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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正 | 粤词概述

 泮溪别馆 2017-04-20

粤词概述

陈永正

岭南地区的文化,是我国源远流长而又丰富多采的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岭南的词,也是随着各代词运的发展而发展的。由于岭南地处僻远,唐五代、北宋时期,文献散佚,词作流传极少。岭南词人见于载籍最早的是五代连州(今广东连县)人黄损,现存的词仅有《望江南》(“平生愿”)一首;又有南汉曲江人何成裕,史称其“尤工小词”,但词已不传。其余的词人词作俱已湮没无传了。直至南宋时期,岭南词家才稍著称于世。

南宋光宗时的名臣广州人崔与之,向被称为“粤词之祖”,他的名作《水调歌头·题剑阁》词云:

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首,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蒲涧清泉白石,梅岭绿阴青子,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绕家山。

此词笔力老健,感情深挚,表现了词人忧国爱民的思想感情和守边御敌的决心。风格豪放雄浑,纯属辛弃疾一派。崔与之的词,对后世岭南词人影响颇大,开创了以“雅健”为宗的岭南词风。南宋后期的岭南词人李昴英、赵必□(王象)、陈纪等,便是这种词风的直接继承者。

南宋宁宗时,南海人刘镇工词,以新丽见称。《草堂诗余》录入刘镇词多首。其佳句如“长记酒醒人静,暗香吹月阑干。”(《清平乐》)“襟怀静吞八表,莫登山临水易惊秋,(《木兰花慢》)“物象搜奇,风流怀古,消得文章万丈虹”(《沁园春》)等,皆清新俊逸,情味深永。宋理宗时番禺人李昴英,其词作高华伉爽,沉郁苍凉,自成格调,完全摆脱了南宋后期盛行的姜夔、吴文英的格律词派的影响。如他的名作《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末送双眸。绝域远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五羊仙石,飞佩过丹丘。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

此词写珠江口雄阔壮丽的景色,“情致超迈,气韵生动”,表现了词人旷远的胸怀和豪迈的气慨,近人有谓其“可与柳永西湖之词,东坡赤壁之咏,鼎足而三”者(周笃文《宋百家词选》)。

南宋末年,国势衰落,祸乱频仍,词人的作品中,充满了末世的哀感:“叹英雄虚老,凄其一吷。回首百年歌舞地,青涛点点孤臣血。问长江、此恨几时平,茫无说。”(赵必□<王象>《满江红·和李白玉蒲节见寄韵》)“岁晚凄其诸葛恨,乾坤只可渊明酒。忆坡头、老菊晚香寒,空搔首。”(陈纪《满江红·重九登增江凤台望崔清献故居》)。

总的来说,宋代岭南的词家虽然不多,但已有可观的建树。他们的作品反映了当时风云万变的时代,表现了词人真切的忧乐之情,其雄健的词风更给后世的岭南词人以巨大的影响。

明代是中国诗歌的衰落时期。词坛更是一片荒芜,当时号称名家的词人如杨慎、王世贞、汤显祖、马洪等,“一味逞才恃博,未免浅露芜杂,于格律亦多不合”,“气骨轻浮,了无新意。”(夏承涛、张璋《金元明清词选·前言》)以曲入词,满纸纤巧绮媚之语,词格就愈趋卑下了。然而,在明词衰落之时,岭南的一些不以词名世的词人,却能摆脱流俗的影响,承袭着南宋以来岭南雄健的词风,写出了不少好作品。

如著名的学者海南岛琼州人丘濬《醉江月·和东坡题赤壁图》词:“横江一笑,眼中谁是英杰?”“鹤梦箫声随水去,只有声华难灭。静对新图,闲歌古句,竖起冲冠发。何时载酒,江心重遡流月?”豪情胜概,千古如新。又如新会人陈献章的《渔歌子·钓鱼效张志和体》词:

红蕖风起白鸥飞,大网拦江鱼正肥。微雨过,又斜晖。村北村南买醉归。

写岭南水乡渔民的生活,语言清丽,色调鲜明,也表现了这位遁迹山林的学三者恬淡的心境。最值得一读的还是南海人霍韬的《水调歌头·古边情》词:

天骄横汉世,戾气满边关。一任彀弓驰突,赤子若为安?嫚书主臣忍辱,拊髀颇牧兴叹,劲气竟谁还?贾生晁错策,炯然万世丹。    匡相君,石内史,吻涎残。坐使金戈销铄,战士豢嬉闲。有日阴山胶劲,胡虏南驰马壮,铁甲为谁寒?我也嫖姚后,梦见燕然山。

明代边患频仍,瓦刺、鞑靼等族不断南侵掳掠,朝廷战备废驰,无力抗御。此词借汉代边情抒写当时的优愤,表现了作者的爱国精神和守边御敌的决心。词意豪迈激昂,充满浩然之气,如此等作品,在有明一代词中尚不多见。

明末清初,广东著名的词家还有陈子升、梁佩兰、今无、梁无技、易弘等。他们的作品,或慷慨雄直,或要眇幽深,均能反映明清易代之际社会的动乱和人民的痛苦,堪称时代的实录。如梁佩兰的《踏莎行·江上闻笛》词:“高峡云愁,清湘水咽。龙吟夜半飞寒铁。孤舟独钓四茫茫,红衫几点沾残雪。    斑竹萧骚,黄芦凄切。江楼梦到关山月。关山月苦照何人,闺人泪作燕支血。”词中流露出作者内心的悲慨之情。独处江中,四顾茫茫,何处是自己的出路?只有那无情的明月,在照耀寂静的关山。海幢寺和尚今无的《满庭芳·出山海关》词,更是悲愤苍凉,回肠荡气,表现出一位志士在家国倾覆时无限怆痛之情:

地尽夭穷,云寒雪重,月明画角声长。荒鸡塞远,漂泊泪如霜。城旦鬼薪何处?学苏卿、啮雪驱羊。却从来、堪怜节烈,抵死问苍苍。    长城东去也,沙封白骨,雪打皮囊。更烟流短草,雁起边墙。凄断神州抛撤,尴毶间、箕子佯狂。莫回首,秦淮箫鼓,特地又悲凉。

值得大书一笔的是,在明末清初之际,岭南词坛上出现了一颗辉煌的巨星,那就是屈大均。屈大均,初名绍隆,字翁山,又字介子。广东番禺县茭塘都思贤乡人。是明末著名的诗人,与陈恭尹、梁佩兰合称“岭南三大家”。他也是一位杰出的词人。

屈大均词,当为有明一代殿军,其比兴要眇之旨,实与屈原为近,无论思想内容与艺术上之成就,均远过于清初阳羡、浙西诸人,惜其集在清代曾被列为禁书,未得广为流传,王昶《明词综》所录七首,亦仅为屈词中二、三等作,未能代表其主要风格。屈氏生长于明清鼎革之际,目睹当时社会变乱,故其词多悲慨之音。早年之作,奇情郁勃,表现了词人反抗民族压迫,坚持对敌斗争的决心,也流露出对抗清事业屡经挫折,壮志难酬的苦闷。如他的名作《紫萸香慢·送雁》词:

恨沙蓬、偏随人转,更怜雾柳难青。问征鸿南向,几时暖返龙庭?正有无边烟雪,与鲜飙千里,送度长城。向并门少待、白首牧羝人,正海上、手携李卿。    秋声。宿定还惊。愁里月,不分明。又哀笳四起,衣砧断续,终夜伤情。跨羊小儿争射,凭能到、白蘋汀?尽长天、遍排雁字,逆风飞去,毛羽随处飘零。书寄未成。

此词“声情激楚,喷薄而出”,以归雁自况,有感于身世漂泊,壮志成虚,故声厉而情哀,明季诸家中,实无与伦比者。屈大均的小令,每用比兴,言近旨远,以寄其拳拳故国之思。如《梦江南》词:

悲落叶,叶落落当春。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红带泪痕新。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况周颐《蕙风词话》评云“明屈翁山落叶词,余卅年前即喜诵之。”并谓次章“末五字含有无限凄婉,令人不忍寻味,却又不容已于寻味”。叶当秋始落,此云“落当春”,于春日生发之时而落,故更为可悲。明亡于三月,南明绍武政权亡于正月,皆当春令,故词中以此设喻。

屈大均晚年之作,渐趋平淡,而骨子里却含着孤臣孽子绝望的悲凉。如《木兰花慢》词“绕阑干儿曲,记龙驭,此淹留。剩□(支鸟)鹊恩晖,芙蓉御气,掩映飞楼。飕飕,冷飞乱叶,似乌号、哀痛惨高秋。多谢宫鸦太苦,土花衔作珠丘。   梧州,更有灞园愁。西望少松楸。未卜何年月,玉鱼自出,金雁人收。啾啾,岭猿个个,抱冬青、泪断郁江流。寄语樵苏踯躅,磨刀忍向铜沟。”

清代,是词的复兴时期。岭南的词坛也一片兴旺。据叶恭绰编纂的《全清词钞》所录,有清一代岭南词家就有一百四十余人,远过于宋、明各代。值得注意的是,清初词坛中,朱彝尊开创的浙西词派和陈其年开创的阳羡词派,争镳竞逐,左右一时词风,“嘉庆以前为二家牢笼者十居七八。”(《箧中词》二)而岭南词家却较少受到江左习气的熏染,保持岭南词特有的本色。如东莞词人李继燕,擅长写景咏物,奇情丽采,炫人眼目:

欲访蓬莱何处?天四倚。尽日碧浪沉沉,江上春寒起。孤帆网得珊瑚,尚渍鲛人泪。遥望、的□(白乐)华星晓相对。    行更远,似隔断、三千水。倒影楼台,却是海中烟市。宝马争驰,不觉归来堕香珥。冷浸水晶盘里。(荔枝香近·涠州珠池)

雍正乾隆年间,词坛几被浙派笼罩,肤廓饾饤,流弊益深,“降至乾隆中叶,颓靡更甚,一片荒芜。”(《全清词钞序》)岭南词人如张锦芳、黎简、黄丹书等,为词峻爽豪迈,一扫当时词坛上庸滥之风。如张锦芳的《满江红·木棉花》、黎简的《海天秋·题画》等词,都是格高调响的佳作。又如黄丹书的《满江红·木棉花》词:

焰焰烧空,谁栽遍、水村山郭?人道是、祝融行处,牙旗参错。赤羽一行摇白日,彤云万朵扶青□。笑纷纷、桃杏斗春妍,都纤弱。    黄湾外,斜阳薄。粤台畔,狂飙作。似乱霞铺地,晚虹沉壑。野烧连冈烟欲上,清霜夹岸枫初落。尽画家、渲染有燕支,应难着。

此词极力烘染木棉花的奇姿壮采,色泽鲜秾,笔势豪宕,用各种不同的形象熔成一幅奇丽的广州木棉图。

嘉庆以后,词学“中兴”。张惠言、周济拈出“意内言外”之旨,以“寄托”为宗,创立了常州词派,影响很大。可是,在嘉、道年间,岭南的词人却开创了另一条道路,大异于江左诸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著名的学者陈灃。陈灃泛览群籍,著述甚丰,余事为词,亦卓然为一代大家。

谭献《筐中词续》评其词云:“填词朗诣,洋洋乎会于风雅,乃使绮靡、奋厉两宗,废然知反。”陈氏为词,不主故常,不傍门户,述事抒情,一以风雅为归,纯粹清高,表现了一位学者的胸襟修养。如《水龙吟·登粤秀山看月》词:“词仙曾驻峰头,鸾吟缥缈来天际。成连去后,冰弦弹折,百重云水。碧月仍圆,苍山不改,旧时烟翠。只长林坠叶,西风过处,都吹作,秋声起。    此夜三人对影,倚高寒、红尘全洗。珠江滚滚,暗潮销尽,十年心事。欲问青天,素娥却似,雾迷三里。剩出山回望,灯明佛屋,有闲僧睡。”感慨深沉,意境幽峭,何须寄托然后言工!又如:

江流千里,是山痕寸寸,染和浓碧。两岸画眉声不断,催送蒲帆风急。叠石皴烟,明波蘸树,小李将军笔。飞来山雨,满船凉翠吹入。    便欲舣棹芦花,渔翁借我,一领闲蓑笠,不为鲈香兼酒美,只爱岚光呼吸。野水投竿,高台啸月,何代无狂客?晚来新霁,一星云外犹湿。(《百字令·夏日过七里泷》)

此词字字清俊,壮浪幽奇,兼而有之,炼字炼句,极见工力,较诸厉鹗同调之作,似更胜一筹。与陈灃同时的名家还有嘉应(今梅县)人吴兰修。他的词作也清美可诵。如《卜算子》词:“绿剪一窗烟,夜漏知何许?碧月濛濛不到门,竹露听如雨。    独自出篱根,树影拖鞋去。一点萤灯隔水青,蛩作秋僧语。”雅意骚情,如空山流泉,清幽独绝。

鸦片战争以后,由于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各种因素的推动,广东成为全国最早产生近代进步思想的地区,也成为近代史上一系列重大政治运动的策源地。帝国主义列强的大炮,首先在广东沿海打开了闭关自守的封建帝国大门。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广东人民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不少广东词人,也在他们的作品中反映了这些历史事件。

如南海人谭莹就在他的《庆清朝·题草檄图为徐铁孙司马作》一词中,愤怒地谴责清政府的妥协投降政策:“临安积习,至今犹讳言兵。”“游魂海外,中原偏任纵横。”作者渴望能抗击海上来的侵略者,为国家建立功业:“孰挽射潮铁弩?东南氛祲尚冥冥。军书急,愿挥神笔,便斩鲛鲸。”有的词人对故乡遭到敌军铁骑的蹂躏而痛苦叹息:“乍南来燕侣,说故里烽烟。记檐外、一星坠处,海珠忽热,惊损鲛眠。”(桂文燿:《扬州慢·石帚此词为竹西作。辛丑春,闻吾乡兵燹,辄借此调写之》)“乡关似梦,怕乌衣、难认人家。便北户笙歌,南濠箫鼓,都换悲笳。”(汪瑔:《扬州慢》)外患愈急,国势益危,不少优国的词人,把满腔悲债,泄于词中:“凭城社,忧狐鼠;扰关塞,悲豺虎。怅横流枪海,几人安住?辞汉铜仙空有泪,立朝金马终无语。听哀弦、掩抑孰更张,调钟吕?”(陈伯陶《满江红·和磐石韵》)“徙薪曲突,更无上客,蹈汤赴火,谁奋前麾?炀蔽偏工,趋炎成俗,如沸如羹事可危。”(汪兆铨:《沁园春·小除夕祀灶,时有海警》)

最值得重视的是叶衍兰、梁鼎芬有关甲午战争的两组《菩萨蛮》词。番禺人叶衍兰,与汪瑔、沈世良并称“粤东三家”,词名籍甚。光绪二十年(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清政府节节败退,在朝野引起巨大的震动。年过七十的老词人,愤而成《菩萨蛮·甲午感事》词十首,轸念国事,意味深长:

琅傲钿瑟瑶池宴,素娥青女时相见。浊雾起楼兰,边风铁骑寒。扶桑东海树,移种荒崖去。泪眼望斜阳,关山别恨长。(其一)

淮南赴召牙璋起,紫皇宠报金如意。烽火已漫天,何时着祖鞭?清人河上乐,卿子谁偕作?大漠阵云昏,凄凉烈士魂。(其五)

梁鼎芬是清末著名词人。他擅长写小令,以婉曲之笔,描述芳馨徘恻的情怀,意在言外,格韵俱佳。他的《菩萨蛮·和南雪丈甲午感事》词十首,更是感念时事的名篇:

无端横海天风疾,龙愁鼍愤今何及!夜夜看明星,荒鸡听二更。凄凉三月雨,念此芳菲主,鶗夬鸟一声先,人间最可怜。(其四)

璇宫夜半惊传烛,西头势重貂相属。桃宴酒酣时,春残那得知?搴芳情绪各,不念花开落。庭院这般荒,有人空断肠。(其八)

同时代著名词人还有汪兆镛、曾习经等。曾习经词学“花间”、北宋,善为小令,尤以情致见胜。恋情词在粤人词集中似不多见,而曾氏少作却颇多绮语,极緾绵婉约之致。如《鹧鸪天》词:“钿毂香车彼一时,黄昏璧月下琼枝。可怜寂寞春寒夜,抱影凝情却为谁?如此恨,奈何伊。露桃花底弄哀丝。试将海水量深浅,却那东流无尽期!”以健笔写柔情,无纤巧仄媚之态。

清末维新运动的重要人物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潘博、麦孟华等都是词人。他们自觉地运用诗词这一艺术形式,为维新运动服务,为抗御外敌、改革内政服务。如梁启超的《水调歌头》词:

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满腔都是血泪,无处着悲歌。三百年来王气,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千金剑,万言策,两磋跎。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愿替苍生病,稽首礼维摩。

又如潘博的《贺新郎·赠子刚》词写道:“莫道英雄无用武,尚有中原万里。胡郁郁、今犹居此?驹隙光阴容易过,恐河清、不为愁人俟。闻吾语,当奋起。”词人劝勉友人,要抓紧时光,为改造国家干一番事业。词中充满着一位改革者的历史使命感:“如此乾坤须整顿,应有异人间起。君与我、安知非是?漫说大言成事少,彼当年、刘季犹斯耳。旁观论,一笑置。”

还要一提的是近代广东著名词人陈洵。洵字述叔,新会人。少时与顺德黄节齐名,并称“陈词黄诗”。朱孝臧尝称新会陈述叔、临桂况夔笙(周颐)为“并世两雄,无与抗手”,并为题其《海绢词》云:“雕虫手,千古亦才雄。新拜海南为上将,试要临桂角中原。来者孰登坛?”具见推挹之意。陈洵词早年学吴文英,字面秾厚密丽,用笔亦腾沓有势。中年以后,稍参周邦彦之浑厚和雅,华妙精深。如其《六丑·木棉谢后作》词,借花起兴,哀乐无端,尤善用重笔,以抒发个人失意之感,下字用意,皆法度深稳,极见工力。五十之后,其词洗尽铅华,运密入疏,寓浓于淡,其可谓“神骨俱静”。如《南乡子·己巳三月自郡城归乡过区菶吾西园话旧》词:

不用问田园,十载归来故旧欢。一笑从知春有意,篱边,三两余花向我妍。哀乐信无端,但觉吾心此处安。谁分去来乡国事,凄然,曾是承平两少年。

陈洵词艺术成就颇高,可惜其生活面狭窄,思想守旧,故所为词反映社会现实者不多。

特别值得珍视的,是清末民初的一些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者的词作,其中以廖仲恺的成就为最高。如《如此江山·题白云远眺图》词,表现了词人对革命事业的坚定信念和对孙中山先生的敬爱:“滔滔浊流注海,浪花淘不尽,今古王气。日暝云寒,风翻叶乱,那更萧萧秋意。孙郎去矣,只目断鱼珠,几重烟水。天堑长存,恨阴霾未霁。”胜概豪情,可想见词人的襟抱。在《一剪梅·题五层楼》词中,作者怒斥革命叛徒的罪行,表现一位革命者临危不惧的志节:

迭阁层楼倚晚风,山上烟笼,江上霞红,兴亡阅遍古今同。文只雕虫,技只屠龙。莫问当年旧主公,昔日名隆,今日楼空。跳梁小鼠穴其中,昼静潜踪,夜静穿墉。

岭南的词跟岭南的诗歌一样,有它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正如王士正《池北偶谈》中论述岭南诗歌时所指出的:“东粤人才最盛,正以僻处岭海,不为中原、江左习气熏染,故尚存古风耳。”岭南文人较少机会与中原人士相接,往往少受或不受每个时期流行的文风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鲜明的地方特色。正如岭南诗歌以雄直的诗风著称于中国诗坛那样,岭南词的风格是偏于雅健的。境界雄伟,气势劲厉,音调高亢,直抒胸臆,得“阳刚”之美,在凌云健笔中有一股清雅之气,因而便不会流于叫嚣直率。从南宋的崔与之、李昴英,到明末的屈大均以至清代诸名家,都有不少豪放高雅的词作。岭南词,虽然还未能象岭南诗那样,形成一个独具特色的流派,但我们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条主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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