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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 桥

 双桥小强 2017-04-29



                    ◎荞麦



一条小溪,还有一条小溪。


一座桥,还有一座桥。


一条小溪,挨着一条小溪。


一座桥,挨着一座桥。


一条小溪上有一座桥,一条小溪上还有一座桥。


一座是木桥,另一座不是木桥。


左边的是木桥,右边的是石桥。


两条小溪自山林中缓缓走来,是处子般的纯和净。她们在这里相会,交融,然后,向那条著名的长峡,一路奔腾,欢歌而去,然后汇入堵河,再汇入汉江。


这不是陈逸飞笔下的双桥,这是竹溪十八里长峡,神秘古盐道上的双桥。


双桥,清乾隆年间邑人募修。因一地建两桥:一座廊式木桥,一座石拱桥,故名。


左边的木桥是廊桥,桥上木地板,两边木栏杆,桥顶木椽子,顶上青瓦片。廊桥不长,从这头走到那头,十多步,即使是小脚的奶奶,也不过二十步。


廊桥漆成朱红色,红的栏杆,红的柱子,再配上青色的瓦,更衬以青山、老柳、花草、溪水、人家,就算你不是画家,也会在心里刻下这幅久久不能忘却的美景。


廊桥上,夕阳下,婷婷走来的,可是山里的幺妹子?青葱,水灵,仅一条黑亮的大辫子,就让你不能拒绝,那是山野纯净、自然、毫不雕琢的天然之美,那是能够让你走心走肺的美。


这时,若你置身此处,一定会想起那部著名的电影《廊桥遗梦》,那个,会不会也有一个罗伯特.金凯,在黄昏,在夕阳下,偶遇一个这样纯美的村妇,然后,电光火石般产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电影里,那个栗色头发的村妇,那纯净、忧伤的眸子。


人走廊桥上过,猪、羊也从廊桥过。猪、羊的碎蹄子,踩踏出一串激越而欢快的鼓点。人走在上面呢,廊桥便有节奏地嘎吱嘎吱响,若是一个三百斤的盐背子走上去,那整座桥恐怕都得跟着一起打晃晃,不过晃一晃没关系,这桥结实。


与廊桥相隔数步,又一溪,溪上置一桥,石头砌成,小小的一个拱,如初月一轮,如峨眉一弯,轻轻落在小溪水上,仿佛自然天成。水里双桥与岸上双桥,彼此相守,静待光阴。风也过,雨也过。桥依旧,水依旧,岁月依旧。


“双桥拱月”,著名书法家周韶华先生题写。


双桥是川盐进入竹溪的要道,络绎不绝的盐商、背客,从四川的大宁盐厂出发,经谭木坪,过白鹿镇,走后坪,翻垭口,进入竹溪境内的双桥。早些年,古盐道上客商川流不息,因古盐道而产生的驿站也星罗棋布,异常火爆,双桥,是他们进入竹溪的第一个歇脚的地方。这里的热闹是另一种风情。


歇脚此处的盐背子,卸下背篓,放下打杵,填饱肚子,一浪一伙,自然要去双桥上走一遭。


廊桥上的那些女子,是他们肩负承重的盐包,顶烈日,忍饥寒,却还能一声长歌的兰花花,是他们脚杆跑细、脸皮晒黑,脊梁压弯却还在心中念叨的幺妹子。


水中一对是鸳鸯,

树上一对是斑鸠。

哥你背盐大路走,

妹子想你在心头。


记不清谁开的头,阳光般清亮的歌声,在云雾缭绕的山涧涌出,在澄澈如洗的天幕萦回,在盐哥哥的耳畔响起。


不是大戏台,双桥便是大戏台。


鹅和鸭,在水里嬉戏,阳雀子在山间鸣叫,春花一丛丛,开在妹子身后的古盐道上。


一个年轻的小伙被推上前,接了妹子的歌声。


太阳过了河,

扯住太阳脚,

太阳你转来,

有句话儿说。


那边有个胆大的幺妹子,大声喊过来:


有啥话,你说就说嘛。


对,你说就说嘛!幺妹子们齐声喊。


这边的盐背子起了劲,憋红了脸,说就说,怕个斑鸠。歌声响起来:


昨晚一梦梦得凶

梦见和妹在帐中

醒来一摸是场梦

脚踢床铺手捶胸!


歌词直白,直掏心窝窝。


羞得妹子红了脸,跺一脚,骂一声,挨刀的,砍老壳的,你个背二哥呦。


幺妹儿捡个石头丢水里,溅起水花,湿了哥哥的裤脚,惊起鹅和鸭。


惹得众人哄笑,摇头晃脑地附和着唱:


脚踢床铺手捶胸咯!


桥上有幺妹儿丢了手帕过来,那上面绣了蝶恋花,绣了凤求凰。桥下盐哥哥一阵争抢,有的扔了包包回去。当然是那个丢手帕的幺妹子接住了唦,馃子、盐巴、头绳、绣荷包的七彩丝线,哥哥的心意,幺妹子欢喜。


时光远去了,如今,宽阔的公路四通八达,物资的运输方便快捷,肩挑背驼的盐背子,古盐道上那些浪漫往事,已经成了记忆中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然而,当十八长峡的春花开过,当大草甸子的布谷开始鸣唱的时候,当年的姑娘、小伙,如今虽然白了头,豁了牙,瘪了嘴,弯了腰,可在他们的内心里,依然珍藏着那些旧日的美妙时光,那些热辣辣的情歌啊,还在心头婉转吟唱。


双桥依旧在,山里的日子,却越来越清寂。清晨,有赶牛、荷锄下地干活的,在漫山浓雾迷蒙中,隔空吆喝着,走向田野,背影渐渐没入升起的金色霞光中。傍晚,有胳膊下面夹一把苕藤子的老妇,像森林里的绿色精灵一样出现在廊桥上,有背一背篓包谷坨子的,金闪闪地像是从云朵里走出来。


经过廊桥的时候,必定要打一杵,歇一气,说几句家常。有的拿出烟袋,装一锅,我吧嗒两口,再递给你吧嗒两口,一袋烟转两三个人,抽完了,烟袋锅子递过来,别在后腰上,烟荷包一甩一甩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各自走向桥的那一头。暮色把人和桥的剪影定格。


小娃子在溪水里戏耍,把鹅和鸭撵得乱飞,肥肥的身子,像怀了孕,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一晃一摇的,一前一后跟着,东家的回东家,西家的回西家。也没有因为两家的鹅产生了恋情,就离家出走。黄狗,黑狗,忠实地跟在后面,充当卫士的角色,偶尔翘起腿,撒一泡尿,尾巴扬起老高,欢欢地追赶主人去了。


牛不犁田的时候,多数时间在小溪边的麻柳树下乘凉,青草茂盛,肥嫩可口,牛儿低头啃食,噗嗤噗嗤地声音听起来舒服极了,草的甜香味道在空气中浮动。吃饱了的牛儿,三头,两头,各自找棵老树,在树荫下躺卧着,一遍一遍地反刍,不问世事,不管这个世界的变化。巴山黄牛,个子不大,耕田耙地,是农人的好帮手。


岁月更迭,双桥依旧,风景依旧。冬天里,漫天白雪飘飞,覆盖着静谧的群山,廊桥的一点红,炊烟的一线线袅绕,在白山黑水间,是那样的跳脱,极简的一幅水墨画。


春天,杜鹃花开,一山又一山,一岭又一岭。还有珙桐,白鸽子一样的小精灵,把山野打扮得分外妖娆。不为谁高兴,也不为谁忧伤,大山寂然灿烂。静静的双桥,被夹岸的花树簇簇而倾情地拥卫着,你看它,美得令你眩晕。


秋天,山野中弥漫着甜蜜蜜的浆果味道,所有成熟了的,那些沉甸甸的果实,都颔首低垂,一齐向土地致敬。阳光,收敛了许多,没有那么亮烈得让你睁不开眼。风,是干爽的,些微的凉,惬意的感觉。天空蓝得悠远,偶尔飘来点点云纱,薄而透亮,停歇在双桥之上。


这时,你最好的姿势是,坐在廊桥上,读一本闲书,累了,听听鸟鸣,看看无边的蓝天,目送一群大雁,飞过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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