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8 08:29:43)
林逋,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隐士之一,也是北宋最为标新立异的行为艺术家,为人清高孤傲,据说一生不仕不娶,曾经泛舟西湖,结庐孤山,与梅花,仙鹤作伴,称作“梅妻鹤子”。千百年来,林逋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多少人心向往之,可是又难以抛开红尘浮世,林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曲高和寡踪迹难寻的高士,还是一个伪君子?梅妻鹤子是表象,还是江湖传说? 林逋,字君复,至于那个脍炙人口的称呼“林和靖”,那只是林逋死后,其最大的粉丝仁宗皇帝亲自命名的号,自此后世皆以“和靖先生”称之。林逋生活于真宗仁宗年间,宋史有传。林逋具有成为高人隐士的天生禀赋,诗书画诸艺绝佳,流传千古的咏梅绝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是出于他的名下。有意思的是,林逋作诗随作随弃,从不留存。有人问他,”何不结集出版,留存后世?”林逋傲娇的回答,”哥就只是江湖一传说,视功名如浮云耳,何况留名后世?” 林逋的书法也相当了得,工行草,书法遒劲刚健,颇得欧阳询真传,为大书法家苏东坡和黄庭坚所看重,黄庭坚更有赞语”林逋书法高胜绝人,余每次看到他的作品,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林逋的书法真迹存世仅三件。林逋还善于作画,可惜也和他作诗一样,画成随手丢弃,世无遗存。林哥虽然玩的是艺术,但重要的是乐在其中,哪像现在的艺术家们,皆明码标价,沾满铜臭,浮皮潦草的。林逋长于作诗,诗格澄澈清奇,于是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文化现象,林逋走到哪儿,都有人在后面收集他的诗作,多亏了这些文青粉丝们,为后世保留了林作三百首诗以及三首词。 林逋四十岁后才隐居西湖,自此二十年再不涉足城市,每日驾小舟遍游西湖诸寺,与高僧诗友唱和,这个时候,是他一生最悠闲也最惬意,也是最后高光的时刻,他养了两只仙鹤,纵之则飞入云霄,久久盘旋之后,复入笼中。林逋泛舟外出访友时,有客至,童子则出门代为招待客人,同时开笼放鹤,林逋只要见到仙鹤一飞冲天时,就知道有客人来访,必棹小舟往返。仙鹤原来是他的报喜鸟,林逋也非一人独居世外,有童子相伴,而所谓梅妻,并非有三五百株,而是其亲手栽下的一株梅,“梅妻鹤子”并非是他自我标榜,而是外人欣羡他神仙般的生活口口相传得来的。 林逋以他独有的行为艺术引起了真宗皇帝兴趣,于是遣使慰问,并赐予每日生活之口粮,可见虽隐居西湖,林逋衣食无忧也。另有地方达官贵人薜映,李及在杭州时经常周济,且每日与其清谈,尽兴而散。过着如此游哉悠哉的生活,林逋的名士作派越来越吸引世人眼球,他曾对时人说“世界间事皆能为之,独不能担粪与着棋。”你瞧,林哥看不上劳动人民,还反感有闲阶层,而他自己亦不过是一枚闲棋而已。林逋曾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墓园,即在孤山庐侧,临终有诗曰”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之句。 什么意思?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显示自己一生高洁的品性,淡泊名利,志趣高远。前一句是说司马相如死后,从他家里汉武帝发现了一封谈封禅的奏书,歌颂汉武功德,极尽谄媚之语,为文人所嗤笑。林哥借古讽今,讥笑当代王钦若也效仿司马相如仿造祥瑞,劝真宗封禅,借以邀宠。最后一句是表明自己绝不同流合污,一生清贫自守,甘为布衣。那么林逋真能免于流俗,一生无视功名利禄,保持高洁吗? 对于林逋故弄玄虚的风雅,以及道貌岸然的名士作派,当时就有人很不以为然,同时代的大诗人许洞就很看不上林逋,许洞也是一个很自负的名士,他曾经做诗讽喻道“寺里掇斋饥老鼠,林间咳嗽病猕猴,豪民送物鹅伸颈,好客临门鳖缩头。”你林逋不过是寺中一只饥饿的老鼠,林间一只咳嗽的病猴,一旦有人送钱送粮,你像一只鹅一样伸长了脖颈,而当穷客来访时,又像一只王八一样缩头不见。小样,别以为没人看穿你。据说许洞所言一语中的,在余杭之间市场很大,反响强烈。 另据《西湖游览志余》载,林逋隐居西湖时,朝廷派守臣王济前往拜访,林逋现实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听说朝廷有意令其出山,林逋激动之余,字斟句酌写了一份简历,文采华美,对仗工整。王济却大失所望,不无刻薄的调侃道“老林啊,你是一位名动天下的高人隐士,以不事王侯为荣,以文章高古为格调,如今却两下皆失,功名的事情,还是等待机缘吧?”隔壁老王就是损,干卿底事?直接把林逋进阶之路给封死了,王济回去复命时,只谈文学,不谈风月,少倾,诏命下,仅赐林逋粟帛而已。 还有人置疑林逋的不娶不婚,什么梅妻鹤子?那是老林年青时因爱情而伤透了心,因失望而绝望,最终孑然一生。有林逋写下的诗为证,林逋曾作过一首《长相思》,诗云“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难平。”莫不成老林年青时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最终曲终人散,让老林在迷失在爱河中,从此生无可恋而寄情山水? 更有铁证如山的器物,因林逋墓位于西湖名胜风景区,结庐之侧,不少人都觊觎大名士死后一定会有稀罕的文玩陪葬,至元朝时,恶僧杨琏真珈掘其墓,发现林逋墓尸骨皆空,唯余端砚一枚,玉簪一枝。当时就有人作诗曰”生前不系黄金带,身后空余白玉簪”。端砚可解,那是文人的心爱之物,玉簪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林逋初恋情人的信物?到了南宋时,还有个叫做林可山的,自称为和靖先生七世孙,一生不娶的林逋何来后人?大词人姜石帚当时就做诗嘲笑“和靖当年不娶妻,因何七世有孙儿?若非鹤种并梅种,定是瓜皮搭李皮。”(随隐漫录) 林逋林和靖先生究竟是不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后世多有人为此辩论不休,既有挺林派,也有损林派。兄弟我才识疏浅,但觉得事出皆有因,宋史上既说林逋四十岁后才隐居,四十岁前史料缺少,但无疑,真宗年间天下太平,像林逋这样的才子一定不会一开始就绝了仕途之心,很可能碰壁后才作了隐世高人,隐逸在西湖时,林逋也绝对不会过那种凄清孤冷的生活,从他接受皇帝恩赐和达官贵人接济来看,生活也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清贫,基本生活是有保障的,梅妻鹤子是我们臆测的充满唯美和凄清,仙鹤也不过是他的传信之物而已。 至于许洞的讥讪之诗,许洞和林逋都是自视甚高的人,也都很自负,文人间相互看不上眼很正常,这里有文人相轻的原因,另外林逋接受当地豪绅捐赠也很正常,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行为艺术有个鸟用?生存是第一位的。至于既做隐士又渴望功名,并不矛盾,林逋未必没有终南捷径的想法,他的言语和行动多有自相龃龉之处,这也很好理解,王安石不就一直拽到底最后才出山的吗?凭什么菲薄林逋?亦不必太过拔高林逋的隐士形象。 再说林逋最为人所争议的地方,也就是梅妻,林逋究竟有没有娶妻?有无后代?那首《长相思》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后世诗词研究者已经做出了合理解释,林逋此诗是以女人口吻反串而成,看似缠绵,却道出了吴越青山绿水风情。四十岁前,林逋很可能经历过爱情,也曾经婚配,只是丧偶后再未续弦,也可能是其兄长将儿子过继给林逋,至于林逋无妻无子的说法,很可能是一种美好的误传。四十岁后,林逋是一个真正的隐士,真心也好,无奈也罢,最终卒老于西湖。 当代著名诗词学家、浙江大学教授夏承焘先生就认为,林逋梅妻鹤子的行为艺术靠不住,我们往往以自己的主观意象强加给历史,希望能把唯美的一面留存,因此以讹传讹,失去了事物有本来面目。只是林逋那种孤舟蓑衣,以梅相邻,以鹤相伴的画面太过美好,我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借用文及翁的《贺新郎》词,“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管他天下事,可知不可知?西湖因有林逋而多了些许文人气息,林逋与西湖相得益彰,这就已经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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