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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悲伤地爱过这个世界 | 纪伯伦

 老鄧子 2017-04-20

▲ 音乐与美文的跨界混搭,你有调,我有谱。


我曾悲伤地爱过这个世界


 

| 纪伯伦

 


谈起纪伯伦,就从他的《我曾经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开始。


第1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2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3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4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5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6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7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对自己一味鄙视,无法生活,无法生存。生活和生存都要在衣食住行里充满爱。欢乐要爱,悲伤也要爱。于是,他说:“我曾悲伤地爱过这个世界。”


饮 食


一个开饭店的老人说:请给我们谈饮食。

他说:

我恨不得你们能依靠大地的香气而生存,如同植物受着阳光、空气的供养。

既然你们必须杀生为食,而且从新生的动物口中夺他的母乳来止渴,那就让他成为一个敬神的礼节吧。

让你的肴馔摆在祭坛上,那是丛林中和原野上的纯洁清白的物品,为更纯洁清白的人们而牺牲的。


当你杀生的时候,心里对他说:

“在宰杀你的权力之下,我同样地也被宰杀,我也要同样地被吞食。那把你送到我手里的法律,也要把我送到那更伟大者的手里。

“你和我的血都不过是浇灌天树的一种液汁。”


当你咬嚼着苹果的时候,心里对它说:

“你的子核要在我身中生长,

“你来世的嫩芽要在我心中萌茁,

“你的芬香要成为我的气息,

“我们要终年地喜乐。”


在秋天,你在果园里摘葡萄榨酒的时候,心里说:

“我也是一座葡萄园,我的果实也要摘下榨酒。

“和新酒一般,我也要被收存在永生的杯里。”

在冬日,当你斟酒的时候,你的心要对每一杯酒歌唱;

让那歌曲成为一首纪念秋天和葡萄园以及榨酒之歌。



工 作


于是一个农夫说:请给我们谈工作。

他回答说:

你工作为的是要与大地和大地的精神一同前进。

因为情逸使你成为一个时代的生客,一个生命大队中的落伍者,这大队是庄严的,高傲而服从的,向着无穷前进。


在你工作的时候,你是一管笛,从你心中吹出时光的微语,变成音乐。

你们谁肯做一根芦管,在万物合唱的时候,你独痴呆无声呢?


你们常听人说,工作是祸殃,劳动是不幸。

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工作的时候,你们完成了大地深远的梦之一部,他指示你那梦是从何时开头的。

而在你劳动不息的时候,你确实爱了生命。

在工作里爱了生命,就是通彻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倘然在你的辛苦里,将有身之苦恼和养身之诅咒,写上你的眉间,则我将回答你,只有你眉间的汗,能洗去这些字句。

你们也听见人说,生命是黑暗的。在你疲劳之中,你附和了那疲劳的人所说的话。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爱。

当你仁爱地工作的时候,你便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联系为一。


怎样才是仁爱地工作呢?

从你的心中抽丝织成布帛,仿佛你的爱者要来穿此衣裳。

热情地盖造房屋,仿佛你的爱者要住在其中。

温存地播种,欢乐地收刈,仿佛你的爱者要来吃这产物。

这就是用你自己灵魂的气息,来充满你所制造的一切。

要知道一切受福的古人,都在你上头看视着。


我常听见你们仿佛在梦中说:“那在蜡石上表现出他自己灵魂的形象的人,是比耕地的人高贵多了。”

“那捉住虹霓,传神地画在布帛上的人,是比织履的人强多了。”

我却要说,不在梦中,而在正午清醒的时候,风对大橡树说话的声音,并不比对纤小的草叶所说的更甜柔。

只有那用他的爱心,把风声变成甜柔的歌曲的人,是伟大的。


工作是眼能看见的爱。

倘若你不是欢乐地却厌恶地工作,那还不如撇下工作,坐在大殿的门边,去乞求那些欢乐地工作的人的周济。

倘若你无精打采地烤着面包,你烤成的面包是苦的,只能救半个人的饥饿。

你若是怨重地压榨着葡萄酒,你的怨望,在酒里滴下了毒液。

倘若你能像天使一般地唱,却不爱唱,那你就把人们能听到白天和黑夜的声音的耳朵都塞住了。



居 室


于是一个泥水匠走上前来说:请给我们谈居室。

他回答说:

当你在城里盖一所房子之前,先在野外用你的想象盖一座凉亭。

因为你黄昏时有家可归,而你那更迷茫、更孤寂的漂泊的精魂,也有个归宿。

你的房屋是你的较大的躯壳。

它在阳光中发育,在夜的寂静中睡眠;而且不能无梦。

你的房屋不做梦吗?不梦见离开城市,登山入林吗?


我愿能把你们的房子聚握在手里,撒种似的把它们撒落在丛林中与绿野上。

愿山谷成为你们的街市,绿径成为你们的里巷,使你们在葡萄园中相寻相访的时候,衣袂上带着大地的芬芳。

但这个还一时做不到。

在你们祖宗的忧惧里,他们把你们聚集得太近了。这忧惧还要稍微延长。你们的城墙,也仍要把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田地分开的。


告诉我吧,阿法利斯的民众呵,你们的房子里有什么?你们锁门是为守护什么呢?

你们有“和平”,不就是那表现好魄力的宁静和鼓励吗?

你们有“回忆”,不就是那连跨你心峰的灿烂的弓桥吗?

你们有“美”,不就是那把你的心从木石建筑上引到圣山的吗?

告诉我,你们的房屋里有这些东西吗?

或者你只有“舒适”和“舒适的欲念”,那诡秘的东西,以客人的身份混了进来渐作家人,终做主翁的吗?


噫,它变成一个驯兽的人,用钩镰和鞭笞,使你较伟大的愿望变成傀儡。

它的手虽柔软如丝,它的心却是铁打的。

它催眠你,只须站在你的床侧,讥笑你肉体的尊严。

它戏弄你健全的感官,把它们塞放在蓟绒里,如同脆薄的杯盘。

真的,舒适之欲,杀害了你灵性的热情,又哂笑地在你的殡仪队中徐步。


但是你们这些“太空”的儿女,你们在静中不息,你们不应当被网罗,被驯养。

你们的房子不应当做个锚,却应当做个桅。

它不应当做一片遮掩伤痕的闪亮的薄皮,却应当做那保护眼睛的睫毛。

你不应当为穿门走户而敛翅,也不应当为恐触到屋顶而低头,也不应当为怕墙壁崩裂而停止呼吸。

你不应当住在那死人替活人筑造的坟墓里。

无论你的房屋是如何的壮丽与辉煌,也不应当使它隐住你的秘密,遮住你的愿望。

因为你里面的“无穷性”,是住在天宫里,那天宫是以晓烟为门户,以夜的静寂与歌曲为窗牖的。



衣 服


于是一个织工说:请给我们谈衣服。

他回答说:

你们的衣服掩盖了许多的美,却遮不住丑恶。

你们虽可在衣服里找到隐秘的自由,却也找到了橛饰与羁勒了。

我恨不得你们多用皮肤而少用衣服去迎接太阳和风。

因为生命的气息是在阳光中,生命的把握是在风里。

你们中有人说:“那纺织衣服给我们穿的是北风。”

我也说:对的,是北风,

但他的机杼是可羞的,那使筋肌软弱的是他的线缕。

当他的工作完毕时,他在林中喧笑。

不要忘却,“羞怯”只是遮挡“不洁”的眼目的盾牌。

在“不洁”完全没有了的时候,“羞怯”不是仅仅是心上的桎梏与束缚吗?

也别忘了大地是欢喜和你的赤脚接触,风是希望和你的头发相戏的。



孩 子


于是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说:请给我们谈孩子。

他说: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凭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像你们。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无穷之中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遥远地射了出去。

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吧;

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欢 乐 与 悲 哀


于是一个妇人说:请给我们讲欢乐与悲哀。

他回答说:

你的欢乐,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

连你那涌溢欢乐的井泉,也常是充满了你的眼泪。

不然又怎样呢?

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欢乐。

你的盛酒的杯,不就是那曾在陶工的窑中燃烧的坯子吗?

那感悦你的心神的笛子,不就是曾受尖刀挖刻的木管吗?

当你欢乐的时候,深深地内顾你的心中,你就知道只不过是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欢乐。

当你悲哀的时候,再内顾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实在是那曾使你喜悦的,又在使你哭泣。


你们有些人说:“欢乐大于悲哀。”也有人说:“不,悲哀是更大的。”

我却要对你们说,它们是不能分开的。

它们一同来到,当这一个和你同席的时候,要记得那一个正在你床上酣眠。

真的,你是天平般悬在悲哀与欢乐之间。

只有在盘空的时候,你才能静止,持平。

当守库者把你提起来称他的金银的时候,你的哀乐就必须升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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