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写在儿童节的话:论女孩

 圆角望 2017-06-02


我很怀疑我能否讨论这个问题。


首先,当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男人谈女孩子,尤其是年轻女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只有一个女儿,克劳德·阿莲那(Claude Ariane),鼓励我沿着这条危险道路走下去。其次,这绝不意味着在当今世界上存在着“女孩问题”。在古老的世界中,在传统世界中,女孩的问题很简单:必须决定女孩该怎样出嫁,她必须从一个充满魅力的少女变成肩负重担的母亲。在两者之间,也就是在女孩和母亲之间,还有一个消极的被人鄙夷的形象,未婚妈妈(la fille-mère,字面意思就是女孩-妈妈),她不再是一个女孩,因为她是一个妈妈,但她又不是真正的妈妈,因为她是未婚的,因而她还是一个女孩。




未婚妈妈的形象在传统社会中是一个重要形象,几乎在所有十九世纪的小说当中,未婚妈妈的形象都很重要。我们已经说过,一旦面对双重性的概念,面对双重性的地位,女人就会成为在之间的位置,一个不在位置上的位置,例如,既不是女孩,也不是妈妈。这样,她就成为了乔治·巴塔耶所说的“被诅咒的部分”(la part maudite)。在传统社会中,被诅咒的部分也就是女人的部分。未婚妈妈就是这样的情形。老处女是另一种例子。根据定义,女孩必须年轻。老处女就是另一个不在位置上的位置。不在位置上的位置的问题,绝对是一个经典的结构问题。然而,在我的冒险中,这个问题会充当我的导引线索。


在当代世界中——一个不受约束的资本主义、商品、工薪雇佣制、交换、传播——女孩的地位不再仅仅局限于结婚生子。当然,那个古老世界并没有完全咽气。在全世界范围内,宗教、家庭、婚姻、母性、礼数、甚至贞洁,仍然在很多地方根深蒂固。但哲学家关心的不是是什么,而关心的是什么东西将会到来。对于女孩来说,将会到来的,就是女孩不再完全局限于婚姻。当代西方世界的女孩不可能界定为通过婚姻,嫁为人妇的女性。最后,从十九世纪晚期以来的整个女性主义运动得出了一个结果:女人可以也必须不依赖于男人而生存。女人必须是自主的人,而不是受男性干预的产品。尽管这里有些模糊地方,我们后面再来讲,这场运动导致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对女孩子的地位,甚至定义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传统世界中,在如下意义上,男性的干预构成了女孩的问题:将女孩与女人区分开来的就是男人。男孩子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况,因为男孩与父亲的区别并不是一个外在因素,如当一个丈夫。将儿子与父亲区分开来的是对象征秩序的掌控。儿子必须接管父亲,儿子也必须掌权。他必须变成法律的主人。你们可以说,在女孩和女人-妈妈之间,存在着男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纯粹外在因素,她必须将她的身体臣服于他,人们经常说,她“献身”了,献给她所归属那个男人。然而在儿子和男人-父亲之间,只有法律。


传统世界的女孩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她变成了“X夫人”,于是,她不同于那些工薪阶层,她要做家务,首先还得成为一个母亲,尤其是可以说,她是“一家之母”(mère de famille)。在反动的三元组“工作、家庭、祖国”中,工人和农民都象征着男性范畴,他们进行工作,士兵也是男性象征,他们献身于保卫祖国,女孩则成为一个代表着家庭的妈妈。这个三元组有两个男性范畴,工作和祖国,反过来只有一个女性范畴,家庭。


在传统世界中,“合二为一”的现象通常会让女性困扰。看看法国的婚姻法,我们现在实施的是六十年代早期的制定的婚姻法,即50年前的法律,从历史角度来说,50年跨度不算什么大事。法律规定,丈夫有权选择家庭,而妻子必须生活在那个家里。但婚姻法没有规定丈夫必须生活在那里。因此丈夫有权力将他的妻子关在那个屋子里,而他自己则不受这个限制。然而只有女性有责任待在家里。以男人的方式合二为一:这就是传统家庭中的真实法律。


但什么是家庭?在柏拉图那里,有三个主要社会功能:生产、生育、保卫。工作就是生产,家庭也是生育的地方,而祖国是需要保卫的。在生产与保卫之间,女孩子变成女人,局限于妈妈的劳动,生儿育女。经常是合二为一。传统女性就是工人和士兵之间的角色。她们喜欢待在那个工作并作为她丈夫的成年男人的桌子旁边,睡在他的床上。她以爱国主义的方式悼念在战场上倒下的那个年轻人,她的儿子。女孩必须变成圣母玛利亚。再一次合二为一:父亲必须控制他妻子的身体,战死儿子控制着她的眼泪。



然而,如今,传统家庭逐渐逐渐地在我们的社会中消失了。


在当代世界的发展中,在发即将来临的世界里,女孩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一个老师,一个工程师,一个警官,一个合格的雇员,一个士兵,甚至共和国的总统。她可以不结婚与一个男性生活在一起,也可以有情人,甚至好多情人,或者完全没有情人。她可以结了婚再离婚,随时更换生活地点或所爱之人。她可以一个人独居,不会成为另一种重要的,可怜的传统形象,即老处女。她可以没有丈夫就有小孩,甚至可以与另一个女人有小孩。她可以选择堕胎。丑陋的“未婚妈妈”的标签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人们谈“独居妈妈”(mère célibataire),但很快被更中性的用词“单亲妈妈”(mère monoparentale)所取代。如今单亲家庭可以由一个父亲和孩子组成,完全没有女性存在。但没有人会通常说“未婚妈妈”的方式来说“未婚爸爸”。老处女本身的消极形象可以成为独立女性的积极形象。



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些东西都遭到了强烈的抵抗,在很多地方,这些还不是既成事实,甚至对我们许多欧洲民主国家来说,也不全是这样。但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正在到来的事情。在这里,我们的问题——我们所谓的问题,女孩问题——出现了。可以首先概括为:如果女孩,或年轻女士,不需要用男性的真实作用,不需要婚姻的象征作用,来与女人区分,那么她的生存原则可能是什么?是否像我在本书谈论男孩子们时说过的那样,她们会迷失方向吗?


我关于男孩子的力量可以概述如下:成人礼的终结,他们中许多人去服兵役,意味着男孩们没有任何象征上的支点可以让他们与他们自己有所不同。对于生命来说,这种观念太缺乏了,即生命不仅仅是一天又一天地过日子。于是,需要一种永恒性的成熟。于是,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成人们,尤其是男性成人们的孩子气的生活。面对商品的男性主体,就如同面对玩具的孩子。对于面对社会和选举秩序的男性主体而言,他们必须做一个听话的,没什么想象力的学校学生,他们唯一的愿望成为阶层的最高顶峰,让所有人都在嘴上念叨他。


但女孩子又怎么样呢?可以认为,女孩子注定没有什么区别,成为女孩和成为女人之间并没有区别,因为男性和婚姻,既是真实的,也是象征性的,不再充当真实的和象征上区分。不过,我的假设完全不同。就是这样。对于男孩子,由于传统成人礼的终结,让他们始终处于孩子气的状态上,我们可以称之为无观念的生活。对于女孩子,由于没有了女孩和女人之间,年轻女孩与女人-妈妈之间的外在区分(男人和婚姻),让她们可以从内部构造一个可以称之为早熟的女性气质。或者说:男孩子的风险是不再成为成熟的男人,他们囿于自身之中,而女孩的风险是她们过早地已经成为了她们后来实际上将要成为的成熟女性。或者再说一遍:对于男孩子来说,没有憧憬,只有无尽的焦虑。


对于女孩子来说,成人对她们的反作用,耗尽了她们的成年,甚至可以说耗尽了她们的童年本身。于是,她们有着早熟的焦虑。


看看现代社会中的大多数女孩子吧。她们与女人没有什么分别,她们都是年轻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像是女人,她们说话像女人,她们了解一切事情。在女性杂志上,它们迎合那些极为年轻的女性的口味,所有其他杂志上的主题都差不多:服装、保养身体、购物、发型、对于男性需要了解什么、星座、职场、性。



在这些前提下,不需要任何人的情况下,将早熟的女孩-女人打造成为成人,会有什么结果。这就是处女象征的整体堕落。处女象征是传统社会中的基础:处女的身体证明了她没有被男人碰过和侵犯过,因为她还不是女人。女孩即处女:在象征上这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但在当代社会,这种象征被抹除了。为什么?因为即便她真的是一个处女,今天的女孩也已经成为了女人。她自己就经受了她将要成为的女人的反作用力,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女人,没有让男人对她做任何事情。


我们可以说,女孩的诗性形象,即那么多英文小说中给我们展现出来的那种女孩的形象,跟今天毫无关系:当代女孩子看的杂志,教她们如何不冒任何风险地取悦男性,如何着装能让男人回头看,这些东西已经清除了诗性。这些杂志并没有错:它们所做的,就是让所有的女孩都成为她们已经变成的当代女性,也就是说,杂志的犬儒主义是清白的。


这就是为什么说女孩要面对的白璧无瑕的天赋,在孩子阶段和在成人阶段是一样的,我们知道,她们现在,完全是她们自己,远远超越了那些东西。如果男孩子永远不成熟,女孩子则相反,总是太过成熟。让我给出一个例子:学校上的成就。从女孩角度来看,这里已经离开了一道鸿沟,尤其是在工人阶级社区里。对于郊区的年轻男性来说,学校是十足的灾难,他们的姐妹不仅仅获得成就,而且比那些在临近的富裕地区的女孩子做得更好,而那些千金小姐自己都会瞧不起那些愚蠢的富家少爷。我自己经常会看到,有着阿拉伯血统的贫穷的男孩子,被警察从临近的工人阶级街区拖拽到法庭上,而女律师,甚至女法官,或许就是他们的姐妹。或者还有,由于性交上的恶劣条件,那些男孩子会染上传染性性病,而治疗他们的医生或许是他们的姐妹或女性表亲。无论是何种社会上和象征上的成就,女孩-女人都远胜于男孩,男孩子无法变得成熟。



顺便说一句,这说明了社会剥夺绝不是一个问题。女孩子在郊区的情况和男孩子一样糟糕,甚至更糟,因为她们经常要做家务,照料更小的弟弟妹妹。在厨房餐桌角落里忙碌,她们得意洋洋,她们知道期望她们做的家务不过是小孩子跟她们打打闹闹,而她们是明确的女人。


你们可以说,这是因为她们想逃避她们生于其中的压迫性世界。是的,当然是这样!但整个要点在于他们可以这样做。这仅仅是因为她们想要成为自由的女人,而这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得到了强大的自我保障。而男孩子,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能成为他可以成为的人,女孩-女人可以很轻松地成为她已经知道她所是的角色。


结果,作为与男孩问题对立的女孩问题,不仅仅是这样的存在:那里只有女人的问题。女孩早熟成为女人,那么她是谁?她的形象是什么?


现在转向当代女性主义的形象,我想说明的是,当代性别化的现代资本主义压迫的机制是什么。如在传统世界中,问题并不是直接臣服的问题,即在现实中和在象征上——丈夫和婚姻——让女人-妈妈臣服于男人-爸爸。相反,它进一步发展了在任何地方“无观念的生活”的律令。通过各种方式,这个律令不同程度地依赖于是否有男孩或女孩听从于这个律令。生活可能就是无观念的生活,或者说愚蠢的生活——这就是全球化资本主义所需要的主体性——这种生活来自于无法变得成熟,永远陷入消费主义和竞争性成年的年轻男性。另一方面,这种生活也来自于年轻女性,她们不可能成为女孩,不可能沐浴在女孩的光辉之下,她们在社会生成的犬儒主义中早熟地生成为女人。



本文根据阿兰·巴丢讲座整理而成,译者蓝江,转载自激进阵线连萌(jijinzhenxian)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