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2017年征订正在进行,恭请读者朋友到当地邮局订阅。邮发代号1-201 《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字书。这部字书收集了9353个正篆,加上1163个重文。一共10516个字形。《说文叙》有“今叙篆文,合以古籀”之说,说明它所收的字体主要是小篆,其他还有和小篆形体不同的“籀文”和“古文”。根据考据,《说文》古文是战国时除秦系文字以外的其他六国文字。籀文又称大篆,是周宣王时期初步整理过的文字,是小篆的繁体。古文和籀文只是选取与正篆不同又符合《说文》选字原则的字形,所以数量很少。《说文解字》是一部字书,但它不是一般的工具书,它因解释古代的思想文化经典而具有了与经典同样重要的地位,是研习经学和文字学不可不读的一部书。 《说文解字》是一部为解释经书而编写的字书。秦始皇焚书坑儒,立下“挟书令”,儒家典籍不能存在民间。汉武帝元光元年(前134年)用董仲舒说,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立博士讲解五经,出现了两种经本和经说。今文经用通行的隶书写成,其经说旨在为当时政治服务,着重阐释义理。古文经是河间献王等发现的孔子壁中书,用古文字写成,其经说旨在还原典籍,解读文献和历史,着重在文字训诂。许慎是古文经学家贾逵的学生,号称“五经无双”,才能写出用五经文字解释经义的《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衍生出一个“说文学”(也称“许学”)。“学”自书出,是因为“书”里有“学”的精神,从书里开掘出其中的精神,“学”则能得之书而超越书。“说文学”就是中国传统的文字学。它对中华文化和教育的重要影响,十分独特,因为它讲的汉字,是一切典籍与文化的基石。要想知道《说文解字》和“说文学”的重要性,我们举出三种前人的评价: 清代吴派考据学大家王鸣盛在《说文解字正义序》中说:“文字当以许氏为宗,必先究文字,后通训诂。故《说文》为天下第一种书。读遍天下书,不读《说文》,犹不读也。但能通说文,余书皆未读,不可谓非通儒也。” 我国近代国学大家黄侃,曾列出古代“小学”10部专书,包括字书、韵书和义书。他明确表示,这10部书里,若论重要性,《说文解字》是第一部。 现代文字学家姜亮夫在《古文字学》中说:“汉字的一切规律,全部表现在小篆形体之中,这是自绘画文字进而为甲金文以后的最后阶段,它总结了汉字发展的全部趋向,全部规律,也体现了汉字结构的全部精神。” 这些崇高的评价是因为,《说文解字》这部书,确立了汉字的性质,描写了汉字以义构形的原则,展现了分析汉字的基本方法,奠定了汉字学的基础。同时,它又是古代以文字学通经、通史的最典范的论著,离开了它,想要读懂古代典籍,通晓几千年汉语语言文字史,很难完全做到。 《说文解字》选择了小篆作为主要的字体,以秦代规范过的《仓颉篇》3300个小篆为基础,将9353个字形聚合在一起。在《说文解字叙》里,许慎说:“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也就是说,他认为汉字的构造意图是可以讲解的,所用的方法就是汉代以前已经确立的“六书”。《说文解字》以前,“六书”只有名称,许慎第一次在叙言里给“六书”下了定义并提出例字。尽管对“六书”说法不一,但用“六书”的前四书来分析汉字的结构,一直是中国文字学最传统的方法,也是《说文解字》的一个重要的贡献。 许慎自己在《说文解字叙》里已经介绍秦书有八体,各种字体中同一个字也已经有了很多写法,汉字的字体和字形总数已经很多,但《说文解字》每一个字原则上只选一个小篆作正字,采用籀文和古文更少。他选字的原则是要建构一个形义结合的汉字构形系统。这个系统中的字,相互之间具有有序的关系。这里仅举一例: 《说文·羊部》:“羊,祥也。” “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誩部》:“善,吉也。从誩从羊。此与義、美同意。”(籀文从誩)《说文》:“義,己之威儀也,从我羊。”这四条训释,虽然没有放在一起,但“羊—美—善—義”从“羊”的理据是一致的,都是因为羊在古代专门作膳食来用,所以从“羊”的字有吉祥、美好之意。“祥—膳—儀”是从“羊”之字再造的字,居于下一个层次,自然也间接与吉善之意相关。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字与字之间的构形和字理具有相互的关系,字可以解字。每个字处在和其他字的关系网中间,也就不能乱解释了。假如有人说,“美”上面的两点是两朵花,那些从“羊”之字都会证明这个讲解是错误的。汉字作为书写汉语的符号,本来就具有这种系统性,但是书写是个人行为,表面看起来很纷乱,如果没有人将这种系统描写出来,一般人是难以看到的。许慎用20年时间博采通人,将这种构形系统建构起来,使汉字的规律凸显出来,在《说文解字》之后,汉字这种表意文字才能够理性地被理解、被考据、被用来解读文献,汉字学才成了一种科学。 许慎将9575个汉字聚合在一起,采用了“建类一首”的办法,创建了汉语独特的“部首”。今天的部首,叫做“查检部首”,主要的功用是方便读者在大量的汉字中找出想要查到的那个字。《说文解字》部首我们称之为“结构部首”,它的功用首先是把形与义都和部首有关的字类聚在部首之下。哪个字放在哪个部首之下,是要从形义统一的角度来确定的。以“水部”为例:“水部”是《说文解字》最大的一个部,共有464个条目。部内按意义可分成以下8段,括弧内是这个小类所有的字数:部首(1),河流名(146),水流声和水流貌(99),水域及泥、沙等与之相关的事物(29),与人生活有关的水利及人在水中的行为(41),雨水及下雨的状态(17),地水状貌(33),饮水与用水以及人的体液(98)。这里可以看做上古关于水的百科全书,而且条分缕析,整理得这样到位。 正因为《说文解字》的部首是结构部首,反映了表意汉字因义构形的特点,所以它的归纳性要低于现代的那些查检部首,分得较细。《康熙字典》的部首从《说文》的540部进一步概括为214部,《新华字典》再概括为201部。这一方面说明了现代楷书和简化字由于书写的简化,比起小篆来说,字理有所退化;另一方面也说明在今天,汉字表意特性和构形系统性的理念有所弱化。举例来看《说文解字》的结构部首: 《说文解字》将、、(屮、艸、茻)分成三个部首,这三个字的形体是相互包含的,如果只论形体,本来可以合并为一个。但是这3个部件构造其他字的意图是不一样的:艸就是后来的艹(草字头),它表示草本植物的类别,今天艹部的字,大都在这个部首下。屮是半个艸,但它并不代表艸类,小篆的、、(屯、熏、每)都在这个部。“屯”的本义是屯聚,像草苗、树苗初生时聚合力量冲破泥土拱出地面的样子。“熏”,《说文》以“火烟上出”来训释,“每”《说文》以“草盛上出”来训释。说明屮带给这些字的构意是向上冒出或生长。而茻部只有、、(莫、莽、葬)三个字,“莫”是“暮”的古字,太阳落在草丛中,说明天晚了。“莽”像一只犬鲁莽地在草丛中奔跑,“葬”像将尸骨埋在草丛中。从这三个字可以归纳出茻在造字时象征草丛、草原。由此可以看出,三个部首的分立不仅仅根据的是字形,同时还要考虑字形中反映出的字理。 《说文解字》的成就和特点还有很多,许慎对收入的每一个字,都将字形和古代书面语确有的词义联系起来,这对继承和还原古代经典会起到多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说文解字》,我们对汉字的认识怎能如此深刻!可知前人对这本书和由它产生的汉字科学的高度评价,并非过诩之词。 《说文解字》是一部古代的字书,但是因为它在整理汉字、解读汉字、以汉字联系汉语词汇,并且展示汉字的本质特征方面的诸多成就,它在今天还有很重要的应用价值。 这里,我们且不说《说文解字》及《说文》学高端的研究价值,只说它在普及层面上,特别是语文基础教育领域的应用。在小学识字教学里,讲解汉字都要讲解它的结构,老师们需要一种权威的参考书。《说文解字》中蕴藏了丰富的汉字字理的历史资源,对现代汉字的讲解,有着直接的启示,是最好的权威: 《说文解字》的本义解说最具权威性。比如:我们可以从常识判断“转”“轮”“轨”“辐”“轴”等字从“车”的意义,因为这些字表示的与车相关的事物今天还存在;但是,“直辖市”“管辖”的“辖”字为什么从“车”,就需要特别讲解了,《说文解字》告诉我们,“辖”有一个意义是“车键”,也就是将轮子固定在车轴两旁的那个装置。这一下让我们了解了两个字的意思——没有辖在外面管着,轮子不可能固定,而车轴两边的固定装置也就决定了整个车的宽度。“辖”因此引申为“管辖”的意思。这个装置也叫“键”,“关键”的意思也就是因此引申而来。 《说文解字》对汉字的训释,可以使我们对词语的意义理解得更深入,不会以今律古,产生偏差。以“除”字为例。它在现代汉语里的常用义是“除去”“消除”,用这个意思理解数学的“除”,“除夕”的“除”,都很难确切。《说文解字》:“除,殿陛也。”它说明,“除”的本义是宫室前的台阶。台阶每级等高,引申为数学“除法”之意。上下台阶一级一级接替而行,引申而有“更替”的意思。沈括的《梦溪笔谈》说:“以新易旧曰除……阶谓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义。”所以,“除夕”就是新年、旧年更替的那个晚上。这里还要解释一个特别容易误解的词语,古代人物传记中常有“除官”之说,很多人用今天的词义理解,以为“除官”就是罢官,这就刚好理解反了。《汉书·景帝纪》:“初除之官。”注解说:“凡言除者,除放官,就新官也。”这里的“除”不是“免除”,是“更替”,也就是换了一个官职,调任新职。 《说文解字》既然有解释汉字的实用价值,学习它就很有必要。学习《说文解字》,首先要熟悉它的体例。前面说过,《说文解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字典,没有全面阅读,碰见哪个字查哪个字,查着哪个字就看那个字,是难以真正读通用好这部书的。 清代有《说文》四大家,他们各有代表作:桂馥的《说文义证》、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王筠的《说文示例》、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对学习《说文》都有参考作用;但对一般读者来说,参考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就够了。今人介绍《说文解字》较全面易理解的书,可参考中华书局出版的陆宗达先生《说文解字通论》。 《说文解字》一书不是万能的,更不是十全的,古文字较多发掘后,一方面证明《说文》对汉字解说的正确,另一方面也看出在个别地方,它解说汉字还是牵强的,不具有说服力的。许慎拟定的体例也带有理想主义不切实际的一面,汉字毕竟是人文符号,不是数理符号,不可能那样整齐,那样毫无例外,比如,《说文解字》想让部首凑足9×6×10=540之数,书中就出现了一些冗余、凑数的部首。这些前人都已经指出过,在学习时都应辨别。 (“怎样读经典”由中华读书报、杭州骉马文化传媒公司联合推出。本文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教授,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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