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缁衣》原是《礼记》中的一篇,相传为子思或公孙尼所作,但一直得不到确信。直到近年,在郭店出土以及上海博物馆所藏的竹简中,先后发现了《缁衣》一篇。这一篇与文属子思、孟轲一派的《五行》一同出现,可以确定属于思孟一派的作品。但考其其顺序及各别字句与今本不同。亦无今本第一、第十六、第十八等三章。本文系对上博本《缁衣》简文的翻译,原文依据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之所以采用上博本而不是郭店本,是因为译者认为郭店的墓主儒道兼修,因此有改动原文的可能。(参考拙文《郭店楚简学记》)值得一提的是,本文系孔子言论,子思不过是述者而不是作者,每一章节的“子曰”不过表示来源,所以通篇不使用引号。 【原文】子曰:好美如好《缁衣》,恶恶如恶《巷伯》,则民咸力而型不顿。《诗》云:“仪型文王,万邦作孚。” 【译文】孔子说:喜好美好的事物就像喜欢《缁衣》,讨厌坏的事物就如同讨厌《巷伯》,这样百姓都会出力而但是不会因为过度疲劳而感到困顿。《诗经》上说:“在礼仪上效法文王,其他各国都会为之信服。” 【注释】本章今本作第二章,郭店、上博简本都作第一章。应以简本为是。盖因先秦文章的冠名往往取篇首之字,或者概括全篇而得。很显然全篇并非按照《缁衣》展开,而今本第一章中又无“缁衣”字样出现,并不符合先秦的命名标准。字句上的重要区别,上博本“好美如好《缁衣》,恶恶如恶《巷伯》”,郭店本同。今本作“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民咸力而型不顿”,今本作“则爵不渎而民作愿,刑不试而民咸服”。 《缁衣》是《诗经·郑风》中的一篇,过去受本章“好贤如《缁衣》”的影响,将本篇解释为国君为原来的贤士提供馆舍衣食等等。但现在知道原本作“美”字,实际上本诗说的是一位妻子为丈夫缝制新衣,让丈夫以美好的形象示人。《巷伯》是《诗经·小雅》的一篇,讲对搬弄口舌、陷害贤良之人的痛恨。“巷”指宫中的小路,“巷伯”也就等于后来的“宦官”、“太监”,这里是作诗者(寺人孟子)的自称。可能是作者受到陷害,受了宫刑,因此悲愤作此诗。两句话的意思:“喜好美好的事物就像喜欢《缁衣》,讨厌坏的事物就如同讨厌《巷伯》”,从道理上不通。今本删掉两个“好”字,应该是汉代经学家的改动。我们受到后来的影响,总觉得对经文的改动是不尊重作者原意的。但有时经学家出于文通字顺,进行一些改动可以使原文更加合理,并在这种合理的文字基础之上,产生对经典的解释。这也是传世本优于出土文献的地方。 上博本将“仪刑文王,万国作孚”写作“仪型文王,万邦作孚”,应是《诗经》原文。改“邦”为“国”,是后来经学家避汉高祖讳而改。今本出现两个“刑”字,上博本均作“型”。按《说文》:“《诗》毛传屡云‘法也’。又或叚形为之。左传引《诗》:‘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谓程量其力之所能为而不过也。”可知“仪型文王”之“型”当解作效法,“民咸力而型不顿”之“型”应该解释成量民之力的意思。 【原文】子曰:有国者章好章恶,以示民厚,则民情不忒。《诗》云:“靖恭尔位,好是正直。” 【译文】孔子说:国君应该提倡正义憎恨丑恶,向民众表示亲厚,这样民众的情感就不会出现差错。《诗经》上说:“谨慎恭敬地对待你的君位,喜欢那些正直善良的大臣。” 【注释】本章与传世本在个别字句上有所区别,但影响不大。“民情不忒”,传世本作“民情不贰”,两简本均作“民情不弋”。但从简文本身来看,“弋”与“忒”通。如下文传世本《诗经》、《礼记》、《荀子》等均写作“其仪不忒”,但两简本就写作“其仪不弋”。所引之诗出自《诗经·小雅·小明》,上博简本写作“静龚尔立,好是正植”,李零先生读作上文。郭店本作“情共尔立,好氏贞植”。上古字同音代替者屡有,简本尤为如此,故李零先生按今传本断句,应是。“贞”与“正”通,如《道德经》三十九章:“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一本作“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原文】子曰:为上可望而知也,为下可述而志也。则君不疑其带臣,臣不惑于君。《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尹诰》云:“惟尹允及汤,咸有一德。” 【译文】孔子说:作为领袖(应该让他的臣子)一望就知道他的想法;作为臣子,应该通过他的表奏就知道他的志向。这样国君不怀疑他的重臣,臣子不会为揣测国君的意愿而迷惑。《诗经》上说:“贤淑君子的啊,他的内心和表现不会出现差错。”《尚书·尹诰》说:“只有伊尹和汤王,能够有内外一致之德。” 【注释】《缁衣》篇为孔子的思想,为子思学派所整理,所以很是强调子思一篇君使臣以义,臣事君以忠。所以君主应该坦荡,臣子应该直白。这一点跟后来法家的道术势之说完全相悖。“淑人君子,其仪不忒”一句,出自《诗经·曹风·鸤鸠》,马王堆帛书《五行》及郭店楚简《五行》篇用同篇诗句证明“君子慎独”。可见此句在本章应理解为内外的表现如一。《尹诰》,清华简中有此篇,今本《尚书》作《咸有一德》,与清华简中的文段有很大出入,可能今本是伪托。“尹允”,应是伊尹的另一种写法。今本《礼记》作“尹躬”,非是。 【原文】子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欲,谨恶以御民淫,则民不惑。臣事君,言其所不能,不辞其所能,则君不劳。《大雅》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疸。”;《小雅》云):“惟王之邛。”。 【译文】孔子说:领袖的想法如果令人疑惑,那么百姓就会对政局感到惶惑;大臣的情况如果难以掌握,那么君王就会为此永久地辛劳。所以君临万民的人,应该彰显自己的喜好来引导民众的需求;恭谨地表示自己的讨厌以防止百姓过度(的厌恶),这样民众就不会惶惑了。臣子为君王服务,不说他做不到的事,也不推辞他能办到的事,这样,君王就不会劳苦了。《诗经》上说:“神祗们违法常规,令小民遭受苦难。”《小雅》上说:“只会为君王带来祸殃”。 【注释】两篇引诗,前一篇出自《诗经·大雅·板》,后者引自《诗经·小雅·巧言》。 【原文】子曰: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好则体安之),君好则民欲之。故心以体廌,君以民亡。《诗》云:“谁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君牙》云:“日暑雨,小民唯曰命;资冬祁寒,小民亦唯曰令。” 【译文】孔子说:民众以君王为心脏,君王以民众为躯体。内心安定那么身体就舒适,君主喜欢的事物,民众必然也想得到它。所以心脏以躯体为法则,君王因民众而灭亡。《诗经》上说:“谁在执掌国家的权柄?自己的行为不正,最终拖累百姓。”《尚书·君牙》说:“白昼酷暑多雨,小民们只有说这是上天的命令;深冬的时候十分寒冷,小民们也只有说这是上天的命令。” 【注释】上面的引诗,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君牙》篇的两句引文李零先生作:“日暑雨,小民唯日怨;资冬祁寒,小民亦唯日怨。”译者参考楚简原文(详参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对李零先生的校读做出了一定修改。 【原文】子曰:上好仁,则下之为仁也争先,故长民者,章志以昭百姓,则民致行己以悦上。《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译文】孔子说:领袖喜欢仁德,那么臣子也就会争先恐后去做仁德的事。所以作为领导民众的人,应该彰显自己的志向以昭示百姓,这样百姓就会把它贯彻到自己的行为之中而使领袖高兴。《诗经》上说:“有光大的德行,四方国家都会顺从。” 【注释】引诗出自《诗经·大雅·抑》。 【原文】子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道,岂(必尽仁。《诗》云:“成王之孚,)下土之式。”《吕刑》云:“一人有庆,万民赖之。” 【译文】孔子说:大禹当君主三年,百姓都施行了仁道,难道他们都是仁人吗?《诗经》上说:“周成王的诚信,是四海的典范”。《尚书·吕刑》上说:“一人有了值得恭贺的德行,民众也会依赖他(而走向正途)。” 【注释】引诗出自《诗经·大雅·下武》。这里需要做的唯一的解释是,儒家对于“仁人”的要求是很高的,并不仅仅在于一个人能行仁道而已。曾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可见每个人施行仁道都是有可能的。但这并不等于这个人就能成为仁人,孔子曾说过:“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论语·述而》)而且他眼中的仁人都是古代的圣贤,如微子、箕子、比干等。可见其对“仁人”的要求之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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