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年度电影的《大护法》

在这个时代里，每一个人的“我”都有那么大：

而电影《大护法》的导演不思凡，在这个“我”字后面，小心翼翼地敲上了一个问号。这个问号让《大护法》有别于这一年里的所有电影，让我可以原谅它的一切不成熟不完美之处，让我在一年才过去7个月的时候相信它就是2017年国产电影的年度之作。

这个周末，我看了两遍《大护法》。看完第一遍，我在朋友圈里表示：这就是年度电影。朋友看了开小窗问我：真有那么好么？为什么我看了没有多少感觉？为什么我觉得这部电影挺糙的？而且所谓的思想深度感觉也浅表得很？于是，我又去看了一遍。最后，我终于找到了理由：

第一遍我看的是粤语配音，第二遍我看的是国语配音。看国语配音的时候，全场的欢笑声减少了70%以上，电影的表现力下降了50%。看粤语版和国语版，完全是两部不同的电影。讲述一个异世界的故事，不单需要视觉上和日常生活隔绝，语言上也同样需要如此。国语给人的感觉是自己周围的某人，而只要是像你周围的某人，他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也不会在意，这是一种当代生活中形成的本能。

所以，想要欣赏《大护法》，感受一群人在电影院里纵情大笑，请看粤语配音版。

为什么我个人那么喜欢《大护法》？因为它足够特别。今年的电影市场活像是中了一记玄冰神掌，整个都被冻住了。除了《速度与激情8》和《摔跤吧，爸爸》之外，全年到现在没有什么激情时刻。到了6月份之后，更是无论上什么电影，什么题材，都半死不活，气息奄奄。电影人陷入了绝望：观众现在究竟想看什么啊？怎么感觉拍什么都不对，拍什么观众都不想看？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也不想看。不是因为我老了，是因为那些故事听一下名字就觉得没有任何兴趣。要么是题材和故事我不感兴趣，听个大概我就知道是个什么故事；要么是我还喜欢这个故事，但是之前已经有过更好的版本。看电影毕竟是一种享受，而享受必须持续升级，而不是逐渐降级，逐渐降级那是学校里复习功课。包括去电影院本身，以前那算是一种享受，如今却越来越像是一种折磨，无论是酷热的天气，还是电影院里的味道和声响，都是如此。

《大护法》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完全不同于之前的任何电影，包括《大鱼海棠》。对了，当初在《大鱼海棠>排雷》跟帖里骂我的人，麻烦你们去看看《大护法》，再回来告诉我，当初我这段话有什么问题：

电影画面漂亮对于导演是个陷阱。它能在第一时间吸引观众的兴趣，但是如果内容无法强大到和画面相匹配，那么观众感到的乏味程度也会乘以二。《大鱼海棠》有一种空洞的美，就像是一位白痴美人，在精美的画面下面有一个行不通的故事。不过也没法指责，因为这是时代病。

在《大护法》里，你会看到世界观、美术、人物、叙事、情节、音乐浑然一体。唯一的问题是太缺钱，否则还可以做得更好，能够有更多的近景和特写镜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中景和远景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对打和追逐，省钱省出了一种怪异的节奏感，人物随时都在镜头里玩瞬移。即便如此，《大护法》还是完美地讲述了一个极度暗黑的成人故事，风格怪诞诡异，对人性的挖掘近乎于残酷苛刻，属于那种你看过一次就永远无法忘记的电影。

所以，不要带13岁以下的小朋友去看，那不是给他们看的电影。以他们可怜的额脑容量和对人世的认知，会造成脑回路烧毁的。

那这么说起来，我喜欢《大护法》完全是个人口味偏好的问题了？错！如果说我个人有什么偏好，那么，我偏好审美上复杂的东西。我说过许多人：为什么讽刺漫画很难成为艺术品？因为它们往往只有一种解读方式，功能性太强，导致它们距离艺术品很遥远。同理，新世界的葡萄酒比不上旧世界，原因是除了强劲、新鲜之外，酒味缺乏丰富的变化；德国啤酒永远做不过比利时啤酒，原因是德国的啤酒法限定了原料和酿造方式，让德国啤酒缺乏灵气，滋味不够丰富。

《大护法》也是同样的道理，出了电影院，你很难脱口而出用一句话做个总结。不同的人看完，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对于电影里所谓的隐喻，每个人也可以解读出各自不同的意义。而且，即便是对于特定的某个人，他也觉得心头千言万语，感慨万千，堵得厉害却不知道从何讲起。这就足够复杂，也足够丰富，和其他电影作品相比，更接近于艺术品；只有唯一解释，唯一解读的，那是宣传品和广告。

对于我而言，在看过两遍电影之后，关于电影的隐喻部分我的记忆逐渐淡漠了，而在脑海深处越来越强的感受全部都关于“我”。因为隐喻的部分构成了世界观，什么世界观并不重要，重点是不同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做出的不同选择。太子在那个世界里要保全自我，一个耽于艺术和美色，拒绝权力和责任的皇子；大护法没有自我，他的自我是通过保护他人而得到体现，而且是在保护过程中不断遭到拒绝而得以体现；欧阳吉安的自我通过振兴家族而得以体现，振兴家族需要财富，而为了财富可以不择手段；庖卯是一个用理想自我欺骗的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用所谓刀法大成的理想抹杀情绪和良知，获得生活的动力；小姜是一个觉悟的花生人，他在不断追问“我是谁”的过程里得到了觉悟，最后在死亡里得到了最完整的承认---他是作为一个人，为了拯救朋友而死......

而全片最精彩的部分，在于觉醒的花生人满世界追杀拒绝觉醒的花生人那一幕。因为他们的“我”要远远高于对方的“我”，对于不服从的花生人，他们就可以生杀予夺，这可以说是对人类现实世界最大的嘲讽了。

我小时候，大人常常对我说：人世如同万花筒。我想，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说，世界如同万花筒一般五彩缤纷，那是因为有那么多的“我”挤压在那么小的世界里，而每一个“我”，都是万花筒里的一个碎片，极尽全力放出自己的光芒，有折射出他人的光芒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大护法》是最不像这个世界，也是最酷似这个世界的镜像。

希望你也去看一遍，更希望你能喜欢这部极为特别的电影。最后，

1、尽量选择粤语配音版；

2、别带小孩子去看；

3、你的任何感悟都是对的，你的任何感悟也都是错的。

题图：电影《大护法》海报

香格里拉松茸，2017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