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爱上你时，如此年轻
恨你时也如此年轻
屋檐下的冰，融化成一座玫瑰园
从今天起，我养起了蜜蜂，甲壳虫
蜗牛，螳螂，蚊子，鹩哥，金丝雀
养起了下一场暴风雪
我的土地寸草不生啊
作为女人，我也想养起军队，战马
养起两个朝代的舌枪论辩
随时备你凯旋归来
▍独行者
每一场睡眠都是独行者的狂欢
鞋子凭空捏出十个脚趾头
月光下的雪
是无数生命睁着的眼睛
走过醉酒的小城，灯火恍惚不定
煤炭的烟逐渐萎缩
松针低下头，是一群犯错的孩子
常常拿起自己的骨头研究，做实验
却掌控不了命运
我的肌肤静谧，古老的传说
在太阳里打坐
贫穷与风来自同一个方向
▍路上的秘密
路边报废的汽车
就像一只已经风干的甲壳虫
静静地等待森林茂盛起来，生锈的铁皮
被楼房包围，在飞快的行驶中
输得彻彻底底
瘾君子关在自己的牢笼里，发疯
一只手摇下了窗户，向外面吐了口浓痰
稀薄的灵魂跑了出去
生命中有一半的人没有话语权
天空塞在小瓶子里
这是我的愿望，大海啊
你戴着它，叫它撞出咣当的声音
▍旷野
乌鸦蹲在荒山野岭唱歌
目及之处
看不到人的痕迹
唱着唱着，大地就更寂寞了
我的祖父埋在其中一棵树下
四周都是亲人
▍铁钉
把自己砸进别人的体内
在彼此的监狱里
沉默，却又发出尖锐的叫喊
用力，深一些
再深一些
躺着的人总是无动于衷
床，往右下角倾斜
地面，露出一片影子
▍母亲
关上灯
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
时不时摸一把她那下垂的乳房
将沉甸甸的年月托着
又反复揉搓
她把我的手打掉
立刻盖上粉红色的夏凉被
那一刻，我怀疑她还是个少女
▍痕迹
此时，胡子疯狂地在脸上画着地图
爱情蔓延地无边无际
瀑布从没尝到停滞的乏味
拥抱着坠落，成为晨曦的一滴眼泪
你怕不怕，一个争论不休的年代
成为纸上语言的替代品
传递着阅读
我们是如此爱慕着对方
偶尔像一片雪花
不飞扬
融化着冬天
▍无尽的虚言
一群蚂蚁驮着粮食从石缝里穿过
它们是脸上散落下来的雀斑
前方的道路在逐年衰老
来吧，我用大量时间说服自己去爱
生命如何重重隐退？
一只野兽标本前世的非自然死亡
让毛皮如此茫然
很多人又是这样制造出多余的苦难
捕捉星星的情绪，夜夜出没
没有一个词语能抵达我内心的柔软
人声鼎沸
不痛哭也不笑成一团
▍医院
走过医院大厅，消毒水清洗着空气
污浊的身体轻了很多
开始变得病怏怏的
开始期待尝试死亡
铁椅上的人们守护着自己的代码
希望是被叫到的那一个
黑色的眼睛与四周碰撞，但擦不出火花
检查室里我可以尽情脱掉衣裳
▍来自旧时代的人群
窗帘是晨光的裹脚布
阻止向失眠者告白
月亮跌倒在门槛上
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时代
对不起，原谅多次这样表达歉意
阴影使脸部轮廓太过立体
我分不清是黑还是白，刀锋心生怜悯
远处的群山还在跪地求饶
很多次，我们也能爱的如此卑微
先人墓前，一株草也需要低下头
他们依旧热爱故乡啊
▍报纸
无聊时花了一元钱买了份报纸
丢失启示，征婚，娱乐，车祸，抢劫
杀人犯在逃……
我用它折纸飞机玩
打发时间
真的，我从不关心世界到底有多坏
▍伟大的孤独者
蜘蛛困于自己的网中
吃掉长毛细腿充饥
我们都是盘中猎物，时间不可能消化一切
神啊，请杀死善良的人
他们面色饥黄，我睡梦里的蝉鸣
也被人一股脑刨了去
光在消瘦，暗淡，长出色斑
影子发着低烧
生病又是另一种行为艺术
别轻易否认我的凶恶透顶
黄昏饮水解渴
语言成为最伟大的孤独者
▍我只拥有躺下的自己
阳光有多么明媚，就有多么自私
它笨拙，掌纹里的山河却遍地都是
万物皆有灵性
不为这个世界而赞美任何谎言
苦难是共同的载体，门被发福的身躯挤开
就这样，我常常冲进去又退出来
像是经历一次次潮汐
钟摆停了
梦中的白鸭与芦苇进行最后的轻抚
唯一的光辉即将耗尽
我可以为你制造出黎明的假象
焦虑，失眠，一切都真实的不可思议
▍洋葱
刀锋一下下割着泪腺
洋葱使人流泪，哭也需要理由
大火快速翻炒着
厨房是最后一道鬼门关
▍山上的时间
墙上贴着某年冬天爬泰山的照片
我形容梅花，就是山峦骑着丹顶鹤平缓地飞翔
红色没有更多层次
冰还在小心地结，山的器官在运动着
我的江山经不起一点儿破碎
台阶走到天上去
在高处，冷风嚣张，蛮横，不讲道理
与寺庙里的神仙同塌而眠
常常因为饥饿独自在历史里醒来
多少年过去了，石头依然值得反复推敲
▍夏至
大雨淋湿了空气
掉下的冰雹是一座座坟，冻住了游魂
我承认，这个世界有些人满为患
鸟雀落在肩头饮着自己的歌声
枯木生花了，人们在马背上走来走去
那结实的肌肉变成沃土
落叶不必任由风摆弄，一喊停
星河里的雨，就成为最隐秘的事情
途经医院，学校，菜市场
我突然不想热爱生命
不想让这个夏天再次悄悄怀孕
她生出最可爱的诗句时
天，就凉了
▍无数颗星星在偷天换日
与猴子争大王，从树梢跳到悬崖
森林在发呆，装作不经意掉进她的耳窝
偷去一切不美好的幻想
还能不能保留更多一点寂静？
江河大海在互相交替
云朵从天空的嘴里逃脱，故乡也在跑
差一点，我就喊出了自己
我有无数颗星球
也有无数颗星星在偷天换日
死后，就做一只孤魂野鬼好了
这众生都在游荡，也许并不知情
▍今天
醒来，弗洛伊德躺在身旁
阳光照在单人床上，我想在温柔背后藏身
女巫的长头发肆意散着，无意侵犯藤蔓
享受一座山谷，有时轻抚脖子
一场梦就这样窒息
需要一团火再次证明，我心如死灰
许多次，同陌生人握手，交谈，接吻
雨水不弄声色的强奸了路人
这座城已全身湿透，打伞毫无意义
之后的时间里，我的青春正破土而出
十几年，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
柳絮成就身体里的一场大雪，白了头
我早已负债累累，蝴蝶划过花园里的墓碑
一块石头还未真正雕刻出雷雨的痕迹
▍高速公路
婴儿的眼睛里，随时立着一面镜子
帮助另一个自己练习走路
穿过隧道，白昼发育地更加丰满
有时故作深沉，天就阴了
上帝打开了手电筒
这世间的人啊，都在小心赶路
▍坐牢
请允许我向身体里塞满欲望
棉花长在秋天
丰满的胸，臀部都是软绵绵
谁也不能用力去爱
我已收买了整亩田地里的仓鼠
不必再胆战心惊
铁笼外的景色都在脚下，不停地跑
人人都要称赞滚轮转动的美妙
那种无目的的坐牢
▍游荡的风动作轻缓一点
很荣幸，向鹦鹉学舌
不同国家的语言和爱情，都是色彩斑斓
请你用一百种方式爱我一遍
成为你的情人后，有那么多快活的日子
沐浴后，不毛之地练习生长植物
光滑的身躯有了遮蔽，野兽展示如何交配
什么时候，游荡的风动作能轻缓一点？
我有多少善良，就有多少凶恶
轮子碾压过尘土，寺庙的钟声响了
一声高过一声
▍阳光是朴素的
一只飞蛾在房间里乱撞
没有火让它扑了，打开窗户
就落在乌鸦的羽毛上，幻想着黑暗
蹲在墙角的铁器，依旧锈迹斑驳
昨天的恨又增添一点
不能再多了，粮食长在碗里
手指敲打着碗边，就能蹦出无数颗星星
我有许多姐妹阿，都可以嫁给你
在黄土地上进行劳作
你只需要含着柳叶吹曲子，吃井的水
终将会汹涌的
▍无题
多少年了，他打呼噜的毛病不见好转
一年比一年更加响烈
仿佛红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永远在庆祝着什么
但是并没有，他的工资卡还是那样
小小地，薄薄地
放在钱包的夹层，无法增加体重
萤火虫在梦里，试图燃起一团草木
茎叶缠绕，在风里四处飘荡
相比之下，一株植物更愿意做团灰烬
在大地上寂静的呆着
▍妓女的伟大
我吃掉许多男人
并收藏他们的精子
有时不停呕吐
但从不吐出骨头
这些足以够我
在这个世界
不去谈情说爱
如果说
妓女要比任何人都伟大的多
那就是
我不在乎
他们不只爱我一个
这是许多女人
无法忍受的
▍大扫除
母亲用半辈子力气打扫一个家
从不放过这个三室两厅的每一个死角
那本来是条洗脸毛巾
和时间一起越用越白
薄并且毫无手感
终于沦为抹布，把家具擦旧
她一直在做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
跪着，弯下腰，仿佛手里拿着
实而有力的工具
对于劳动者
如何轻重缓急是一门艺术
也只有她知道
那条毛巾
还需要多久才能破个洞
▍证件照
一块蓝色的布举在他的身后
在相机里割舍下表情
证件照必须是严肃的
衣着必须是严肃的，着一身工作服
在两寸照片之外，他绿色的裤子
和解放鞋，溅满白水泥
不远处的工地上
还未来得及完工的春天
遍地生花
▍电话
她拿起老年手机给子女们打电话
艰难地按完十一位数字后
却按下了取消键
没有一通电话成功拨出去
自从祖母有了白内障
眼睛就被搁在别处，落满一层灰
逐渐在她的身体里沉淀
使生活日益膨胀
年轻时，祖母性子急
现在依然如此
她把手机往地上一摔
自己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仿佛力气在瞬间，被全部用完
▍你只不过是我亿万分之一的仇人
你如此身强体壮
你只不过是我亿万分之一的仇人
是倒在河滩的一棵枯木
漫长的冬日里，尝不到一点儿甜头
你撞击我
像洪水，不留余力地肆意作乱
一个男人最理性的欲望
成全了我的弱小
我不想停下来，只不过贪恋一条床单
上面印着红色蝴蝶花
并随时为我合拢花瓣，或绽放
▍橘子
橘子皮扔在垃圾桶里失去水分
干瘪，长出毛茸茸的霉斑
与往日早已不同
剥开橘子时
一定不会想到，身体掏空后
世界都在为它发生变化
但我确信一点
我不善良
也不想做个好人
▍悄悄
一抬头
窗外的光消失了
身后传来太阳落下去的声音
大家都在忙着，做无关紧要的事
一座座建筑被推倒重建
不费一点儿力气
钢筋和混泥土互相脱落
没有发出动静
我们活着也不愿意惊扰了谁
有人从十二楼跳了下去
落地的声音，却很响
▍替身
他每天背对月亮，磨着身上的骨头
时间再没有其它用处了
他走进树林，那里埋着早些年死去的儿子
杂乱的枝干像是一堆胡茬
一茬茬长，一茬茬修剪
下巴从来不留胡子，没完没了的生命
不断旧下去，花圈旧了
墓碑前，他换上新的糕点和鲜花
一杯一杯撒着酒，仿佛是
反复撒着自己的骨灰
▍餐厅
他走进餐厅，鞋底拍打地面
坐下时要了凉菜，馒头
饭碗与筷子相互碰撞
不停发出声音
边吃，从口袋里拿出折成方块的报纸
并戴上折叠式老花镜
坐了很久
后来，他起身
拾起邻桌上被人丢弃的两个包子
偷偷吃了下去，这次
咀嚼的动作很轻
▍走过厨房
走过厨房，炉灶熄了火
灯泡，锅碗瓢盆，镀上一层冰冷的油渍
夜晚的风从窗子吹进来
从下水道流出去，腐败的粮食
顺着风发了芽，语言又这样长出来些
我无法消化更多食物，它们在胃里翻滚
我这样过完一天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却仿佛穿过一面镜子
四处与自己碰壁，那些烟尘抖了一抖
就从墙上落了下来，如此轻松
▍白
（一）
给房间安上一块旧窗帘，装上旧电视
冰箱，桌子，衣柜从一楼到六楼
夜晚的声控灯不再，听从我的指挥
它认出一个异乡人语言的空白
面对这一堵堵白墙
我以为，自己也是旧的
（二）
街道的灯不断闪光，熄灭
我又将它一次次点燃，很长时间
不愿意看到一条路，就这样
从城市里消失，再从另一个城市
重叠出来
（三）
枕边放着两本书
在旅行箱的夹层里来到这
我从不读诗集
那些分行增添纸张的厚度
体重在一天天减少
很想赌一赌
身体里的白色，是否要更加重些
▍黑
客车驶过地域间的每一级台阶
晃动着把远方拉黑，我的身体也在晃动
不会晃出一座城市来
窗外所有物体保持原样，静止
只有路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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