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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4日，二十几个人挤在刘秀英家里，包括亲戚朋友、山东广饶县的官员、李楼村村干部等。 刘秀英坐在墙边，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忐忑地听着每一条信息。 15年前，刘秀英16岁的女儿牟翠翠毫无征兆的失踪了。15年来，刘秀英变卖家产，在山东东营、淄博、滨州、潍坊、济南、聊城、德州等地苦苦寻女，甚至一边乞讨一边找人。 今年3月底，一段被偶然发现的、时长一分零八秒的网络视频，再次给了刘秀英希望： 视频里，一名女子在街头卖唱，眉眼、脸型、身型，都与女儿相似；只不过，走失那年，牟翠翠是个四肢健全的姑娘，而视频中的女子四肢都已断掉。 “这就是我的女儿”，看到这段视频时，55岁的刘秀英嚎啕大哭。 4月14日中午，贵州警方证实，视频里的卖唱女孩是贵州本地人聂某芝，不是牟翠翠。 蹲守在牟家的广饶县政府官员，将这条消息告诉了刘秀英母子。亲戚们试着开解刘秀英，她坐在墙边扶着头，眼泪流了下来，一直没说话。 疲倦爬满了刘秀英憔悴的面容，她的偏头痛又开始发作，转身回屋里躺下了。 真正的牟翠翠到底在哪？  （刘秀英拿着女儿牟翠翠的照片。孙俊彬 摄） 翠翠消失了 牟翠翠的家在山东广饶县李楼村，家里的3间旧屋已经换成4间敞亮的屋子， 母亲一直留着翠翠的衣物和十几张照片，一件深紫色毛衣一直放在床边。 15年来，无数个夜晚，刘秀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梦里，她的女儿还是16岁的模样，脑后扎着一缕黄色头发，额角有个自然卷，活泼，爱唱歌，“在我身边跳来跳去，说很多话。” 翠翠从小家境不好，一家四口住在三间破平房里，父亲是个建筑工人，母亲在家种地。 弟弟牟红飞升上初中那一年，翠翠念初一，家里无法负担姐弟俩的学费，刘秀英让翠翠辍学，把机会让给弟弟。翠翠不乐意，娘俩为此吵了几次，但翠翠最后还是同意了。 辍学之后，翠翠先是在博兴县的一家包子铺包包子，然后回了本地广饶县一家纺织厂打工，1个月900块钱。 工作似乎不太愉快，“年纪太小，技术掌握得又慢，加上与厂里的同事不熟悉”，翠翠的二姨夫牛保龄说。 2002年7月4日，牟翠翠回家拿东西，出门前，刘秀英拿了一床红色的被子让她带上，这床被子是她来牟家时的嫁妆。翠翠说，“不用了，还热着，等冷了再拿。”母亲硬塞过去，“等冷了你还不是要回来拿，耽误了赚钱。” 刘秀英没有想到，这是娘儿俩最后一次对话。 当年农历七月十二日，入厂20天后，翠翠找到同在车间的表姐刘蕊蕊，“班长老是骂我，我不干了，能不能借我20块钱，我想回家”。刘蕊蕊没有给她钱，而是劝她没过试用期就走不好。 下班后，刘蕊蕊听说翠翠跟同事借了20块钱，回家去了。 直到七月十四日傍晚，说好了回家吃饺子，刘秀英却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她到邻居家打电话给刘蕊蕊，才知道，女儿两天前就回去了。 牟家顿时陷入慌乱。父亲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后，当场精神恍惚，瘫倒在地；5个婆家亲戚和父亲的4个兄弟开始分头寻找。 他们从翠翠失踪的纺织厂门口（当时名为天瑞纺织厂），分头沿着西面的博兴，北面的东营，和南面的广饶寻找。 4天4夜之后，翠翠依然没有音讯。翠翠消失了。  （卖唱女孩和走失的牟翠翠。） “甭管有什么消息，什么事我都会放下，就去找” 翠翠的失踪让牟家几近崩溃。 父亲的精神状况不断恶化，医生诊断说他精神受到刺激，得了神经官能症。在弟弟的印象里，姐姐生性直爽、脾气暴躁、容不得打骂，但内心柔软。父亲不苟言笑，或许是性格上的互补，他尤其疼爱女儿。 母亲刘秀英因为长期失眠，偏头痛加剧，每天靠药物缓解。 弟弟牟红飞不久之后初中辍学，到陕西定边县当了矿工，“整天呆在山上，风吹日晒。”夜里，他想念姐姐：小学放学后，父母忙着农活，姐姐带着他到田里玩耍、洗菜做饭，他几乎是姐姐带大的。 翠翠失踪的时候，亲戚提议去贴寻人启事，刘秀英反对，她相信翠翠很快回家，贴出寻人启事，大家都知道翠翠失踪了，对女孩不好。 刘秀英到澳亚纺织厂所在的颜徐乡派出所报案，民警告诉她没有被拐卖的证据，不能立案；户籍所在地的花官镇派出所给了她同样的答复。 民法规定，失踪24小时后方可立案，下落不明的状况超过2年期限认定为失踪。据不完全统计，每年失踪的人口估计在30万左右。有限的警力资源常常难以应付大量的失踪案件。因此，在农村，“盲寻”是一种普遍的应对方式。 牟家最终还是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刘秀英至今收藏着一张2002年的当地报纸剪报，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上留着翠翠家的住址和亲戚的固话号码。刘秀英嘱咐所有亲戚，“有陌生号码就记下来”。 寻人启事登报后，间或有陌生电话提供线索。每次得到消息，刘秀英立马去找人，东营的广饶、利津、垦利三个县都寻遍，每次都失望而归。“甭管有什么消息，什么事我都会放下，就去找。” 两年后的腊月，一封署名“张忠国”的信再次搅动刘秀英的生活。这是一封写给翠翠的信，写信人张忠国是翠翠在博兴县包子铺打工时的老板。信里，张忠国说自己要在淄博开店，邀请翠翠过去帮忙。 刘秀英凭着这封信，怀疑拐卖翠翠的人就是张忠国。 2005年的春节，刘秀英见到了张忠国。“40多岁，1米5的样子，鹰钩鼻。” 刘秀英告诉张忠国翠翠失踪的消息，张感到疑惑，说之前有人在包子铺见过翠翠。刘秀英央求带她去找那个人，张忠国不肯，转身走了。 回来之后，刘秀英越想越觉得张可疑，于是不断给他打电话，最后，张忠国不堪其扰，不再接她的电话。刘秀英再次到包子铺找他时，张忠国已经去滨州了。 她去央求警察抓人，警察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 刘秀英觉得，翠翠“肯定是被人控制了”，如果她能逃出来，肯定会给亲戚家里打电话（翠翠家没有电话）。 2006年，一通打到亲戚家的陌生电话引起了刘秀英的怀疑，“打错了我也不在意，我觉得孩子应该是被人控制了，告诉了那个人亲戚家的电话号码。” 查询得知，号码来源地是山东聊城。这个地方距离翠翠家300公里，来回路费开支不菲。 刘秀英家有7亩地，种着玉米和小麦，每年收入大概7000块钱，丈夫精神失常之后，地里的活靠她一个人承担。为了寻女，家里几近倾家荡产。 刘秀英决定卖牛。这头牛她养了7年，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 靠卖牛得到的4000块钱，家人来到聊城，四处打听，终于找到那个陌生电话的机主。对方躺在床上，双腿绑着绷带。他抱歉地说，“我只是骑着三轮车摔断了腿，打电话跟厂长请假。” 听到消息后，刘秀英忍不住嚎啕不哭。 （牟翠翠儿时和弟弟的合影。） “乞讨”寻女 所有的亲戚都卷入到了这场漫长的“寻女”行动之中，在表侄张伟伟看来，姑妈刘秀英“很执拗”。 2006年，牟家人得知，广饶县城有个女孩与一位中年男子一起租住，刘秀英怀疑，这个女孩就是翠翠，女儿可能被这个男人胁迫了。 县城离姨父牛保龄家不远，刘秀英马上让他过去。牛保龄带着梯子，爬到对方院子旁的围墙上辨认，发现那个女孩不是牟翠翠。 日子在绝望与希望中野蛮推进。东营、淄博、滨州、潍坊、济南、聊城，刘秀英的寻女足迹遍布鲁东地2区。翠翠依然没有出现。 2013年5月2日，山东电视台《早安山东》栏目报道了刘秀英的寻女事迹。视频里，刘秀英面对着镜头哭，“翠翠，你快回来吧，你娘很想你，盼着你什么时候来，晚上做梦也梦见你，梦见你回来。” 不久之后，有个来自德州的男子在电视上看到翠翠的照片后，给刘秀英打电话，“他说在菜市场看到一个女孩，长得跟我们家翠翠很像，好像精神有问题。” 接到电话之后，刘秀英决定马上出发。 她背着一个单肩包，里面放着几件简单衣物，治疗偏头痛的药，吃饭的碗筷，几张翠翠的彩色照片。 德州临邑县距离翠翠家220公里。刘秀英贴了一路的晕车贴，她晕车，即使坐车到县城都会吐。 到了临邑县之后，刘秀英见到了那位好心人，对方告诉了她看到女孩的菜市场。临邑县面积约1000平方公里，女性人口约25万。刘秀英以菜市场为起点，手里拿着翠翠的两寸照片，从县城走到村庄，刘秀英逢人就问。 “你有见过我娃儿没。” 有时候肚子饿了，她就坐在路边，把碗摆在路上乞讨。 “好心的人给我两块三块，填饱了肚子继续找。” 天黑的时候，她就在桥底或者别人家的屋檐下睡觉。有一次，刘秀英头痛躺在别人家门口，好心的主人收留了她到屋里睡。半夜里，她梦到翠翠喊她，起来之后，眼泪打湿了枕头。 第二天，主人挽留她休息好再走，她不肯，“我还要去找女儿。” 每次出门寻女大概行走半个月，在临邑县，刘秀英先后去了三趟。家里已经没钱，她不得不以“乞讨”的方式继续寻女。 有一次，在潍坊寿光，她问在路边碰到一个算卦的人，刘秀英问他能不能找到女儿，算卦的人说可以，还告诉她何年何月，她的女儿就会回来。 这样的算卦，刘秀英问了不下10次，翠翠依然没有出现。“不准的，每次都说人还在，说几年几月份就有信儿，等到那天就没信儿了。” （山东省广饶县花官镇李楼村。孙俊彬 摄） 《等你等了那么久》 55岁的刘秀英失眠已经有好几个年头，吃4片安定药也不顶事。有时，想起女儿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起身走到屋外，跪在地上，对着夜空祈求神明。 几乎是离她最近的一次希望出现在今年3月底。 弟弟牟红飞收到亲戚转来的一条视频，时长一分零八秒，视频里，一个四肢截断的女子在街边卖唱，亲戚认为，这名女子很像失散的牟翠翠。 牟红飞犹豫要不要给母亲看，视频里的女子已经残疾，他怕母亲精神受到刺激。 30岁的牟红飞在广饶一家轮胎厂工作，一个月收入3200元。结婚的时候，家里推倒了旧屋盖了新房，买了车。刘秀英不出门寻女之后，牟家逐渐过上了平静点的日子。 他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像，“眉毛很短，小眼睛，会唱歌”，他进一步确认女子的样貌，“鼻子、脸型、身型都一模一样。” 牟红飞非常肯定。他决定告诉母亲。 看到了视频，刘秀英嚎啕大哭，她指着视频中的女子说，“这就是你姐姐！这就是我女儿！” 牟红飞迅速找到了同村一个玩微博的博主@稀有血型牛牛，拜托他发了一条寻人广告，同时附上卖唱视频。 这则寻人广告很快获得网友关注，媒体也迅速介入，卖唱女孩的视频点击量超过1500万，各种线索如洪流般汇集到牟红飞和姨夫牛保龄的手机里。 3月31日，有网友辨认出了视频中的商铺，确认视频拍摄地为贵州省遵义市红花岗区中山路。 刘秀英悲喜交加：15年苦寻，无数次梦回，这一次，老天似乎终于伸手帮忙了；然而，“团伙拐卖”、“四肢砍断”、“街头乞讨”等残酷的字眼又让这位乡村母亲无限悲伤。 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每顿饭只咽下一个馒头，眼袋因为失眠而堆积如岩层。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问儿子有没消息。 4月12日下午，公安部刑侦局官方微博表示，山东与贵州警方共同开展人员查找和相关调查工作。 公安部都介入了，刘秀英和牟红飞觉得更加有把握，“一定是她，很快就能找到。” 4月13日，贵阳白云区居民聂某芝到辖区派出所报案，称自己就是视频中女子。“我不是山东人，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39岁的聂某芝说。 4月14日中午，贵州警方通报卖唱女DNA鉴定结果，确认聂某芝与牟翠翠家属无血缘关系。 希望一度爬上顶峰，又急速坠了下来。刘秀英开始怀疑聂某芝与卖唱女孩不是同一个人，“聂某芝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双眼皮，卖唱的那个才是。” 傍晚，人群慢慢散去，躺了一下午的刘秀英醒来，又看了一遍卖唱女的视频，那是一首名为《等你等了那么久》的歌：“日日夜夜守着你那份温柔,不知何时能和你相守。” 刘秀英又哭了。 这天下午，表侄张伟伟在微博上收到一个来自河南的网友的私信：在河南信阳县，15年前，村里一个40多岁的男人带回来一个姑娘，名字也叫翠翠。网友还告诉他，这个女孩说是因为和母亲闹别扭才跑出来。 张伟伟偷偷地把消息告诉了几个亲戚，大家商量等情况摸清楚了再说，他不敢轻易把这个消息告诉刘秀英，“怕她再受刺激。” 作者：孙俊彬 编辑：胡大旗 稿件来源：搜狐公众号《后窗》 小编：杨磊 UN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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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wyk1014 > 《社会/财经/科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