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而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信仰,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梵高 来自金斧子财富 1890年7月29日,梵高在一片麦田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他的膜拜者层出不穷,其中也包括我。尤其在拜读了《渴望生活》之后,心中激荡无比。那些踩着黑白字体缓缓上升的彩色梦境突然窜入我的幻象里——阿尔独特的瓦蓝色和着金黄的斜阳,欧式的红砖瓦屋就沐浴在醉人的光影中,随风摇曳的金色麦田不时飞出呱呱嗷叫的鸦雀,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以及农民弯腰劳作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在小河畔……这些那个时代特有的标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了我对后印象派艺术的观感。 如若想要了解梵高的价值,就不能只关注他的画,还要根据这幅画面的背景及梵高的经历来思考他此时此刻想要表达的情感。其实,赏画,就是在画的背后寻找一种灵魂上的契合感。 比如《星空》,这幅画几乎可以说是众所周知。目前它的价值超几亿,但抛开金钱价值来说,这幅画最值钱、最灵魂的部分在哪?我认为,要了解这幅画的价值,就需要了解艺术家作画时的心境。 梵高《星空》 《星空》创作于1889年,是梵高艺术生涯(也是他短暂人生)的晚期。很多人对这幅画的评价都来自于观感上的直接反馈,他们认为这幅画让观赏者头晕目眩,那流动的星空给人一种极致的压迫感。 梵高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提到,“今天早上日出之前,我从窗户远眺外面的村庄很长一段时间,天空中除了一颗晨星什么也没有,这颗星星看起来非常大。”这或许就是《星空》的灵感来源。而天空下的小村庄或许是他虚构的,教堂那尖尖的塔顶像极了他的故乡——荷兰。其实,透过这个时期的作品不难看出梵高虽然饱受精神和身体疾病的折磨,但心中仍存光明,在困境中有一种向上的愿望,而这,就是矛盾的来源。 梵高给弟弟奥提的信:《亲爱的提奥》 整幅画中,底部的村落是以平直、粗短的线条所绘,表现出了一种观感上的宁静,但画中的天空、山脉、丝柏树却是用粗犷的线条以一种“对抗性”的手法勾勒出来的,这与宁静的村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深沉和凝重的底色调给人带来一种莫名恐惧、压抑甚至是悲怆的感觉,在这种高度夸张、变形和强烈视觉的对比中,体现出了画家躁动不安的情感和迷幻的意象世界。这种对抗性手法其实相当矛盾,就好比一个陷入自我剖析的人在自我与本我中寻找一种可对外释放的人格,看似都是同一个人,其实却大相径庭,无比矛盾。 以星星的呈现手法为例,梵高在笔触上运用了大量方向上的对抗,它们全都在延伸、旋转、纠缠,像激流一样在无尽地漩涡中流动。尽管整个画面的构图和色彩都在运动和变化,但是这样的变化并非没有目的性。事实上,这种扭曲和四处碰撞的笔触,就是在矛盾中寻求突破。它是一种激情在压抑之后肆无忌惮的放任和表达。 他似乎在向世人叫嚣着,我来告诉你,一个不想活了的人,有多热爱生命。他说,“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将不再眷恋人世。” 笔触上的矛盾 所以,他的笔触既鲜明,又矛盾。在颜色上,他调和了多种相近的色彩来呈现自己的画作。以以上局部为例,仅仅绿色就出现了浅绿、青绿、藏绿、深绿、棕灰绿、深灰绿,而棕色也同样出现了五、六种相近色调。它们之间的递进、纠缠以及肌理上的延伸,勾勒出了这幅具有疯狂动力的星空。 本身,这种带有希望光芒的色彩,在夜色中是相当柔和、唯美的。而唯一的突兀,是星空下那颗高耸入云的丝柏树,带着一种极致狰狞的色彩,如火焰般深深地刺入了这片柔美的星空中,欲灭难灭,犹如画家心中的一团火。它在无人触及的深处,努力与命运、思想做着微薄的抗争,好似浴火涅槃的凤凰,在灰烬中垂死挣扎。 有人说,《星空》是一片灵魂动荡的领域,在仿佛快要爆炸的星星下面是宁静祥和的小村庄,连接大地与星空的是火焰燃烧般的丝柏树。这是生与死的博弈。其实从梵高往期的作品中不难发现,他最爱的丝柏树都是由向上延伸的线条勾勒而成。在传统观念中,丝柏树往往代表墓地和死亡,但是死亡对于梵高来说并非代表了不祥与哀痛。他给提奥的书信中曾提到,“我一定要画一幅繁星缭绕下的丝柏树。……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这幅作品:一个多星的夜晚,基督是蓝色的,天使是混杂的柠檬黄色。”他曾说过:“仰望星空时我总是在想,我问自己,为什么不把天上闪耀的星星当做法国地图上容易到达的地点,如同我们坐火车去往塔拉斯孔或鲁昂一样,我们死后将到星星上。” 这种极致疯狂,却越渐悲怆的思想激烈地在他的头脑中敲打着、叫嚣着。 心有一团火 欲灭难灭 或许,正如他所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而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信仰,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这其实,就是一种在绝望中挣扎,却又对未来心存希望的矛盾心理。所以,才有了《星空》,有了矛盾无比的星星、祥和的村庄,以及那狰狞如烈焰的丝柏树。 死亡或许对他来说,只是另一种形态的“旅行”,星星就是目的地,而丝柏树就是通往这个坐标的列车。 赖声川在《如影随行》中说,我必须承认我卡住了,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只能叫这个地方“之间”。什么之间?我不知道。死亡和投胎之间,睡着和睡醒之间,吃饭和吃饱之间,幻想和停止幻想之间,日日夜夜之间,春夏秋冬之间,吸气吐气之间,被人创造跟被人遗弃之间,在虚空中流浪和等待被发现之间......反反复复,直到永远! 这是一种至深的孤独。 而这份孤独,也被一个美国歌手Don Mclean写进了他的《Starry Starry Night》。歌中,Mclean用极尽绚烂的词藻来描绘梵高的画,道尽了他的绚烂如花,他的热情洋溢,他的孤独深邃。 它说:“When no hope was left inside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在所有希望都已经失去的繁星夜里,你对待自己的生命就像所有为情自杀的人一样,悲怆、绝望。)在Mclean的笔触下,梵高的自杀被披上非常凄美的外衣。“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Vincent,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但我想告诉你,文森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像你如此美好的人了。) 然而,如此孤独的人,却对生命有着极其强烈的膜拜。甚至,可以说,画画就是梵高膜拜生命的一种仪式。这种仪式感让他对光,对黄色有着极致的追求。如被世人所熟知的《向日葵》就具有这种“仪式”的特征。它以饱满而纯净的黄色调,展示了梵高内心对光和生命的崇拜,炙热如火。 《四朵剪下的向日葵》 巴黎: 1887年8-9月 《两朵剪下的向日葵》 巴黎: 1887年8-9月 根据美术界的研究结果表明,梵高共创作了11幅《向日葵》,按照创作地及时间,分为两部分,其中4幅是在巴黎创作的,另外7幅是在阿尔。以巴黎时期的《向日葵》为例,它的笔触沿用了梵高一贯的暗色调,繁杂且矛盾,狰狞无比的表现手法给观赏者带来了视觉上的压迫感。 《花瓶里的十二朵向日葵》 阿尔:1888年8月 《花瓶里的三朵向日葵》 阿尔: 1888年8月 而在阿尔时期的《向日葵》显然与之前的画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再是黯淡无光的压抑色彩,反而在凋零中夹带了“生”的张力。这其实与梵高的经历有关,在巴黎期间,经过弟弟奥提(在当时是巴黎小有名气的画商)的介绍,梵高认识了很多印象派画家,比如高更、修拉、毕沙罗等。在受到印象派影响后,梵高的画风发生了变化,画面变得明亮起来。这或是他悲怆生活里,最为光亮的部分吧。正是这种光,让他对生命,对生活有了不一样的诠释,那些无法言语的爱恋、孤独,最后都移情到了疯狂、偏执的创作中。 很多人看不懂《向日葵》,认为这些画作并没有想象中的价值。起初,我也一样,可是,当我无意中看到这双眼眸之后,瞬间懂了。 我能想象这种如同朝圣般的执爱,虔诚且谦卑。 在我为数不多的经历中,我很佩服两个男人,一个是梵高,一个则是阿甘。他们同样饱受命运的颠沛流离,同样的孤独无助,却对生命,对生,有着执着的偏爱与追求。 在经历了无奈、痛苦的离别后,阿甘踏上了一段漫长的旅程。他说,“那一天,不知什么原因,我决定出去跑一趟,所以我跑到了路的尽头……当我累了,我就睡觉;当我饿了,我就吃饭;当我想出发,我就会奋不顾身。 ……‘你得丢开以往的事,才能继续前进!’我想这就是我长跑的意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陷入了沉思。一直很遗憾,阿甘最爱的两个女人都先后离开了他,让他在漫长的人生中,备受孤独煎熬。每当看到他孤独地倚在船杆抬头眺望远方时,心里无比悲怜。如若他能穿越时空,遇见梵高,两人或许会成为一言即合的挚友。可是,这个星球,哪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呢? 孤独本身,是对生命的沉思。 莫言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一道伤口,或深或浅,盖上布,以为不存在;我把最殷红的鲜血涂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一场爱恋,用心,用情,用力,感动也感伤;我把最灸热的心情藏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一行泪,喝下冰冷的水,酝酿成的热泪;我把最心酸的委屈汇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一段告白,忐忑、不安,却饱含真心和勇气;我把最抒情的语言用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 从阴雨走到艳阳,我路过泥泞、路过风。 一路走来,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最后,梵高离开了。 带着世人的不解,鄙夷,感伤,惋惜…… 而他死前最后的作品《麦田群鸦》则成了世人唯一追叹他死因的画作。 梵高《麦田群鸦》 在《麦田群鸦》里,梵高笔下黑暗、深邃的天空已失去了原有的唯美,他带着一种死神来临的压迫感笼罩在这片金色的麦田中。而此刻的麦穗,也不再是带有张力的、充满希望的黄金,而是一种成熟直至凋零的色彩,与之相对应的是通往三个不同方向路径,漫天飞舞的群鸦为这幅画蒙上了一道神秘的色彩。从意境上,这幅画显示了梵高作画时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前路茫茫,何以为休? 他在给提奥的信中挣扎道,“我的生活,从根基上被破坏,我的脚只能颠跛着走。……我担心,我是否变成了你们沉重的负担……那时候,回到这里再开始工作,画笔几乎从手中滑落下来……可是,从那时起我画了三张大的作品。画上的线条很生硬,失去了秩序,不但天地鸣动,所有凄切、悲哀、绝望,都似乎从地平线的那一端汹涌而来……” 梵高认为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勤奋的艺术家,不再精心描摹草堆、茅草屋、树木,精心刻画前景至地平线的每个细节。他的画作已十分简化,画面上只流动着色彩和韵律。他彷徨、惊恐、不安。他说,“不安的天空下面是大片延伸的麦田,我不需要故意表达器量与极端孤独的心情。我希望你能马上看到这些画,我认为这些画会把我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话告诉你,把我在乡下见到的生机勃勃的景象告诉你。” 把我的孤独、无助,也告诉你。 廖一梅在《琥珀》中说,你是否曾经有过刻骨的思念之情,几乎带来肉体的疼痛,把你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四周的景物变浅变淡,慢慢褪去色彩。有时候你觉得它把你封闭得太厉害了,让你几乎喘不上气来,你会不顾一切地想用针把它刺破,哪怕是扎出一个小孔,至少让你透一口气。可奇怪的就是,它既是那根针,又是包裹我的那个口袋。 最后,再看一眼《麦田的群鸦》,木心先生的《杰克逊高地》久久地在心底回荡: 五月将尽 连日强光普照 一路一路树荫 呆滞到傍晚 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 天色舒齐地暗下来 那是慢慢地,很慢 绿叶藂间的白屋 夕阳射亮玻璃 草坪湿透,还在洒 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 都相约暗下,暗下 清晰 和蔼 委婉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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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东山高山图书馆 > 《哲学哲理思维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