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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

 古今芳草任我赏 2017-08-01

中国文学历史上,行伍出身而又以文为业,最终在诗词造诣上堪称大家的,恐怕非辛弃疾莫属了。今人谈辛弃疾,多一言以蔽之,豪气而已。不过,以豪气论,乃非真知辛弃疾者也。

辛弃疾最让世人驻足屏息也最无法忘怀的一件事,就是在二十出头时聚集两千余号人成立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并于次年率五十骑入敌营活捉叛徒张安国,再连夜过江,归顺朝廷。这样的英雄气概,可谓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所谓乱世造英雄,如果在和平年代,这样的年纪恐怕还学而未成吧?而年仅弱冠的辛弃疾却在这个时候跃马横刀,痛杀贼寇,立下了收复失地的救国大志。

南归之后,辛弃疾的钢刀利剑化作了一支羊毫软笔,那个曾经血溅战袍、奔走疆场的马上英雄写了一首《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

每每读到此诗,不禁痛心落泪,除却辛弃疾,还有哪一个人能够作出“醉里挑灯看剑”这样的绝美又绝悲的姿态?

与辛弃疾交好的陈亮虽也词风沛然,却独羡辛弃疾:

眼光有梭,足以照映一世之豪。

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

出其毫末,翻然震动,不知须鬓之既斑,庶几胆力无恐。

呼而来,麾而去,无所逃天地之间;挠弗浊,澄弗清,岂自为将相之种。

故曰: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而用也者所以为天宠也。

眼利如明刀,肩固若顽石,更有岩鹰之疾,山雾之清,不愧所为天宠。这样的风采,只有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来比拟了。而老辛也有一阕《满江红》,将他那倚杖俟长风的气势写得格外恰切:

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还又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

试想,这是怎样的一个风云人物,以宇宙之巨眼观看万物,仿佛他立足在人世的最顶端,指点江山。

的确,辛弃疾的词,最不缺的就是“鹏之志”。他的一生,也像一只逍遥于九天深处的大鹏一样,或仕,或已。

辛弃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

辛弃疾四十二岁时,归隐上饶,此后二十年间,日日以参悟玄理为事,更写了三篇《哨遍》,中有一句“世间喜慑更何其,笑先生三仕三已”可谓是一生之概览。

我读辛弃疾词,直觉烂漫酣畅,然不敢学。辛弃疾为人,心刚似火,色艳如花,给人以彻骨清心之感,所以,每每写词,只步辛弃疾原韵,待写成时,更兼无可追步之叹。

在《永遇乐》这首词中,一个“千古”,就横拖出了一个古今世界,从孙仲谋到刘义隆,从霍去病到廉颇,这个鬓发斑白独自站在北固亭上瞭望眼前的一片江山的风云人物,遥想着苍茫大业尚未复愿的一生事,却只看到“斜阳草树,寻常巷陌”这样的荒凉晚景,心中必是怒如火燎,肠如酒浇。

不能风云奔走,只能东山歌酒,在四十二岁时,他按捺住那在五内牵绕了多年的平戎万里国家事,开始带湖买得新风月,并安慰自己说“头白早归来,种花花己开。功名浑是错,更莫思量着。见说小楼东,好山千万重。”

隐居后的辛弃疾甚至发出了“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的陶渊明式感慨。如何想得,这个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的人物,决意放下一生的未酬壮志,在山林里寻泉种树、戏酒栽花,他还写了一首《念奴娇》,如实记录了近来的生活状态:

近来何处有吾愁,何处还知吾乐。

一点凄凉千古意,独倚西风寥廓。

并竹寻泉,和云种树,唤做真闲客。

此心闲处,不应长藉丘壑。

休说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

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

露冷风高,松梢桂子,醉了还醒却。

北窗高卧,莫教啼鸟惊著。

当然,即便是北窗高卧,觉来写词,也绝不咿咿呀呀。读罢半阕,都能窥得见一个意气犹盛的铮铮铁骨形象,仿佛是历遍万般生死事,重回高卧隆中雪的诸葛亮,还不失当日廉颇气概。

辛弃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

《庄子》中有一个故事:

昔日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亦即“我的身体在 江海之上,心在朝堂之中,如何是好呢?”。詹子道:“生命是很重要的。把生命看得重要了,就会淡薄功名利禄。”

“形在江湖之上,心存魏网之下”就是辛弃疾归隐后的精神写照。他晚年效庄子,以冷眼洞观世事,却终丢不下一副热心肠。

清代的胡文英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虽道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信,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所以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看似无关爱憎,却饱含悲愤。

而读辛弃疾词,外极雄大壮阔,内则沉郁悲愤,就像是一个人举杯浇愁,酣畅之后又极尽孤独。但辛弃疾又绝不像那狂醉烂饮之辈,也并非那酒色旖旎之徒,他字字写来,如树之有骨,天之有象,以风卷云涌之势将人切入一个浩荡而深邃的时空。正如《水龙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妒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辛弃疾:心刚似火,色艳如花

这时的辛弃疾,登高而望,目之所及,烟雾茫茫,一派苍凉气象。牵愁引恨,纵横裨阖,最终只有两行英雄泪。

除却遥岑远目,献愁供恨,他还用尽一身力痛拍栏杆。那痛拍栏杆处,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人去楼毁,江水悠悠。而这首《水龙吟》中的字字句句,却犹能传响那一声声悲彻碧霄的呐喊。

刘辰翁说辛弃疾词“横竖烂漫,乃如禅宗棒喝,头头皆是,又如悲茄万鼓,平生不平事并卮酒,但觉宾主酣畅,谈不暇顾”,而我觉得,辛弃疾词如浪翻云涌,以李清照《渔家傲》末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拟之,恰到好处。

但想必辛弃疾在山林皋壤上以“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慨叹人生如梦的时候,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追味过自己昔年最美好的岁月吧?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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