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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网易自媒体《知道》 作者|周奕婷 “这个事迟一天，我儿子就躲过一劫！”消瘦的陈必相仰着头，捶打着胸，泣不成声。“如果事情发生在第二天，儿子会出现在中山大学研究生院面试，就会免遭这场劫难。” 2017年3月22日晚，就读于南方医科大学的大四学生刘爽持刀行凶，陈龙和梁思两位同学，在阻止过程中被连捅数刀。陈龙当场死亡，梁思经过36个小时抢救后，不治身亡。 如果没有这次事故，陈龙考研获得390分，九月将入学中山大学研究生院。梁思六月毕业后，将正式成为一名医生。 “这个家终于快要翻身了！” 陈必相觉得，等儿子毕业一切就会变好，这个家也快要翻身。 3月22日上午，陈必相在厦门收到儿子陈龙的短信，“老爸，明天我去参加中山大学研究生复试面试！” 隔着手机屏幕，父子俩抑制不住欢喜。他们家位于江西农村，过着穷苦日子。现在，陈龙成了村里最有出息的人，陈必相这些年打工吃的苦值了。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继续开大卡车，准备晚上10点回电。去年儿子开始备考，他们约好每晚10点后通话——这时图书馆闭馆，儿子结束一天的复习。 晚上9点40分许，陈必相手机响了，电话号码显示为广州。对方语调急促带着慌乱，“我是陈龙的老师，请马上到学校来一趟！”陈必相从容淡定，“诈骗电话”。儿子从小到大是学霸和班干，陈必相从没被学校“请去谈话”的经历。 对方报出工牌号等详细信息，他将信将疑。反复拨打儿子电话，无人接听，他慌了，“能出什么事，发生交通事故？”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事。连夜叫上两个亲戚，轮流开车八个多小时，到达广州。 陈必相先去白云区派出所报警，核实信息。派出所叫来儿子学校领导商量一会儿。所长将他单独叫进办公室，正式宣布，陈龙被同学捅死了。他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在外等待的陈龙堂哥突然听到哭声，“心猛地揪成一团”。到殡仪馆见到儿子，单瘦的陈必相感觉天旋地转，突然浑身抽搐不止，晕倒过去。 陈龙伯伯清晰地记得，躺在那的陈龙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巴左边被打伤，牙齿缺了几颗，右边胸口的刀伤缩成拇指大黑血点，腹部以下横七竖八的刀伤被白布覆盖，“简直惨不忍睹，身体凉得让人发抖。” 此时，相比于万念俱灰的陈龙家长，梁思家长幸运一些。他们在南方医院手术室外焦灼地等待，希望被掐灭又燃起。梁思背部、胸部和颈部被捅五六刀，肝脏破裂，右肺被切掉八分之一，但仍有微弱气息。医院20多个科室60多位专家组织会诊，紧急进行手术。 梁思从22日10点多被送进手术，凌晨12点左右心脏骤停40分钟。经过医院全力抢救，又恢复心跳。 梁思堂嫂记得，接到学校电话后，他们连夜从400多公里外的广东茂名市赶到广州，“原以为可能是与女友吵架，或与同学发生争执打架。”到医院手术室外，看见这么多医生频繁匆忙地进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36个多小时，每一秒都胆战心惊，想上前询问情况，却不敢打扰医生，压抑地咬着拳头哭。” 3月24日，南方医科大学官方微信发布消息：经过全力抢救，梁同学不治身亡。 梁父悲痛缓和后，提出捐赠儿子器官，用于医用研究，完成儿子想在医学领域有所贡献的遗愿。经检查，梁思的五脏六腑都被捅坏，只有眼角膜可用。梁思妈妈悲痛欲绝，坚决反对再在儿子身上动刀子。尸体最终移交警察调查。 “大家死定了，我有杀人之前打招呼的习惯” 胡艺是0452宿舍寝室长，他从没想到自己一个善举，竟葬送室友陈龙的生命。 去年11月底，大四即将毕业，他收拾好床铺，准备赴上海一家医院实习。住在0447宿舍的同班同学徐云找到他，希望能住他的床铺，他爽快答应。 他同情徐云。大二他们寝室搬进一个2012级的留级生刘爽，徐云和其他两名室友被迫过上“流浪生活”，整天在隔壁宿舍打地铺，甚至睡实验室。 大三上学期，徐云一位室友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刘爽在磨刀，“平时就有暴力倾向。”三人吓得够呛，向老师反映，辅导员找刘爽多次谈话无果。学院回复他们“相互间多沟通，多宽容，多谦让”。 恐怖感继续蔓延。刘爽每次谈话后，扬言要杀人，其中包括辅导员。附近宿舍的同学变得紧张。有的寝室甚至开门前对暗号。 住在0445宿舍的梁思，也跟自己的女友“兔子”，聊起过这个“怪人”，“兔子”问他怕不怕，他调侃着：“不怕，我长得高高瘦瘦，出事跑得快。”梁思担任过学校体育部部长，身体比一般人强壮。 有一天，刘爽隔壁宿舍有个同学晚回，敲门声激怒他。刘爽从宿舍出来，拍着同学的肩警告：“你是第二个！”同寝的徐云遭受过类似的恐吓，他惊恐万分向学校报告，招致刘爽怨恨，引发后面的悲剧。 胡艺出去实习后，徐云搬进0452宿舍。这栋宿舍楼四面向内封闭，20层的高度，让住在四层的徐云时常感到压抑。每层楼的长廊狭长昏暗，徐云的宿舍位于北侧长廊的中间位置，向东径直走过7个宿舍，到达长廊尽头0452宿舍。这里离自己的宿舍有一段距离，这让徐云感到安全。0452宿舍其他三名同学都外出实习，只剩下陈龙在准备研究生复试。徐云搬进来后，他们俩一起住。 陈必相说，陈龙大学每年学费靠申请助学贷款，“现在还欠着三万。”决定考研时，陈龙纠结大半个月，才支支吾吾说出来。他知道家里困难，每次要生活费，都一百一百元地拿，一个月最多拿三次。 陈必相很担心儿子零花钱少，吃穿太省，影响身体发育。陈龙告诉父亲：“老爸，别担心，我打饭有攻略。”他每次比别人晚半个小时去食堂，选一个剩得最多的菜，打饭前礼貌地跟打饭阿姨微笑问好，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钱，只要那么多。但一般这种情况，都会打得很多。因为菜没吃完会倒掉，阿姨一高兴也会尽情发挥。陈龙室友告诉网易自媒体《知道》，每次陈龙获得奖学金，大家都没“宰”他，知道他家困难。 3月22日，一向沉默寡言的刘爽突然在“南医大12医工电子”聊天群里发信息：“你们大家死定了，我有杀人之前打招呼的习惯。”这并没有引发同学警觉，有人调侃：“狼人杀玩多了吧。”辅导员看到消息，又找刘爽谈话，结果吵起来。 陈龙同学无心留意这些，他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复试作最后冲刺。晚上9点左右，他还在看书。突然有人敲门，开门见是0447寝室的刘爽。刘爽平日孤僻，鲜与人交流，与陈龙寝室的同学几乎没有交集，很少来串门。刘爽向陈龙询问了班长的电话号码，还借走了一些热水，眼睛却一直盯着徐云看。 过了一会，宿舍的门又被敲响。正准备洗澡的徐云开门，又是刘爽。他二话不说转身离开，被刘爽拦住。刘爽突然从身上抽出一把近1米长的砍刀，向他肩膀挥去。由于当时穿得衣服比较厚，砍刀有些钝，徐云只受皮外伤。 徐云吓得赶紧往后退，陈龙立马冲上去紧紧环抱住刘爽。徐云趁势将长刀夺下，陈龙松了一口气，放开对方。不料，刘爽从腰间抽出一个短匕首捅向陈龙。 正在玩电脑的梁思，听到隔壁宿舍有打斗声，还有人喊“我中刀了”。他急忙冲出去，看见刘爽正挥刀向陈龙胸部捅去，血直往外飙。他一个箭步上前去制止。刘爽转而疯狂地攻击他。梁思肚子、心脏、脖子等部位都被捅伤。很多同学闻声赶来，最终将刘爽拽开，夺走匕首。 陈龙和梁思两人横躺在寝室，血流不止。有的同学拿出纱布堵伤口，有的拿出衣服裹着身子保温，但效果不大。一会儿，120医务人员到场现场，陈龙抢救无效死亡，梁同学被紧急送往医院。警察将刘爽押走。 学校多次找两位受害家属谈话，表示将“两名英雄载入南科大史册”，但是这些并没有缓解家属的伤痛。截止到发稿，赔偿方案至今未谈妥。刘爽父母一直未出现。被两名受害者救下的徐云，因情绪不稳定，正接受心理治疗。 3月30日，两个同学家属收到学校颁发的“ 南方医科大学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文中写道：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必将在南方医科大学的历史中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学校领导称将进一步为两位同学，向广州市政府和广东省政府申报“见义勇为”荣誉。陈龙的姑姑抹着眼泪：“人都没了，这些还有啥用？” “父母已经放弃这个孩子” 事发后，警方经过调查取证，将刘爽刑事拘留。学生打电话通知家属，几天后都未联系上其父母。陈龙家属向网易自媒体《知道》透露，未听说刘爽父母任何消息，更没有道歉。 梁思家属曾向校方打听过刘爽家的情况，“得知刘爽父母已放弃这个孩子，他们也怕刘爽，对他不管不顾。” 刘爽本是2012级医工电子专业的学生。2014年因挂科过多，多次被劝退。刘爽坚决不同意退学，家长提交身体健康证明，他才成功留级。 2012级的陈玉和刘爽一样，大三时因挂科留级。他告诉网易自媒体《知道》，2014年学校突然进行校风整顿，管理变得规范，考试严格，超过五门科目考试不及格必须留级。往年留级生只有一两个，2012级近5%的同学约有几十个人留级，刘爽是其中一个。 刘爽被劝退，不单是因为挂科。一位高年级同学回忆，这个学弟刚进校时，他对这个人就有耳闻，“几乎跟周围人都有冲突，经常在宿舍磨刀，扬言要杀很多人。” 2013级医工电子专业的王城，在大三时留意到上课时后排多了个人，“个子不高，身体微胖。”很长时间，王城一直以为他是旁听生。班上男生常一起打篮球，踢足球，他从未见刘爽参加。直到大四，听说班上有同学经常在外面打地铺，王城才知道刘爽和自己一个班。多位同学谈起刘爽，“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几乎没朋友。” 陈必相经常和儿子陈龙通话，内容涉及国家大事，到班上八卦，无所不谈。他从来没听儿子说过班上有这位留级生。 每个星期父子俩至少通两次电话。陈必相每个月收入只有3千元，给儿子的生活费300多元，却拿出88元包了个350分钟通话套餐，用于和儿子电话。儿子两岁时，陈必相将他留在江西赣州石城县老家，让年迈的父母抚养，自己外出打工。电话成了他唯一了解孩子的方式。 他觉得儿子各方面都很像自己。外形上，个子一米七多，高高瘦瘦，皮肤白皙。性格也相似，见生人腼腆内向，“看见女生脸红，”爱读书钻研。家里“奖状贴满一墙”，大学期间每年获得学校奖学金。小学起担任学习委员，大学成为学生会外联部干部，去年正式入党。 陈龙大一刚入校时，就报考CCIE（思科认证互联网专家）认证考试。这是全球公认的IT业最权威认证，目前只有美国和香港有考场，考试费一千美金，培训费两万八。陈龙大学期间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参加这个培训。大三的时候，决定考研，业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去年12月份得知考了390高分，复试刷下的几率很小。全家族欣喜若狂。这将是陈家学历最高的孩子，也是整个村最有出息的孩子。“以前村里人都叫我名字，现在都叫陈龙他爸。”陈必相感觉无比自豪。 如果没这次意外，陈龙23日研究生考试复试完，下一周将赴香港进行CCIE考试。陈龙告诉爸爸，如果拿到这个证，研究生一毕业，年薪至少在20万-40万。这对于整个家庭简直是天文数字。 同样，如果没有这次意外 ，梁思将在六月份毕业后，正式成为一名医生。梁思从小希望成为一名医生， 2013年，他填南医大医学专业。那年报考这个专业的人数太多，录取分数线比前一年高出40多分，他被调剂到医工电子专业。大三时，他进入广州珠江医院实习，学习医疗设备管理和使用。由于表现不错，刚收到医院入职通知书。 梁思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从医院出来，情绪一度失控。他家不算富裕，父亲开了一家小卖部，母亲待业，家里想投入全部精力和时间，好好培养一个孩子，让他成材。梁思深知自己担负的重担，每次给父母汇报学校情况，从来报喜不报忧。梁思的父母眼看孩子即将立业，却不料发生这种事。 陈必相此前二十多年，一直在烟花爆竹厂干活。每天工序是把引火线插进每个小爆竹里，一饼鞭炮由1110个小爆竹组成，插完一饼2毛钱，每月工资2千多。陈必相伸出皮包骨的双手，手指的关节插得都凸出变形。烟花爆竹是易燃易爆物品，厂子事故频发。他帮忙置办过的同事葬礼不下十场。 每次发生事故，陈龙都非常焦虑地要父亲找点别的活干。2014年陈必相终于考了个驾照，转行做了司机。但他还在继续筹办葬礼，这次是儿子的。 （文中梁思、徐云、刘爽等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周奕婷_NN55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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