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公元305年)的最后一个月对河间王来讲如同噩梦,过年都过得毫无喜庆。 次年元日,晦气,竟然碰上了日食。话说这天气还真是应境,河间王当时的心情就是暗无天日啊。 看到河间王惶惶不可终日,潜伏在长安给东海王做说客的缪播、缪胤兄弟又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他们找到河间王,说如今硝烟四起都是因为张方劫驾,只要杀张方以谢天下,关东诸军自然就会散去。 河间王半信半疑,张方与他休戚一体,一时还狠不下这心。但缪播缪胤看出了河间王的犹豫,于是他们出门就去找一个叫毕垣的人。 这个毕垣是河间王的参军,与张方一样,他也是河间人,也很早就追随了河间王。也许是因为争宠或者别的原因,毕垣与张方的关系很不融洽,据说张方曾经公然羞辱过毕垣,令他怀恨在心。缪播缪胤找到毕垣,提醒他说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 毕垣马上求见河间王,说:“张方带重兵屯守霸上,却久久没有行动,很可能他是忌惮敌军太强盛,所以盘桓不敢前进。大王要提防他反水投敌啊,张方的亲信郅辅目前在长安,张方的所有计谋他都知道。” 河间王心中一咯棱,一阵紧张。心想我还没有考虑出卖张方,难道张方已经打算卖主求荣?河间王急忙让毕垣带郅辅过来问话。 这个郅辅是长安本地的一个富人,当初张方刚刚随河间王的时候一穷二白,郅辅有意结交张方,赠予给他不少财物。后来张方发达了,不忘旧恩,招揽郅辅做了帐下督,视为心腹十分信任。 毕垣找到郅辅,劈头就说:“张方要谋反,大家都说你参与这事,现在河间王要召你问话,你准备如何回答?” 郅辅被吓傻了,说:“我实在不知道张方要谋反啊,我该怎么办?” 毕垣叫他不要惊慌,说:“河间王如果问起,你只管说‘是’,肯定不会有事,否则,可能就很难免祸了。” 也许果真是人以类聚,河间王的手下设计起阴谋来都是驾轻就熟,惊慌失措的郅辅被带到了河间王面前,河间王问:“张方要谋反,你知道不知道?” 郅辅说:“是。” 河间王一听,心中那个恨呐,无可言表,他咬咬牙,继续说:“我派你去取张方人头,你愿意么?” 郅辅听了吓得全身酥软,只好硬着头皮说:“是。” 河间王于是派郅辅给张方送信,让他见机行事。郅辅到达霸上张方军营已是深夜,因为他是张方亲信,所以带刀进营帐时并没有引起怀疑。张方拿到信,侧着头凑近火光去看,身后郅辅抽刀在手,一咬牙将张方砍翻,斩下头颅,赶回长安交给河间王。 河间王很高兴,任命郅辅做了安定郡的太守。 郅辅的官帽还没戴稳,随即又被河间王褫夺。原来河间王拿张方的首级向东海王请和,东海王不仅不同意,反而督促各军加速向关中进发。河间王后悔莫及,迁怒于郅辅,派人将他给杀了出气。 但是杀了郅辅,根本于事无补,关东诸军势如破竹。平昌公的军队渡过黄河,进逼洛阳,成都王弃城而走,向关中逃窜,逃到华阴将要进潼关的时候,成都王得知河间王正向东海王求和,生怕被河间王出卖,于是滞留华阴不敢向前。吕朗当时还屯兵荥阳,刘琨拿着张方的头颅去招降,吕朗一看张方已死,心知大势已去,于是投降。 永兴三年(公元306年)二月初六,甲子日,东海王传令诸军,以祁弘、宋胄、司马纂为将,率鲜卑与各州将士西进入关,迎回皇帝车驾;同时又任命原河南尹周馥为司隶校尉,假节,屯兵弘农郡渑池都督诸军。 河间王闻讯大惊,派出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出兵驻守弘农郡湖县。湖县背后就是潼关,过了潼关就是关中,河间王此举是想阻止关东军入关。 有了这道防线,河间王觉得不放心,又安排马瞻、郭传屯兵于灞水,这是保卫长安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五月初八,壬辰日,祁弘与彭随、刁默会战于湖县,大败关中军,河间王的第一道防线被攻破,鲜卑铁骑长驱直入关中; 驻守灞水的马瞻、郭传也没有顶住鲜卑人的汹涌攻势,马瞻的军队最终被打散,马瞻逃亡。 灞水兵败,长安的失陷指日可待了,河间王弃城而逃,单骑向西南狂奔三百里,逃进了太白山。太白山是秦岭中段的主峰,树木葱郁,山上终年积雪,翻过太白山就是汉中,但那时汉中已经落入流民军的手中,河间王前后都有敌人,已经走投无路了。 祁弘入关示意图 河间王走后,祁弘领着鲜卑骑兵进入长安,鲜卑人重复了他们当初在邺城的所作所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据《晋书》说“杀二万余人”,据说当时天地含悲,“日光四散,赤如血”。长安的官员、百姓惊恐万状,纷纷逃出城,躲进附近的山中,夜宿山林,饿了捡橡树果子等物充饥。 五月十五,己亥日,祁弘留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留守关中,自己带着此次出征的战利品惠帝司马衷启程回洛阳。当时长安也已是残破不堪,无法筹备天子法驾,祁弘等武夫估计也不懂这个,惠帝是坐着牛车回去的,众公卿更倒霉,徒步。 这么走了十五天,六月初一,丙辰日。惠帝终于回到了洛阳,重登旧日大殿,惠帝哀感流涕,群臣也再次陪着恸哭。哭完了,惠帝去太庙向列祖列宗问安,又派人到金墉城接出羊氏,第五次立为皇后。 半个月后,六月十六,辛未日。惠帝大赦天下,改元光熙,这是惠帝第十一次改元,也是最后一次。 关中局势余波未平。 祁弘走后,马瞻等人假装投降,引诱梁柳出城,将其杀死夺回了长安城,然后马瞻与始平太守梁迈一起到太白山中把河间王找了出来,迎回长安。 河间王死灰复燃,可惜他只是回光返照。弘农太守裴暠、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联兵攻打河间王,从西面进逼长安;同时东海王也派出督护麋晃再次入关,从东面进逼长安,河间王派任命尚书牵秀为平北将军,驻守冯翊郡万年县,以抵挡麋晃。这时有河间王的长史杨腾打算投靠东海王,要借牵秀的项上人头作见面礼。杨腾与冯翊郡望族严氏密谋,假称奉河间王的命令,让牵秀罢兵。牵秀信以为真,不加防备,杨腾于是杀牵秀和他的两个儿子,向麋晃献诚。牵秀是当初参与陷害陆机的积极分子,结果他最终也得到了与陆机一样的下场。 牵秀一死,麋晃就逼近了长安。不久,马瞻、梁迈先后兵败被杀,贾疋等人实现了对长安的合围,河间王坐守孤城,日暮途穷。 光熙元年八月,讨伐关中的各路诸侯坐地分赃,重新划分势力范围。 东海王司马越被任命为太傅,录尚书事,成为新的一任执政; 范阳王司马虓被任命为司空,镇守邺城,势力范围兖、冀二州; 平昌公司马模被任命为镇东大将军,镇守许昌,势力范围豫州;不久之后,司马模晋爵南阳王,改封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秦梁益诸军事,镇守关中; 博陵郡公王浚被任命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兼领幽州刺史,势力范围幽、平二州。 此外,其余诸王的势力范围如下: 东燕王司马腾,都督并州诸军事;不久之后并州失守,东燕王改封新蔡王,改镇邺城,都督司、冀诸军事; 高密王司马略,都督青州诸军事,兼领青州刺史;不久转任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琅琊王司马睿,都督徐州诸军事,不久转任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 从名义上来讲,这个天下还是司马家的,但是长期内斗之后的司马已成病马,镇不住这天下了。 光熙元年九月,东海王的心腹大患,成都王落入罗网。 成都王自二月兵败就一直徘徊于潼关之外,考虑要不要入关,结果他还在犹豫,鲜卑人就杀进了关中。成都王一看河间王自身难保,就折道向南,出武关奔新野,打算回荆州的成都国。 按那时的游戏规则,诸王弃镇回国实际是弃权认输的表现,除非十恶不赦,归藩的诸侯王一般都能保全性命,就如此前的东海王、东平王等。成都王很不幸,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此前杀长沙王、劫御驾甚至试图篡位,这些行为导致成都王想苟全性命而不能。 于是惠帝下诏,命令镇南大将军、荆州都督刘弘收捕成都王。刘弘一向谨慎,不愿意参与皇帝家事,但是不奉诏又不行,于是刘弘折中从事,只派兵在半路拦截阻止成都王归国,却不收捕。可怜天下之大,从此再无成都王容身之处。 此后数月,成都王就滞留荆州,游荡于各郡之间。光熙元年八月,刘弘病死于襄阳,刘弘的司马郭劢见有机可乘,就起兵反叛,试图拥奉成都王为主,占据荆州。刘弘虽死,威信犹存,于是有故吏郭舒率领将士拥奉刘弘之子刘璠为主。刘璠带孝出征,在浊水与郭劢大战,郭劢失道寡助,战败被斩。 郭劢一死,成都王就再也不能在荆州逗留了。刘璠下令收捕成都王,成都王闻讯,扔下母亲程太妃与众妻妾,与两个儿子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调头向北,试图归附公师藩。 成都王已经慌不择路,他乖乖束手就擒,也许还有生机,回河北做困兽之斗,那是必死无疑的。成都王渡过黄河,但并没有遇到公师藩,在朝歌,他收拢了一支数百人的小队伍,游荡司、冀之间,堂堂皇弟就此成为草寇,所过之处人人喊打,虎落平阳被犬欺,最终被顿丘太守冯嵩捡了便宜。 九月,冯嵩擒获成都王,他不敢做主处置,于是将成都王父子三人送到邺城交给范阳王。 范阳王看到落魄狼狈的成都王,不免兔死狐悲。两年前,成都王刚刚失势的时候,范阳王就曾提议废黜成都王,但是不伤害其性命,另封于一偏远小国让其终老,范阳王当时说:“成都王失道是因为被奸邪蒙骗迷惑,不宜深责。自从元康以来,先帝之子接二连三死于非命,令臣等痛心。如今废黜成都王,可削其爵位,另封一邑,但不可伤其性命,否则,既伤陛下矜慈之恩,又会使天下人嘲笑宗族无骨肉之情,臣等也会感到悲伤惭愧,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因此有范阳王在,成都王父子的性命大可保全。可是老天已经抛弃了成都王,十月范阳王得暴病,死了,终年才三十七岁。 范阳王一死,邺城无主,而成都王在邺城盘根错节,至今还有不少旧部拥护,范阳王的长史刘舆担心成都王死灭复燃,起了杀心。刘舆虽然是大英雄刘琨的兄长,自己也很有才能,但为人却不怎么样,在当时口碑很差,有世人给他编过这么一句骂人话:“舆犹腻也,近则污人。”意思就是说刘舆这人就像油腻一样,一靠近他就会被污染。 刘舆于是掩藏范阳王死讯,派一个人假冒从洛阳来的使者,口称惠帝要赐死成都王。看守成都王的是范阳王爱将田徽,田徽因此受命行刑。 成都王临死颇为从容,是“八王之乱”中所有罹难王侯中最有贵族气度的一个,其面对死亡的豁达远远超过了大名士王戎。《晋书.成都王传》中说“成都王貌美而神昏,不知书”,这很有可能是后人枉辱。 当时田徽带着白练去见成都王,成都王看到白练就知道大限已至,也猜到范阳王可能已经死去。成都王问:“范阳王亡乎?” 田徽回答:“不知。” 成都王问:“卿年几?” 田徽回答:“五十。” 成都王一笑,问:“知天命不?” 田徽回答:“不知。” 成都王微叹口气,说:“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 田徽取来热水,这时两个儿子止不住惊惶,大哭起来,成都王命旁人将儿子带到别处去。洗沐之后,成都王散发东向俯卧,命令田徽将自己缢死,终年二十八岁,与他哥哥长沙王同岁。卢志替成都王收敛,葬于邺城,《晋书》上说“邺人哀之”。 成都王的结局实际比长沙王更悲惨,长沙王好歹还留有子嗣,成都王却被斩草除根。就在当天,成都王两个十岁左右的儿子都被杀死。当时传说成都王另有一个儿子流落民间,数年之后被东海王找到,杀掉,成都王因此绝后。 成都王死后还沦为枭雄们的政治道具。七个月后,成都王旧将汲桑攻破邺城,杀死了当时镇守邺城的新蔡王司马腾。汲桑声称这是为成都王报仇,他挖开成都王的坟墓,请出棺木随军而行,以成都王神灵的名义发布军令。 汲桑祸害冀、兖数年,他作下的恶事因此都被记到成都王名下。后来,“乞活军”又替新蔡王报仇,消灭了汲桑,成都王的棺木被扔到一口枯井里。有成都王的故人找到棺木,带到洛阳,晋怀帝下旨以县王礼节下葬。 成都王终于入土为安,可以长眠于地下,但是地面上杀声四起,成都王的流毒愈传愈广。汲桑虽死,马上又有一个旧部起兵替他报仇,这个旧部是羯族人,汲桑给他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石勒。死者已矣,但中原从此鼎沸,冤冤相报无穷尽了。 光熙元年十一月,在送走了外祖父、嫡母、叔祖、妻子、儿子、孙子还有众多弟弟之后,惠帝司马衷终于等来了死神,十一月庚午,惠帝暴毙于洛阳宫城显阳殿,时年四十八岁。 噩耗传出,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人都额手称庆,乱世根源终于断绝了。 没有人怀念这个躺在梓宫中的大行皇帝,虽然他的一生也很值得同情,但是他的不幸导致了全天下的不幸。 司马衷一死,继位的是二十三岁的皇太弟司马炽,新皇帝登基当日在东堂听政,与群臣议论世务、讲谈经籍。有大行皇帝做铺垫,新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让臣子充满惊喜,臣子们发现新皇帝是如此的睿智聪明,如此的博闻广识,以至于退朝的时候,黄门侍郎傅宣喜极而泣,边哭边笑的说:“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 与傅宣想法相同的人不少,他们真诚的相信西晋王朝已经否极泰来,在这个聪明的、博学的新君带领之下,天下马上就可以恢复武帝时期太平安乐的景象。 其实这只是幻象,新皇帝依然只是一个傀儡,是一个在前台摇摆的木偶,在后台牵线的,是“八王之乱”的最终得益者东海王司马越。而这天下大势,正朝着更加惨烈的方向加速奔跑,不仅亡国,还要亡天下。 不过这个悲惨的结局当时没有人能料到。群臣的喜悦如此明显,大行皇帝的国丧充满了喜庆之意,大行皇帝被定谥为“惠”,因此后世称之为晋惠帝。晋惠帝在刚死的那一刻就已被天下人彻底遗忘,大家欢天喜地地庆祝他的死亡,以至于忘了追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晋惠帝是怎么死的? 有人说他与范阳王一样,是暴病而死。但是这个说法马上遭到反驳,反驳者说即使暴病也不会这么快,十一月己巳深夜惠帝感觉不适,第二天即庚午日上午就驾崩了,这明显是横死,据说惠帝死前吃过一份汤饼,可能是东海王在里面下了毒......一旁马上有人打断,说不要瞎说,东海王为何在毒死惠帝?惠帝一死东海王不仅无利可图,反而有损失,惠帝蠢笨如此,是千年难遇的模范傀儡,便于东海王操纵,而新君如此聪明,怎么会甘心大权旁落? ......反正争论不休,谁都没有证据,最后大家说,管他呢,死就死了,祸害天下十六年,早死也算是惠帝对子民们做出的贡献。 晋惠帝于十二月二十八,己酉日,下葬于太阳陵。 在惠帝下葬前半个月,新皇帝下诏到长安,征召河间王为司徒,即日到洛阳赴任。河间王知道此行有凶险,但是如果不答应那更是必死无疑,怀着侥幸之心,河间王应征上道。 东海王果然没有心慈手软,东海王让弟弟南阳王司马模接替河间王镇守关中,南阳王派部将梁臣去迎接河间王,河间王刚出潼关,走到新安,就被扼死在马车上,一同被杀的还有河间王的三个儿子。 河间王的死宣告“八王之乱”的结束,最后的胜利者是东海王司马越,他大权独揽,但是他也将独自吞下司马家这十六年来酿下的全部苦果,独自面对从北方汹涌而来的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 一场演绎了十六年的悲剧终于落幕了,冬天已经过去,即将到来的是春天? 不,是另一个更加寒冷的冬天。? 尾声 某个寂静的深夜,空荡荡的东堂大殿上,皇帝司马炽坐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流下泪来。 他本是清心寡欲之人,性格偏于软弱,排行又最末,因此不敢产生与皇位有关的妄想。门绝宾客、闭门读书固然是他韬光养晦的姿态,也未尝不是心中所愿,但是造华弄人,汲汲于求的偏不给予,无欲无求的硬塞入手。啼笑皆非之余,再回首血泪斑斑。 再看这接手的江山,濒临土崩瓦解,这是一败涂地、无法挽回的残局。 司马炽想起武帝朝的一件佚事,当这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武帝也刚刚坐上皇帝的御座。春风得意的晋武帝大宴群臣,席间武帝想讨个好彩,就请某个会占卜的臣子替着算一卦,测一下晋祚可以传几世。没想到,竟然测得“一”,当场群臣失色武帝龙颜不悦,幸亏有中书郎裴楷反应机敏,向武帝道贺说:“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于是武帝大悦,群臣山呼万岁。 当时谁能想到世上竟然真有一言成谶这种事呢。 司马炽又想起另一件佚事,当这事发生的时候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当时已年近而立的皇太子司马衷来西宫觐见,武帝叫出一大堆新生的皇子与皇太子见面,当时皇孙司马遹也就是日后的愍怀太子也混迹其中,司马衷与众弟弟一个接一个握手,即使握到自己儿子时也不知道停,一旁武帝连忙提醒太子,“这是你的儿子”,皇太子这才敛手,憨笑不止。 长大后司马炽一直不明白,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的人竟然能够君临天下,这岂不是笑话?父亲岂不是在将江山社稷当儿戏? 司马炽六岁那年被封为豫章郡王,因为年幼得以留在洛阳。然后,此后十七年,他一直坐在洛阳一隅静静的张望。一边是司马家的骨肉相残,流血遍地,另一边要么是公卿贵戚骄奢淫逸夸富斗艳醉生梦死,要么就是文人名士信口雌黄不务世事清谈误国。 那时没有人能听到晋王朝塌陷时的脆响,没有人能看到铜驼街上白骨累累荆棘丛生的预兆。 而到了此时,这脆响震耳欲聋,这预兆再明显不过。 永兴元年十一月,匈奴刘渊自称汉王,定都太原左国城,光熙元年十二月,并州都督司马腾被驱逐出晋州; 永兴二年十二月,右将军陈敏自称楚公,试图割据江东,势力波及扬、荆、江三州; 光熙元年三月,青州东莱郡惤县县令刘伯根反叛,追随者数万,攻破青州临淄,逼走都督高密王司马略。王浚派兵平定青州,斩杀刘伯根。刘伯根旧将王弥逃入长广山,次年二月东山再起,自称征东大将军,寇掠青、徐二州; 同月,南方的宁州刺史李毅病死孤城,夷人占据宁州的绝大部分; 光熙元年四月,蜀中流民军领袖李雄自称皇帝,国号大成,割据蜀中、汉中; 光熙元年八月,兖州苟晞临阵斩杀公师藩,但是公师藩余部汲桑依然纵横冀兖。 天下正在分崩离析,而当国者回天乏术。 有流星贯天而过,飘落如雨。观星者说,这是百姓即将流离失所之相。 百姓流离失所,那皇帝何以安生? 司马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将与各个皇兄一样,也会是个悲剧。 但他所做的唯有祈祷。 他已想好了自己的年号:永嘉。祈祷永保嘉平。 他不知道这个年号不祥。一百六十年前,汉冲帝刘炳曾用过这个年号,当时汉帝国也是危机四伏、权臣当道,这个年号仅用了半年,刘炳就被外戚梁冀毒死了。 他更无法预料,这个年号将因为他的使用而更加不祥。 异族人的铁骑将踏遍中原,上至王公、下至庶民,汉族人的尸体将塞满河川。千万人将流离失所,或死于荒野,或喂食于豺狼虎豹。 永嘉,一个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年号。 一个开启三百年分裂大门的年号。 一个令无数后人扼腕流涕的年号。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妇人出门随乱兵,夫死眼前不敢哭。九州诸侯自顾土,无人领兵来护主。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 ——唐.张籍《永嘉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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