小声说道,话音还未落,就被一脚揣在了小腹上。

  双拳难敌四手,顾帆被一顿痛殴,很快就被结结实实按在了地上。我冲上楼,没人追来,又冲了下去,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看得心惊肉跳。

  “嘿嘿,顾哥!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啊?!”老K的尖头皮鞋踩在顾帆的脖子上,就像那晚一样。

  顾帆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脸被肮脏的皮鞋踩变了形。
  我捂着嘴,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指缝中,又浸入了嘴唇里,又苦又涩。

  “顾哥,咱们废话少说!我这只手是你一板砖拍断的,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揍你一顿,来来去去加上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起码十万吧,咱们老相识了,打个五折吧,一口价五万!然后我再拍你一板砖,咱们这事就算了了!你看怎么样?”

  顾帆吁了一口气,笑道:“要钱没有,有种就要了我的命。不然……”语气并不友善。

  “好吧。胖子,把钉子和榔头拿出来,看来就不能对你太好,一板砖太便宜你了!”

  一个胖子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长钉子和一个沾着血迹的榔头,老K选了一根钉子,比划着,对准了顾帆的手掌。

  “顾哥,这可是你自己挑的。我这里钉子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根,如果你真有种扛下来一声痛都不喊,钱我也不要了!您是好汉!”老K说得一脸真诚。

  顾帆还在冷笑,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有种!”老K收起伪善的面孔,穷凶极恶地大吼起来,榔头随着话音高高扬起!

  “住手!”我脑子一热,突然冲了出去。

  “哟,小姑娘,你还在啊,哎哟,吓得都哭鼻子了呢。叔叔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顾帆这个王八蛋啊,最拿手的就是骗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在上次你帮过我,我劝你别瞎掺和,要看戏,站一边去,万一一会儿血溅你身上,又该哭了。”老K蹲在地上,歪着脖子冲我笑。

  “多少钱……”我咽了一口唾沫。

  “你说什么?”老K把手掌放在耳边,做喇叭状,似乎没有听清楚。

  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一字一顿道:“我问,多少钱!”

  老K看我一脸认真,点点头:“不多,五万。”

  “给我十分钟!别动他!”

  老K看了一眼手表:“好,就十分钟!晚一分钟,我钉一枚钉子!开始——”

  我疯了一样推开众人,冲去了最近的银行提款机。

  两分钟后,我面对着一台没有现金的机子骂了三字经,跳上一个三轮车又去了三条街外的另一个银行……

  九分四十五秒后,我搂着一叠钱出现在了巷子口,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在微弱的晕厥中,把钱递了过去。

  老K掐灭了手里的烟,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顾帆,算你小子运气好!这地上没砖头!呸——”

  他数也没数,把钱一一塞进口袋里,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我若无其事捡起地上的包,拍拍顾帆身上的灰,把火车票塞进他手里:“走吧,时间还来得及。”

  我讶异自己的平静,像护送一个远行的友人,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顾帆望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作了两个微弱的字眼:“希文……”

  我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他笑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推了他一把,像引擎最后一次轰鸣,如果可以,我恨不得送他去最安全的外太空。

  顾帆反手拽住了我的手腕,彼此僵持了几秒,他没有回头,我也没有。只有两只孤独的手臂在角逐,在试探,终于,他缓缓松开了……

  我飞快跑进了转角的楼梯中,躲避着刺眼得几欲落泪的烈日。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越来越长,终于,全部都消失了……

  我蹲在地上,捂着脸,心裂成了碎片。

  06.

  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了顾帆的消息。一直到四个月后,我的账号收到了一笔5万元的汇款,还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祝君好。

  拨过去,无人接听,彩铃是一首张智霖的老歌——

  听 你不断呼叫我

  划破宁静 我的心下堕

  再难过

  讲不出 爱没结果

  口和唇

  紧紧闭锁

  看 也一话都不说

  害怕

  连累你一生 日月憾无缺

  只差跟你曾遇过

  给过你太多波折

  宁愿没拥抱

  共你可到老

  任由你来去自如

  在我心底仍爱慕

  如若碰到

  他比我好

  只望停在远处

  祝君安好

  ……

  我听着听着,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又仿佛胜过了千言万语。

  感谢他,那晚没有吻我,却又不由自主怨恨他,自动放弃了相爱的机会。如果我们没有那个戳着友谊标签的拥抱,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彼此相伴到老……

  可是如今的我们,却只能停在远处,祝君安好。

  顾帆。

  祝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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