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想起小時候的那段时光,每个闲适的清晨,奶奶都会叫我和妹妹一起去村口的大路旁摘一种名叫鸡屎藤的植物。它们长在路旁,四处攀爬,极是繁茂。绿盈盈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齐刷刷地唱着歌,让人心情大好。 本来很是不满这样一种美好的事物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可细细想来,世间但凡美好的东西,又何尝不是都暗藏玄机的呢?鸡屎本是世间俗物,可一旦与藤沾上了关系,便散发出了植物的芬芳,让人有了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每次出门,我们都能摘回一箩筐的鸡屎藤。我特別喜欢那些散发着植物清香的日子,泥土是湿润的,小雏菊上的露珠还未散去,鸡屎藤的汁液染绿了我们的手指。风从田边徐徐地吹来,布谷鸟的叫声啼亮了整个春天。 奶奶总会根据鸡屎藤的多少按比例分配大米,然后把洗干净的鸡屎藤和大米交付于我们,拿到村子西头的碾米店去碾成面粉。每次看着哗啦啦的面粉从碾米机里流出来,流进盛米的小桶,我的心总忍不住要“呯呯呯”地直跳。它们那么细腻,那么柔软,泛着蓝荧荧的光,仿佛一转身,它们的香气就会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我们捧回的鸡屎藤面粉会被奶奶加水打成面疙瘩,我们每人拿起一小块面疙瘩,用小手轻轻地把它搓成了一条条小梭子状的“粿仔”。当“粿仔”下锅的时候,那迷人的鸡屎藤香便袅袅地散发开去。头发上,鼻翼间,整个厨房,整条烟囱,乃至整个院子,都萦绕着这样一种令人迷醉的香味。 当奶奶把一大锅的鸡屎藤“粿仔”煮好的时候,多半已是午后时光。院子外的树影婆娑,椰子树下的吊床上聚满了闲话家常的人们。见者有份,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之后,每个碗里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鸡屎藤清香。那段时间,我特别迷恋这样一种味道,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都萦绕着这样的气味。 一有清闲,奶奶就会变着花样煮各种各样的食物,村里面的人也因此口福不浅。那样的时光温润而美好,口中的美食带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家长里短、聊斋志异、神话传说,村里的老人仿佛都长了一张会编故事的嘴。一天天,一年年,有鸡屎藤清香陪伴的日子,逐渐丰盈饱满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老去,我们渐渐长大了,奶奶的身体却一日老似一日,奶奶叫我们摘鸡屎藤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那些在清晨的微风中奔跑的日子已随风飘逝,田里的稻谷一季换过一季,摇曳生姿的鸡屎藤把枝叶缠进了岁月的罅隙。 近两年,母亲索性把家里的地都送给村里人耕种,她便带着疾病缠身的父亲随弟弟进城带孙了。日渐年迈的奶奶本不愿离家,她不想被城市的钢筋水泥束缚手脚,可又不得不一次次地离家。每次一进城回来,奶奶就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她的咳疾时常发作,有时喘不过气就只能往医院赶,来来去去,这两年时间,奶奶变成了医院的常客。每一次在医院见到她,我都异常难过,曾经那样硬朗的奶奶,曾经在椰子树下砍柴的奶奶,曾经叫我们摘鸡屎藤做“粿仔”给大伙食用的奶奶,她是那样地苍老,仿佛一棵失去水分的鸡屎藤,渐渐散去了植物的芳香。 我怕自己的眼泪会遮盖住奶奶的兴奋,赶紧下楼去给她买粥。夜晚的风夹杂着城市的璀璨烟火,我看见大街小巷的宵夜摊上“鸡屎藤粿仔”的字样,仿佛有一股时隔多年的鸡屎藤清香迎面扑来。 泪水盈满上了眼眶,我知道那不是记忆里的鸡屎藤味道,却依然可以透过时光的缝隙,望见那年的自己,在村口长满鸡屎藤的大路上,一片又一片地摘下它们绿盈盈的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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