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风餐露宿数百里前去筠州,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分别五年的弟弟,他就激动地无法安然入睡。却说苏辙早已得知兄长正日夜兼程前来相会,心中充满了期盼。 这天早起,他忽然想起平时与自己相交甚密的云庵禅师和有聪禅师对兄长也很仰慕,何不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呢?他来到禅院,两位禅师正好在座谈论着什么。原来,昨天夜里,两位禅师不约而同地梦到与苏辙一起去迎接五祖戒禅师,百般推解,不知是什么含义。苏辙一听不禁抚掌大笑,二人同梦,真是不可思议。 苏辙向兄长介绍了两位禅师 ,闲聊中,两位禅师不觉又谈起昨夜的怪梦,苏轼心中也暗暗称奇,他说:“我八岁时,常常梦到自己是个僧人,往来于陕西东部一带。而且听说母亲怀我时,也曾梦到一个瘦高的瞎眼和尚来我家借宿。” 云庵禅师大惊失色:“五祖戒禅师就是瞎了一只眼啊!陕右人,晚年来到高安,现在圆寂五十年了。” 苏轼此时恰好四十九岁,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有聪禅师说:“居士莫不是戒禅师转世?” 总之,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这件事情更加深了苏轼的人生梦幻意识,自此以后,他常穿僧衣,并自称“戒和尚”。 连续数月的奔波已使苏轼非常疲惫,再加上烈日暴晒的大热天,行舟水上,闷热难受,苏轼和夫人都病倒了,因此苏东坡在此耽搁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要去看望一位前辈、一位老友,或者说是宿敌,也可以说是救命恩人——王安石。 撇开纷繁的政见不说,对于苏轼的才华,王安石一直是非常欣赏的。尽管熙宁初年,苏轼频频上书攻击新法,此后又写过一些诗文批评新法实行之后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曾令王安石感到不快。但是,作为一位伟大而无私的政治家,在他当政时期,并没有因此而打击、迫害苏轼。相反的,到元丰二年苏轼身陷乌台,王安石已经不在其位,仍仗义执言,上书营救。苏轼贬居黄州之后,王安石始终默默地关注着这位比他年轻十五岁的当代英才,每当碰到从黄州来的人,他必定要问:“子瞻近日有何妙语?” 经历了太多的政海翻覆,此时的王安石所向往的不再是建功立业,而是宁静安定的普通人生活,对此,苏轼也颇有同感。苏轼渴望着能与弟弟同归乡里,曾说过:“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王安石也写过一首《读蜀志》,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无人语与刘玄德,问舍求田意最高。”因此,他殷切地劝说苏轼在金陵买田置产,一起做邻居。对这番盛情,苏轼非常感动,欣然从命,积极措办。在《次荆公韵四绝》之三中,他这样写道: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苏东坡此刻已经认为王安石学问足可胜任自己的老师;诗中还体现出王安石在这次相会时,曾以过来人的口气劝说过苏东坡,及早购置几亩宅院,为将来退归林下做些准备。但后来苏轼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以偿,而王安石也在一年多后离开了人世。 在金陵的日子里,苏轼尽管和友人酬唱宴饮、尽览六朝古迹,但在家庭生活中,却有颇多不如意的事情。刚到金陵不久,他的小儿子苏遁便因病夭折了。这孩子去年出生在黄州,暮年得子,苏轼十分欣喜,三朝那天,特意大摆筵席,席上,苏轼作《洗儿》诗一首: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诗歌虽语含戏谑,却表达了苏轼对孩子的无限希望。谁知还不到一周岁,老天爷便将他生生夺去。苏轼悲痛难止,写诗痛悼: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 未期观所好,蹁跹逐书史。摇头却梨栗,似识非分耻。 吾老常鲜欢,赖此一笑喜。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 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 就这样苏东坡于拖拖拉拉的赴任路上一直私事照办,公事也没有耽误。所谓公事,无非是撰写谢恩表章。除了《谢量移汝州表》苏东坡又接连向皇帝上了两份奏章,不过这两表奏章所呈请的都是私事。从一开始,苏轼就不愿意去汝州,而来到他所熟悉的江南后,去汝州的决心更加动摇,加上朋友们的劝阻挽留,苏轼选定了常州宜兴安居。于是十月十九日,苏轼写了《乞常州居住表》,希望朝廷能够恩准。而能否获批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从元丰七年的七月之后,实际上苏东坡一直就是在处理私事,到了十月份,干脆就是携全家旅游消磨时光,以等待皇帝批准自己留在苏南。 朝廷的批复终于到了:苏东坡的汝州团练副使的决策仍然不变,不过摘去了“本州安置”那条规定,允其所请,可以居住在常州。苏东坡的估计没错,神宗皇帝究竟还是照顾了自己。可是苏东坡究竟还是没有估计到:“在他接到批复的时候,神宗皇帝已经只有不到一月的生命,这道颁给苏东坡的圣旨,大概是神宗皇帝给苏东坡的最后的临终照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