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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审美思想与文人画的精神契合

 孟龙文斋 2017-07-25

宇宙自然运行,对世界而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趋狗,不需对人有意义;而对人而言,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也是无意义的,世界对人产生意义,是透过心灵的联结与认知建构的。也就是以我眼看世界,以我心感知世界,以美的意识看人间,世界才因此显现美的意义。也就是我们从生活中感知和谐,发现客观世界的美,我们再将自然的美,融通为心灵的形象,因此美是心灵与世界的和谐感知。而绘画则是以视觉沟通心灵与世界,它的感动一是来自形式上,人的直觉对“美”的本能感动;一是来自对创作的内涵或意境。然而,不管是属于那一种,画使你产生感动,必然是它深深的触动了你的心弦而与之合鸣。

因此,我们可以说艺术就是出自于心灵对现实的反映,既是现实的,也是人类心灵向上提升的动力,只有人性的感动而没有价值的计算,艺术是每一个人之所以为灵性动物的表征,人的造作,反而蒙蔽了艺术的本质,扭曲了人心本能对艺术的感受力,故只有褪去人为虚伪的理论壁障,回归自性的心灵价值,才能回归艺术的本质。

审美观念是人对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的看法,因着文化背景、感知方式及思维模式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观点,影响着艺术的取向。然而艺术理论,虽多是以往前人审美经验的累积,虽有许多非常中肯的心得,值得承传及借鉴,却也有许多属于主观的思维,颇多局限。以国画而言,自唐宋文人参与绘画,文人画家多承续老庄思想之高逸,从现实的纷乱中超脱出来,以心灵静观万物之理趣,表现于绘画,也就迹近于道家哲思中,对于道体的体悟。庄子即认为道需由主体的精神去感应,道却又无所不在,将抽象的道,经审美的精神予以具体形象表现,却又使人在和谐的形象中,转化体悟道的精神,是庄子对精神形象,或意象再现的启示,庄子没有审美形式的具象提出,但“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庄子·养生主》,从庖丁解牛的境界,虽是以神意为主,仍需熟巧的官能技术,以配合神意的动作,说明艺术需要形式的结构与技巧表现。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中国绘画的神意与象征主义,很贴切的运用知觉的联觉,将心灵对道的体悟,经审美的精神与自然联系起来。没有崇高伟大的崇拜,也没有执着自我意识形态的追求,从形中写神韵,超出形神而任由画者离形意写,不是由感官驱使,也不是任由心绪,而是虚静观物于心,由心澄澈本源后,表现的清净山水意境,而这也是中国绘画的精神内涵所在。由空与静而忘去烦恼,不外求,由心灵观之,将艺术视为心灵的解放,经由艺术形象的显现,从一花草、一砂粒,都可参悟无限的大千。因此既不讲求逼真唯美,以免成为逼真的假象,扭曲了心灵美境的再构;也摒弃莫名的抽象,以免困于与人世脱节的偏执心灵。国画的意景应超出形而取其神,但不背离神韵,因此画家建构的意境,是与观者共构的,可思、可望、可行、可游甚至可居,使画者及观者,精神能处于共鸣,或悠游与憩息之境。

因而,国画意境的描绘,由繁入简,返璞归真,表现神形简练而气韵生动,由实返虚,以留白蕴藉万有于空灵,内涵英华之气盈溢,才是艺术的极品。国画的境界与氛围,正契合着庄子审美意识的本源,即以人做为主体实践的哲学,例如画面,一片自然山水中,点缀着几个心灵意象中,令人悠然神往的人物,人物面目不显,穿着也总是高人隐士飘逸的博服,或几点帆影,悠游于水面,天地一片宁静,天地因人或象征人在悠游的船而有了生气,人物则融于自然,画者与观者,彷佛与之俱坐忘于山水间。

然而艺术因个人之所需,必须创新求变,无论任何伟大杰出的绘画或观念,都有其时代变貌,所谓“活句上荐得,堪与佛祖为师,死句下荐得,自救不得”《禅家龟鉴》,因为人是活的,人心不同,人群社会都在变动,绘画自必须随时代而展现其现世风貌,理论形式都是死的,只有人性是活的,绘画是人创造的艺术,自必须有活的体悟。

艺术没有一定的路,理论文字不足传其精神;艺术的创作自然有一定的法度,但最高的境界,乃是“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也就是“莫逆于心”《庄子.大宗师》的体悟,无法胜于有法,由有法到忘法,由忘法到无法,把握一瞬间的感受,将生命连贯于生活,其实并非一开始即能以无法胜出有法,而是在深厚的人文素养为内涵,思想情感前导,反映的不是在技巧枝节上,但必以熟练的形式技法为表现,经过千锤百练之后,对艺术的形式与内涵,能透彻的把握,才能进入的化境,绝非既无人文素养,又无技巧学能基础者,既不知其然更不知所以然者所能体会的。例如八大山人以写意的笔法,表现情思,寥寥数笔,栩栩如生,宛然天成,却是多久的经验技巧的累积;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才能把握大自然景色,而统御为“一”的境界;近代如张大千创作的泼墨山水,据谭旦迥先生所言,实因为大千眼力不行后,乃能穷通变化,一改细腻笔法,不斤斤计较于一笔一画,而以墨色泼洒后,于淋漓的画面,顺形挥毫,画面浑然一体,气象万千,极其生动,却也是积淀数十年的深厚美学体验及功力所致。

国画不是单纯地描写客观的山川,也不是画家主观的情思,不能任由画者随意即兴式,无来由的涂鸦创作,近代美学家李泽厚认为,中国艺术的两个显著特征即是“抽象具体之间,表现再现同体”绘画完全追逐客观的现实,则人生活于现实,现实的呈现,对于生命的提升与需求意义不大,且永远追逐不到真像,得不到客观景物的真实本质;而物象需经过人心的感受,又与真实的本质有差别,使人产生心灵的交汇流通或提升,才具有意义。艺术的真实,恰在于人心理的转换,才是人心感动于客观的真实。国画创生万物即以客观现实为泉源,但意象虽来自现实,却非再构现实,是得其象而超以象外,才是成境界。一个能长期存在的绘画形式或审美观念,必然因其存在能合于人的需求,而有其存在的价值,但长期的存在,必然带来因循保守的根性,并使其一些特质异化,无疑随时代革新乃是必要的,其实在其承传的过程中,也必因时、因人而有所增减变革,唯国画的生命在其精神,而其精神在于建构自由逍遥的意境,李泽厚认为:“在美的层次中,美的本质是最高层次”,又“美的本质是自由的形式,审美的本质是主体心理的自由感受。”而国画之美,正合于此一意旨,也正是与人性相融的。美的创造是不能被限制的,现实却是一种有形与无形的桎梏,解开这桎梏外,从而进入了一个空灵明净、超乎时空的自由世界,神思能跟随日月云气游于四海之外。以是之故,只有从性灵出发,才能启发艺术的想象,才能保有艺术的真,这就是庄子审美精神,与文人画家的绘画意象相契相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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