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1楼 2016-9-20 20:34 第十三章 两人并肩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男人偏过头,哑声问了她一句话——。 阮眠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看着他深沉的眼睛,张了张唇。 “她说,好好活下去。” 七个字,涩涩地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她心底最深处,她骗不了他的,再说,她也没有办法对着他说谎,说不出,真的说不出。 阮眠别开视线,盯着墓前早先放的一束新鲜的白鹤芋,“我……我不记得了。” 齐俨的神色还是无波无澜的,他又看她一眼,没有再问了。 山风徐徐,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行在繁花绿树中。 阳光被风从树缝间抖落下来,碎金子般,披了他一身晦暗不明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阮眠几乎要脱口而出,“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这样告诉他。 “她……” 风把她的声音轻轻地揉散吞掉了,他没有听见,依然往前走着。 阮眠咬了咬唇,跟上去。 以后总有机会告诉他的。 上了车,阮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意间抬头,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自己一眼,她心一惊。 低头一看,雪白的地毯上被踩了几个脚印——她白色的帆布鞋上还蹭着山路上的湿泥。 她拘谨地微微悬空双脚,因为给别人添了麻烦,心底歉意丛生,有些不是滋味。 齐俨察觉她的异样,也低垂视线——黑白分明的一小片映入眼中,那脚印小小的,他的心思稍稍偏了一下,她的脚……他应该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握住。 他微曲长指在她膝上轻点两下,阮眠敏感地感受到那忽然靠近的男性气息,双腿立刻软了下去,脚底也乖乖贴在地毯上。 呼吸呼吸。 哎,怎么呼吸来着? 黑色车子沐着熠熠光泽一路畅行无阻地行驶着。 齐俨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她,“中午想吃什么?” 阮眠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几乎是条件反射,“不用。我不……”饿。 “咕噜咕噜。” 她捂住肚子,臊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看他一眼。 齐俨牵起唇角,和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他十八岁离开,跨过九年光阴才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物非人非。 昔日的郊区摇身一变如今已是热闹的市中心,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所幸,记忆中的这座小面馆,虽被一片繁华喧嚣簇拥,却依然安静地在原来的地方迎来送往。 阮眠满腹疑惑地跟着下车。 他带她来吃面? 两人坐着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人把面端上来,满满的一大碗素面,放在阮眠面前。 碗口几乎和她的脸一样大。 阮眠已是饥肠辘辘,她先喝了一口汤,味道不错,正准备吃面,想起什么,又放下筷子。 “怎么?”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轻声告诉他,“等你一起吃。” 齐俨把茶杯放下。 他手指修长别致,有些漫不经心地捏着黑色长筷,轻挑开浮在汤上的葱花,打了个漂亮的旋儿,面条便如柔蔓般爬上筷身。 又是一番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阮眠偏偏就是能感觉得到,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很不好。 然而,他的面上却不露半分情绪,他藏得太深太好了。 是不是因为他之前问他母亲的临终遗言,她骗他说不记得了?。 她不是故意的啊。 她不想对他说谎,可又屡屡怯步于周院长先前的再三嘱托。 阮眠埋头吃面,心里五味陈杂。 筷子碰到什么东西,往下一捞,捞出一个金黄色的鸡蛋,她一愣,再捞,又捞出一个…… 以前每年生日,母亲都会为她煮一碗长寿面,上面卧两个煎得香喷喷的鸡蛋,母亲一边看她吃,一边说,“吃完这碗面,我的眠眠就又长大了一岁。” 阮眠抬手遮住双眼。 周围不断有人走动,老板的小儿子因为摔破一只碗被他妈揪着耳朵大吼“你给我数数这都第几个了”,小男孩愁眉苦脸地掰着手指开始数数…… 只有他们这一个角落,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如纤尘。 小男孩终于数出结果,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他妈,“一共二十二个!” 他小脸笑得像朵花儿,得意地等着表扬——他终于学会计算总数二十以上的数。 谁知被他忙着收钱的妈眼一瞪,给他头上赏了一个爆栗,于是委屈地扁着嘴跑走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把找零的钱递出去,又多看了眼前的男女两眼,男的相貌实在太出众,当然女的长得也好看,就是看起来……还太小。 不过两人站在一起,倒是很惹眼。 齐俨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阮眠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 动作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老板娘从善如流地把一沓零钱交到她手上,看着她笑得一脸深意。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阮眠像又接了一个烫手山芋,“那个……” “先收着吧。” 哎? 附近早些年开发得厉害,寸土寸金,司机只好把车停到比较远的地方,阮眠慢慢跟着走出面馆,手里紧紧攥着一叠柔软的纸币。 她的注意力忽然被不远处商场的某处吸引了过去。 一排娃娃机前面站着一家三口,妈妈在夹娃娃,女儿歪着头和爸爸撒娇,奶声奶气的,“妈妈好笨喔!” 爸爸点点女儿的鼻尖,“不许这么说我老婆。” 阮眠看得又开心又难过。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是这么幸福的。 可这种幸福,却从来都不属于她。 那边,齐俨走出一段路,察觉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入目便是她那一副泫然若泣又努力微笑的样子。 他的心绪终于藏不住,从低垂的浓密睫毛里透了出来。 许多记忆的碎片不断在重叠—— 那个坐在一片坍圮中小脸蒙灰的小女孩,“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对吗?” 她的声音在抖,眼睛却明亮如光。 她要走了,画了一幅彩虹给他,命名《希望》。 她一遍遍地告诉他,“你不要难过了,会好起来的。” 这些年来,她忘了他,也忘了她的希望。 齐俨朝她走过去。 “去哪里?”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前走,在娃娃机前面停下,之前的一家三口早已经离开了。 他从她手上抽走那叠零钱,全部兑换了硬币,淡淡扫了一眼操作步骤,拣了一颗币塞进去,握住操作杆,银色的爪子开始慢慢移动…… 阮眠终于反应过来——他见她一直盯着这边看,误会她想要玩具娃娃吗? 还来不及出声解释,他已经成功夹到一只花布小熊,又偏头看她一眼,眸光幽沉。 这样一个气质冷然的男人手里拿着只可爱的小熊,画面看着有些违和,阮眠却舍不得眨一下眼,她浅浅抿唇笑了笑,伸手接过来,贴在怀里。 齐俨又转过身去,往机器口塞了个硬币。 两分钟不到,阮眠怀里又多了个哆啦A梦。 他又塞了个硬币。 阮眠突然想起潘婷婷抱怨过几次,娃娃机老板为了赚钱,往往会通过调整爪子的力量和抓取时间,把成功概率降到百分之一。 她刚想提醒他,爪子一晃,一只小绵羊又被丢了出来……。 真是太幸运了,这是什么概率啊?她惊喜得眉眼都笑弯了起来。 接下来,齐俨几乎以平均每分钟一个的速度将橱窗里的公仔取出来,为了方便操作,他稍稍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 从这个角度,阮眠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的侧脸,笔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细致地重新复习他的每一寸轮廓。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长得还要好看的男人。 “哇哇,他好厉害!” “天啊,他这是在清橱吗?” “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他的脸吗?” 阮眠回过神。 她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满脸兴奋和激动,甚至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另一边还有两三个年轻女人,也是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她隐隐有些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这个男人被这么多人围观。 “清橱大神啊!” “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啊啊啊,我看到他的样子了!不行了不行了……” 齐俨取出橱窗里的最后一个公仔,走向她。 阮眠就这样看着他走近。 他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可此时他的眼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齐俨把手里的小猴子递给她,低声问,“现在有没有比较开心一点?” 阮眠怀里抱着一大堆玩偶,脚下还散了好多个,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胸口的地方“咚咚咚”地跳着,犹如被骤雨轮番击打。 原来他做这些,是为了让她开心? 他又说,“生日快乐,阮眠。” 外界的所有人和声音仿佛被自动隔绝般,阮眠心里眼里都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心跳仿佛跳到了耳朵里,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他还送了她这么多生日礼物……在他母亲忌日这天,在他心情并不好的时候? 开心和感动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感受,她也不想再和他说“谢谢”——在知道他就是九年前的那个“他”以后。 想和他说的话如春水满涨,太多太多,可偏偏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它们都太单薄太苍白。 最后,围观的人终于散去,在店内伸长脖子张望的老板走了出来,非常“体贴”地送了一个大袋子,满脸笑意地送他们离开,转过身盯着空空如也的橱窗,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摇头叹气地进去了。 这晚,屋外月光浅淡,屋里的墙上却繁星满天。 床头桌、床角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公仔,阮眠穿着睡裙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小猴子。 她“啪”一下合上潘婷婷送的那本言情小说,面颊如火烧。 书里的那句话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她心底流水般悠悠过:他搂着她,两人在月光下安静地亲吻。 想象比真实画面更令人心动,更容易让人意乱情迷。 深夜,阮眠做了一个温柔的梦。 醒来时,嘴角还带着未退的缱绻笑意。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晨光乍现,心底一片前所未有的静好。 慢慢地,太阳被整颗从云后剥了出来,天边红霞如洗。 齐俨合上文件,正准备回卧室休息,桌上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收进来一条来自“阮眠”的新信息。 他点开来——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2楼 2016-9-22 20:56 第十四章 周一,阴雨绵绵。 下午第一节快下课时,潘婷婷才大包小包地从教室后门进来,几天不见,她把长发剪了,如今只齐到耳根,配着两道飞扬的眉毛,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英气。 她脸上看不出一丝风尘仆仆的疲累,挤眉朝阮眠打了个招呼,屁股刚挨上椅子,一只手就按捺不住地往袋子里探,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她很快摸出一包瓜子,单手撕开口子…… 朗朗书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了一道轻微而连续不断的嗑瓜子声。 阮眠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专心读课文。 等潘婷婷抽屉里的瓜子壳堆了一个拳头大小,下课铃就响了,她“咻”一下转过头来,往两人桌上丢了一包泡椒凤爪。 曾玉树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又懒洋洋地趴回去。 倒是阮眠,她鲜少吃这样的零食,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 潘婷婷怂恿她,“这个可好吃了!” 阮眠半信半疑地拆开袋子,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刚咬一口,辣得眼泪汪汪,赶紧吐了出来。 潘婷婷只知道她性子软、脸皮薄,没想到竟然这么禁不住辣,一下傻眼了,反应过来后笑得整张桌都在颤。 倒是曾玉树反应很快,把她的水杯旋开递了过去。 阮眠灌了几口水,总算缓和了些,扬扬水杯,嗓音微哑地说了声“谢谢”。 女孩子双眼含着湿漉水光,脸颊和嘴唇都呈现出一种妩媚的嫣红,曾玉树看得心也跟着痒起来,他不自然地扒拉几下头发,试图盖住火辣辣的耳根,“咳,举手之劳。” 小插曲过后,潘婷婷想起正事,“软绵绵,这周六要开家长会,你家是谁来啊?” “家长会?”阮眠心里一个咯噔。 “你家长又没收到校讯通?” 桌下,阮眠的指甲掐进手心。 幸好潘婷婷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仍自顾自地说着,“刚好我爸这星期在Z市谈生意,这次肯定逃不掉了。回来的路上我被他念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家长会后他不得联合我妈来场混合双打?哎,多希望他不要来……” “你家也是你爸过来吗?” 阮眠把校服裙摆的褶皱轻轻抚平,唇角抿着一朵涩然的笑,“不知道。” 真正的答案是:不是。 不会再有人过来参加她的家长会。 “那你妈妈……”潘婷婷还想往下说什么,椅子忽然被后面的人用力踹了一下,她竖眉怒目瞪过去,“你做什么啦,吓死我了!” 曾玉树拽拽地双手环胸,连眼皮都懒得抬,“吱吱喳喳的,吵死了。” 潘婷婷也不甘示弱,拍他桌子,“你大爷的!” 这两人一天不掐架就浑身不舒服,阮眠也习惯了,她趁机站起来,打算去办公室找赵老师。 在她走后,曾玉树才凉凉地斜了潘婷婷一眼,“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她妈。” “为什么?” “她妈妈没了。” 潘婷婷惊得捂住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问那么多做什么,”曾玉树也起身,“吃你的瓜子。” 他也往外走,目光追着那道纤细身影,见她进了办公室,他才收回视线,走进左边的洗手间。 “阮眠。” 赵老师正站在窗边喝水,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她,全部注意力被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画好了?” 阮眠轻轻的“嗯”一声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全部盖了过去,上课了,是班主任的课,她来时他已经到教室了。 她一刻不敢多停留,又朝赵老师点点头,把画纸放他桌上,转身出去了。 赵老师走到桌边,低头一看,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小姑娘实在真的不想画也不用这样拿一张现成的照片来骗他吧? 他摇摇头,正准备把“照片”收好,指腹触到纸面,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些异样,这种感觉……是颜料? 他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起自己与生俱来的对绘画的直觉,捧起那“照片”放到鼻尖闻了闻—— 他完全惊呆了,那熟悉的颜料气息缕缕从鼻尖蹿进他的血液,回流到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令他热血沸腾,可又像突然失了声音一般…… 这不是照片! 这是一幅比照片更真实的画啊! 广袤无垠的深蓝色夜空,繁星密布,神秘而悠远,仿佛能把人的整副心神都吸进去。 赵老师呆坐在椅子上,摘掉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良久后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父亲离世后,他便再不曾这样失态过。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便签纸,撕下一张,在上面写——386号参赛作品《繁星》 作者:Z中十七班阮眠。 写好后,他将便签纸和画一起钉好,郑重地放在那叠市绘画比赛的参赛作品的最上面。 几乎同一时间,保姆领着粉刷师傅往楼上走,推开阮眠房间的门,一阵扑面而来的深蓝澈意让他们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 浩瀚星空,星星如花,有些完全绽开,有些含着花骨朵半藏着,若隐若现。 从前只可仰望的星辰,仿佛被人摘落人间,镶在墙上,触手可及。 应明辉跟在妈妈后面,张着小嘴惊喜地看着,清澈的眼底蓝光微漾,星星像小灯笼一样闪啊闪,他想伸手去抓一颗,被王佳心一把拉住。 保姆回过神,干笑着对师傅说,“咳,当时这面墙烧得可厉害了,她估计是心里害怕,才找了这东西挡着,可这样总不是办法,还是重新刷比较好。” 说着,她就去掀掉那幅“遮丑”的图画,没想到刚碰上墙面,便像被过了电似的把手缩回来,面上也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 王佳心连忙问,“怎么了?” “太太,”保姆狠狠倒吸一口气,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这不是挂上去的画,这是画上去的啊!” 粉刷师傅也走过去,摸着下巴,盯着看了又看,不住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油画吧?可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照片?我这大半辈子还是头回遇着这么稀奇的事,”他又看向王佳心,“太太,您真是好福气,您的女儿了不得啊,将来肯定会成为大画家!” 他的话让王佳心的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仿佛缀着寒光一般,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平静,“刷了吧。” 保姆在一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太,真要刷掉?怪可惜的……” 她虽然从乡下出来,大字不识一个,可也觉得这幅画怪好看的,她望着它,想起了夏日夜晚,她坐在井边,抬头看星空,仿佛还能闻到院子外那熟悉的石斛花的淡香。 “是啊,太太,”粉刷师傅也跟着劝道,“还是留着吧,这可是一件艺术品啊……” 他都不忍心下手,刷掉这么好看的一幅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王佳心还是那句话,“刷了吧。” 她沉着嘴角,心底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那画让她看得后背阵阵发凉,那些星星——像这个家原先死去的女主人的眼睛。 还有一点,她不能让对自己日渐冷淡的丈夫有机会知道这幅画的存在,更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女儿在绘画上竟然有这等天赋…… “刷、掉、它。”她一字一字冷冷地说。 既然主人坚持,粉刷师傅也只好无奈点头,捋起袖子开始干活。 …… 阮眠放学回到家,走进屋,惊讶地发现楼梯被泼了大片白漆,长长的像一条牛奶瀑布,在窗外透进来的黄昏里泛着柔和的橘光。 她没有多想,上楼回房。 在椅子上坐了会,想起一件事,她摸出手机,调出一个名字为“A”的联系人,开始写信息—— “你应该收到关于家长会的信息了吧?……忘了告诉你,这个号码还联了我的校讯通,你还是把它取消了吧,每个月都要扣钱的。” 不知不觉中,她把“您”换成了“你”,潜意识里,她感觉对方应该是个年轻男人,至少……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年轻。 信息发送成功。 阮眠收好手机,安静地坐在小桌子前写作业。天色慢慢暗下来,她揉揉眼,下床开了灯。 她的对面,夜空静美,满墙的星星一朵朵在柔光里徐徐绽放。 阮眠写完了英语作业,又拿起一份数学卷子,借助私底下看参考书,基础部分的知识点她掌握得不错,题目做下来也很顺,可她不知道—— 三个小时前,在这个房间里,有人指着那片星空墙说,“刷掉它。” 她也不知道—— 有一个小男孩,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从粉刷师傅那里抢了一桶沉甸甸的刷墙涂料,踉跄着从她房间跑出去,不小心在楼梯口摔倒…… 她更不知道,有那么一个男孩像小小男子汉一样帮她保护了这幅画。 周六很快到来。 因开家长会的缘故,高三学生这天特许不用补课,放假一天。 不过,阮眠还是如常来到学校,她走过一棵棵紫荆花树,独自去图书馆自习。 今天是小哑巴的生日。前两天就听她们在饭桌上商量要怎么庆祝……她实在没有办法待家里,又不知该去哪儿,只好回学校。 正用MP3听着英语听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阮眠吓了一跳,笔下写着的“C”画成了“0”,她惊诧地回头,只见一个留下来帮忙的同班女生满脸通红地站在身后,扶着腰大口喘气。 “总算找到你了,我就说在楼上看到你的身影一闪而逝嘛!”女生一边说,一边帮她收拾着东西,“快快快,你家长来了,班主任让我来找你回去。” 阮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家长……来了?” “是啊!”女生点头如捣蒜,“长得可帅了!其他班女生都过来我们班看呢!”她跨出去几步,见阮眠愣在原地,干脆回来拉着她往外走。 “不过,阮眠,那是你的谁啊?看起来好年轻……” 阮眠比她更想知道答案。 怎么会有人来开她的家长会? 还是个年轻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回到教室,阮眠才发现刚刚那个女生说的话没有半分夸张,门口围了一圈别班女生,连窗户都贴了好几张脸,有些离得远的,还跳上椅子伸长脖子张望…… 她想进去,可围观的女生们像荷叶般挨挤得密不透风,根本拨不开,反而被她们不悦地推到后面……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阮眠来了!”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到她身上,甚至有些人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阮眠忽然有些紧张,目光却笔直而坚定地穿过人**,成功锁住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那道清隽身影。 在大多年纪都是四五十岁的家长中,他显得太年轻,太格格不入。 白衫黑裤,丰神俊朗,独成一方气质。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 男人正和曾玉树位置上一个地中海的微胖男人说着话,仿佛察觉到什么,偏头看过来,又一次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往上挑,眉角似乎还叠着笑意。 对望间,阮眠听到自己的心跳像要撞破胸腔。 连着将藏在心底深处不期然的无数惊喜、愉悦一起撞出来…… 第十五章 阮眠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男人,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只要眨一下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眨两下,三下。 还在。 后边不知是谁推了一把,阮眠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整个人被从门外推进来,正和家长交流的班主任也看到了她,朝她温和一笑,“阮眠,进来。” 之前多少从同事那里听说一些关于这个女生的事,她成绩优异,可高二开始频繁请假,上课走神,成绩也一落千丈……他早就打算利用这次家长会的机会,好好和她的家长谈一谈。 阮眠只好走进去,搬了一张椅子在自己座位旁坐下来。 班里人多,角落的空隙留得并不大,她稍微一动,便会碰到那人的腿,仿佛还能透过衣衫感受他的温度。 余光偷偷打量他。 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大概没听清,微微侧头凑过来,“什么?”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近,近得不能再近,阮眠几乎能看到他眸底深处映着的自己,一时忽然忘了刚刚想问什么。 齐俨笑了笑。 这时,班主任刚结束和一个家长的交谈,走了过来,从教十几年,他自认擅长和形形色`色的家长打交道,此时却有些不知道开场白该怎么说。 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实在太难以琢磨,怎么说呢?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可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看着气场太盛,连不经意看人的目光也是清清淡淡的。 这样的男人,出现在家长会上,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班主任收回心绪,清了清喉咙,“你好,你是阮眠的家长?” “你好。” 齐俨朝他点点头,又侧头看向阮眠。 眼神依然那么的波澜不兴,可阮眠却仿佛在最深处看到一缕一闪而逝的笑意,她迅速反应过来—— 他在等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家长会上的身份。 “他……” 他是她的谁? 该怎么回答?! 阮眠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眸光微动,“他是我……舅舅。” 她确实有一个舅舅。 听母亲说,小舅因患先心病,被外公外婆在去省城的路上丢掉了,那时他才三四岁,后来就不知音讯了。 也不知生死。 班主任心里的疑惑解开些许,打破惯常的节奏,连客套话也省了,直接进入正题,“是这样的,我想和你聊聊阮眠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漫长的二十分钟过去,谈话总算接近尾声,班主任也找回了自己的气场,连声音都扬高几分,“总之,高三是个重要时期,我们希望家长密切配合学校,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未来。” “这个是应该的。”齐俨俨然一副家长自居的语气,“我以后会在这些方面多留意。” 阮眠听得心里又酸又甜又涩,百般滋味轮转。 班主任连连点头,寒暄几句,又转向下一个家长。 “在想什么?” 阮眠怔怔看着他轻敲桌面的白皙长指,“我在想,晚饭要吃什么。” 小姑娘明明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语气却强装云淡风轻。 齐俨轻轻笑了,也不戳破她蹩脚的谎言,反而饶有兴趣地问,”想好了吗?” “上次的面好像还不错。” “嗯,那结束后一起去吃。” 阮眠的心莫名平静下来,悄悄弯起唇角,“好啊。” 等家长会结束,他们刚走出教室,一个等在外面的男人立刻迎了上来,“齐先生。” 阮眠好奇地看他一眼,目光不自觉越过去,又落在他身后站着的王琳琳身上,微微讶异。 如果没认错的话,这男人就是王琳琳的父亲,也是他们学校的大股东,她以前在会所见过他,后来潘婷婷又指了一次给她看,可那时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齐俨颌首笑道,“王总。” “真是好巧,”王琳琳父亲热络地笑着,“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个大忙人啊!” 他看了看跟在齐俨身后的女孩,心思千回百转,总算有了点眉目,“你就是阮眠吧?” 阮眠惊讶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刚想点头,他的视线已经转了过去,“上次那事,真是太对不住,我女儿从小就被她妈妈宠坏了……” 原来,原来王琳琳会跟她道歉,并不是因为班主任的缘故,而是他吗? 可是他怎么知道那件事呢? 阮眠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看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心乱如一片荒草地。 齐俨淡淡一笑,却并不接话。 王琳琳父亲尴尬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忐忑着该不该往下说,这事确实是自己女儿做得不对在先,这样一来立场上就矮了一截,更何况…… 袖子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扯了一下,齐俨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极淡,“同学间发生矛盾很正常,过去的就算过去了,王总不必耿耿于怀。” 王琳琳父亲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潜意思,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如果将来再发生些不能过去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即连声应道,“那是那是。” 他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一脸不情愿的女儿一眼,继续陪着笑脸,“要不今儿就我做东,也算是赔罪了。” 袖子又被轻扯两下。 “不巧,”齐俨笑道,“刚应下一个饭局。” “这样啊,真不巧,”王琳琳父亲干笑,“那就……下次吧。” 王琳琳实在见不惯父亲这个样子,一跺脚转身就走了。她父亲脸僵了僵,和齐俨打过招呼,赶紧追了上去。 陆续也有别班家长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廊盛满了热闹人声。 齐俨的手滑进口袋,按掉不停震动的手机,“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学校规定车辆不能入内,司机只好等在校门外。 等他们上了车,司机娴熟地打了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此时,阮眠心底的疑惑像九连环一样一环扣一环,怎么解都解不开,半晌后她终于放弃,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 齐俨拿出手机,略过上面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拨了一个号码。 很快,阮眠感觉到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两下……连续地震动起来,她把它拿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一个“A”。 想到某种可能性,她脸上的表情立刻褪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微颤着手去划,划了好几次才成功,像第一次打通这个号码时那样,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喂。” 那端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现在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书被王琳琳剪碎的事。 他为什么会过来开她的家长会。 只因为—— 他就是母亲号码的新主人,他不仅收到了校讯通,还收到她发的信息。 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可为什么……会是他? 齐俨挂断电话。 她耳边听着“嘟嘟嘟”的忙音,犹自回不过神,又听他说,“手机给我一下。” 看到他两指间夹着的SIM卡,阮眠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连忙摇头,“不用……” 他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眉心轻皱着,“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回这个号码?” 以前是。 甚至想过那人如果要求她拿任何东西去换,也会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可她渐渐地意识到,曾经很沉重、原以为永远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一切,随着时光流逝,会慢慢淡去。 如今,她正试着从母亲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重新使用这个号码的人是他,就好像,曾经死去的生命,在他的手里又活了过来。 既然命运冥冥中将他们缠绕在一起,而她欣然接受这个结果,甚至希望这份牵绊能更深一些。 阮眠释然一笑,“你继续用吧。” 只是,以后不能把他当陌生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说心事了,哎?! 她面颊忽然爬上一丝燥热,“我之前发你的信息,你每条都有看吗?” “不一定。” 阮眠松了一口气,暗暗希望那条说自己好像喜欢上一个人的信息不要被他看到。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3楼 2016-9-22 20:56 偏偏事与愿违,她不知道的是,独独那一条他看得最认真,几乎一字不漏。 司机把他们送到面馆附近,就自己找地方吃饭去了。 四十分钟后,两人从面馆出来,司机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整座城市华灯初上,薄薄的一层暮色无处藏身。 正是高峰期,车流不绝。 橘色的灯光从两人脸上跃过,忽一下又飘到窗外去了。 “阮眠。” 他叫她的名字,总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味道,阮眠的心跳快一拍。 “明天记得带上书和作业来我家一趟。” “啊?”要帮她补习吗? 她记得这男人当时还一本正经地跟班主任说——他会督促她的学习。 可直到下车,他也没给个准话,阮眠只好带着满腹疑惑上楼回房间。 开了灯,柔光驱散黑暗,她看到小桌上放了一块蛋糕,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姐姐,ci dan gao。 稚嫩的字体,又细又长,看起来像要散架了一样。 阮眠放下纸条,低头闻了闻,新鲜的奶油香,和记忆中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她坐下来,挑了一勺,嘴里甜甜的,心里的甜味终于也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齐俨,齐俨。 两个字在她心间跳动,震耳欲聋。 她吃完了蛋糕,开始写作业。 屋里安静得只有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夜里开始下起了小雨。 阮眠揉揉眉心,把做完的卷子叠好,夹进英语书里。 又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第一个赫然是“A”,她打开信息页面,敲出两个字:晚安。 点了一下发送键。 原以为这条信息也不会得到回复,没想到等洗漱好回来,信息箱里多了一条信息,阮眠立刻点开—— 早点休息。 她愣愣地对着这四个字轻笑出声,忽然间就对明天有了无数的期待,它们像暗夜的流星一样,摸不着捉不住,只能远远盼着,可让人心生欢喜。 他那么出色,她也要努力变得更好。 她把“A”修改成“齐俨”,想了想,去掉了前面的“齐”,只留下单个的“俨”。 她趴在床上,对着那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藏不住的笑意在淅沥的雨声里绽开,少女的心事也在安静的夜里明明灭灭…… 第十六章 次日,阮眠天未亮就醒过来,躺在床上,闭着眼回忆了一遍昨晚睡前背的一篇英语短文,她的记忆力还不错,几乎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侧身去看窗外,天空澄澈得如同一幅蓝色画卷,无边无垠,太阳也露出完整轮廓,红霞满天。 阳光开始爬进来,纤尘微浮。 床头桌上的相框笼在一团暖光里,阮眠用手遮了遮,暗影下清晰浮现中年女人的脸,眉心带着淡淡的愁绪,可目光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早上好,妈妈。”她又软声加了一句,“早上好,阮眠。” 凤“窸窸窣窣”吹过窗外的树梢,像是给她的回答。 慢慢地,整个房间开始亮堂起来,阮眠跳下床去洗漱。 十七八岁,正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肌肤吹弹可破,一捧清水过面后,镜子里便露出一张清丽面容,颊边还透着淡粉。 她挂好毛巾,转身出去。 重新把书包里的东西检查过一遍,关好门下楼,经过一楼玄关处,她不经意扫了一眼落地镜。 看了一会儿,她把发绳摘下,长发垂披下来,再看看,校服裙是不是有些单调乏味? 又重新回房,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终于选好一条白色裙子换上,裙摆压着一道淡紫色的花边,每走一步,那花儿摇曳着似乎要绽开来。 满意出门。 大概骑了十分钟,那片蓝色的湖在小树林的掩映中若隐若现,阮眠下了车,慢慢朝老屋走过去。 大门开着,她直接进去,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苍老身影。 一声清脆的啾鸣打破静谧,阮眠下意识循声望去,只看到一截轻晃的树枝,鸟儿已不见踪影。 她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十分。好像来得有点早。 她放好单车,准备先去湖边走走,没想到刚转过身,主屋的门就被人拉开。 男人倚在门边,一身黑衫黑裤,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了两颗,露出骨线分明的锁骨,阮眠不禁想起那天下午在湖边…… 她连忙移开视线,怕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沿着那处往下探看得更深。 “来了。”他的声音有点低哑,听得不是很分明。 阮眠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进去,顺手关上门。 他似乎一点都不把她当外人,把她领进来,身影一晃,人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阮眠在沙发上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看看茶几上的酒,似乎又新添了几瓶,再数数烟灰缸里的烟头…… 坐了好一会,他还是没回来。阮眠昨晚睡得晚,此时有点困,掩口打了个呵欠,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回头一看—— 男人换了一套深灰色家居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短发微湿地垂在额前,略微遮住那双狭长的深眸。 他径直走到她旁边,“困了?” 想到他昨晚发的信息,阮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有点儿。” 齐俨勾起唇角,从茶几上捞起手机,长指点了几下,有音乐声响起,阮眠下意识看向屏幕,心里稍稍惊讶,他要玩游戏? 还真的是。 她坐着,他迁就她,微微弯下腰,手臂垂落在沙发侧,看起来像一个半拥住她的姿势。 他一边玩一边告诉她,“前进是‘R’,跳跃是‘J’……记住了吗?” 阮眠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可是要记这个做什么? 齐俨揉揉眉心,把手机放她手里,“开始吧。” 啊,不是让她过来补习的吗? 他又接着说,“你今天的任务是通过第一关。” “……” 就这样,阮眠一直坐着玩游戏,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第一关还是没通过。 那男人轻而易举就连通三关,她还以为很容易,没想到这游戏格外考验人的注意力,小猴子吃香蕉,一根香蕉得一个金币,拿到一百个金币就可以通关,可到处都有陷阱,一不留心小猴子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如来佛的手掌拍死。 她最好的成绩是36个金币,远远不到及格线。 正准备再玩一次,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阮眠来不及收手,不小心按掉了。 那边很快又打过来,这次她终于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苏蘅音。 心口不知怎么的忽然紧了一下。 下一瞬,阮眠从沙发上跳起来,握着手机跑上楼。 她以为他这时会在书房,可里面没人,又走向另一个房间,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铃声停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望向床上睡着的人,薄毯只盖到他的腰间,有一半垂下来,因侧睡的缘故,一半的脸掩在清影里。 幽静的屋内,似乎只有只有她的心跳在“咚咚咚”。 阮眠抿了抿发干的唇,正要无声无息转身出去,手机又在她手心里响起来,她低呼一声,差点没拿稳。 “阮眠?”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什么事?” “……有电话。”她走过去,把手机给他,自己站着不动。 齐俨从床上坐起来,看她一眼,接通电话。 “齐俨,我听说你回国了?” “嗯。”他还在看着她,目光很深。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对了,下星期三我生日……” 卧室里冷气开得太足,阮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手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齐俨神色未变,绕过她,弯腰捡起地毯上的遥控,关了空调。 “我下周要去英国。” 那边顿了顿,艰难吐出两个字,“是她?” “不是。” 阮眠的全部心思都绕着“去英国”三个字打转,心口闷闷的,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齐俨挂了电话,见她定定看着自己,目光清软,清澈的眸底仿佛有涌涌的微光。 他这时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劲。 一个小姑娘站在他大男人的房间,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齐俨移开视线,淡淡问,“通关了?” 阮眠一愣,“还没。” “继续。” 于是她又坐着玩了一下午游戏,因为这个游戏只能在指定的官网下载,普通手机根本没法安装,临走前男人又给她一个Ipad,“每天玩半个小时,在我回来前通关,能做到吗?” 她心中一喜:“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定。” *** 齐俨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月,阮眠十分听话地每天玩游戏,虽然还没有通关,可她惊喜地发现,上课时自己总能保持半个小时以上的专心听讲,这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用意。 他是利用游戏来锻炼她的注意力。 然而,有的时候上着课,心思还是会飘。 历史老师说,“1864年9月28日,英、法、德、意、波兰等国的工人在伦敦圣马丁堂集合……” 地理老师问,“此季节洛杉矶的气候特征是?伦敦和北京的盛行风分别是……” 伦敦伦敦。 她上网查过,那座城市今天小雨,他会在做什么?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还不回来吗? 地理老师讲完习题,又交待科代表下课后去油印室拿试卷,阮眠听到前边的潘婷婷边嗑瓜子边叹气,“早知道过节还有这么多卷子要做,我宁愿不放假!” 抽屉里的手机无声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狭窄的视线里,只看得到屏幕上的“已回”两个字,她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摸出来一看,她盯着信息上方瘦长的“俨”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意识到还没下课,不敢笑得太大声。 简单一个字,却道破了她心里全部的欢喜。 曾玉树看到同桌忽然趴在桌子上,双肩轻轻地颤抖,他以为她在哭,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她又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笑意盈盈。 当真是笑颜如花。 他不自觉看呆了过去,手在桌下握成拳头,等高考……等高考结束,他就要…… 下课铃一响,阮眠就开始收东西。 潘婷婷一回头,她的身影就快消失在门口了,“哎阮眠,你走那么急干嘛,地理试卷还没发啊!” 阮眠一刻都等不了了,她飞快踩着单车,心情像街上肆意弥漫的花香一样,软甜得一塌糊涂。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十分钟后,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主屋门外,忽然有点紧张,怕开心得太明显,一下被他窥见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然而,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 推开未掩的门,阮眠轻手轻脚走进去,只见客厅的茶几上、地板上横七竖八都是空酒瓶,她的目光又落到沙发上…… 男人正闭眼安静睡着,呼吸均匀。 喝这么多酒,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阮眠的心沉了沉,四处找上次那张薄毯,没有找到。只好坐到他对面的藤椅上,一边看他一边等。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吧? 坐了半个小时左右,阮眠手撑下巴不知疲倦地盯着他看,目光流转间,心生某个念头,闭上眼回想了一遍,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画起来。 不知什么缘故,她一握画笔手还是会抖,上次交给赵老师的小幅星空图,是她费了不少心思用手指涂抹出来的。 先画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 狭长,深邃。此时闭着,眼角因醉酒的缘故,微微染着淡红。 深眸挺鼻,是她见过的最完美的轮廓。 接下来是唇。 上唇、下唇,薄而微抿的形状被她用最柔软的线条在纸上勾勒出来,她像摸到了实物,面颊阵阵生热。 又热又渴。 她看向茶几上还剩一半的红酒,舔了舔唇,他这么喜欢喝酒,味道一定很好吗?尝一口吧,她已经成年了。 阮眠倒了小半杯酒,学着他的动作,先晃了晃,低头轻抿了一小口,有点苦涩,她皱眉吞下去,唇齿间开始漫开淡淡的甜香,她又喝了一口…… 更热了,身体里像生了一把把小火。一个声音也大胆地从心底冒出来:他喝醉了,他不会知道的。 阮眠脑子昏昏沉沉的,仿佛受了蛊惑,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朝男人走了过去。 离得很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黑长的睫毛,在眼下垂着一片清影,也能闻到淡淡的酒气,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她喜欢他啊。 她准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可唇刚轻轻贴上去,全身便像过了电似的,心跳得也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摸摸滚烫的脸颊,这样算亲到了吗? 可……这是不对的啊! 慌乱间,阮眠不小心抿了抿唇——也间接含了一下他的下唇,耳根瞬间红了个透彻。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往后退,慢半拍地察觉到什么,缓缓低头。 不知何时男人的双眼已微张开,她和那道透着些许迷离的视线对上,撑在他身侧的手倏地一软……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4楼 2016-9-25 20:56 不知何时男人的双眼已微张开,阮眠和那道透着些许迷离的视线对上,撑在他身侧的手倏地一软,她整个人软倒在他身上,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齐俨等了好半晌,感受到怀里柔软的一小团呼吸正徐徐地变得均匀起来,他这才确定她已经昏睡过去的事实,不禁哑然失笑。 他扫了一眼茶几,明白过来,小姑娘偷喝了他的酒,而且酒量似乎并不太好,才喝那么一点就醉倒了。 临回国那几天,正逢伦敦股市动荡,一行人通宵达旦开会讨论方案,他更是几乎没有合过眼。 早上从机场回来,人倒是真的累了,可怎么也睡不着,中午时接到常宁电话,说是心情不好要过来找他喝酒。 估计又是手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个经常劝他少喝酒的外科医生喝得格外狠,没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齐俨也陪着喝了点,不过那些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大多都是常宁的杰作。 他有些醉,但更多的是累,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但想到小姑娘还在等他回来的消息,于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多年养成的习惯,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可太困,眼睛睁不开,也不想说话,索性继续睡。 直到那一道带着红酒甜香的气息逼近—— 那柔软的唇轻轻贴上来的一霎,他困顿的脑子也闪过一丝空白,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风吹窗动,落地钟连续敲了五下。 齐俨回过神,又看了一眼窝在自己胸口安静睡着的人,无从着落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下来。 几缕发丝垂落脸颊,小姑娘有些不舒服地皱皱鼻子,他伸手把它们拨到耳后——红通通的耳朵便全部露了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知不知道?” 她竟还乖乖地应了声“嗯”。 齐俨稍稍侧身起来,她的身子顺势滑落到沙发上,他拿过一旁的外套给她盖上,准备先上楼洗个澡,再送她回家。 等回来时,阮眠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睡着,他在旁边坐下,轻声叫她,“阮眠。” 没有反应。 齐俨又坐着等了半个小时,外面暮色四合,他看看手表,快六点了,必须要送她回家。 有点棘手。 怎么跟她家里人解释? 虽然知道应浩东对这个女儿向来漠不关心,可小姑娘喝醉了,还被一个男人送回家……这事入了别人的耳目,怕是会给她惹不小的麻烦。 可在外面过夜……会更麻烦。 两家相隔不远,不一会儿,车子慢慢停在阮眠家门口。 齐俨在外面按了一会门铃,没有人出来开门,他只好从阮眠书包里找到钥匙,开了门,抱着她走进去。 保姆正躺在沙发上看《中国好声音》重播,声音开得很大,正剥开一根香蕉往嘴里塞,门外一道长影斜了过来,吓得她以为是男主人回来了,可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该不会是入室抢劫吧?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等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悬着的心松了松,又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她房间在哪里?” 保姆吞了吞口水,几乎条件反射般答,“阁、阁楼。” 见他们上楼,她也想跟上去,可被齐俨冷冷看一眼,就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见识不多,可也知道这个男人不是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阁楼只有一个小房间,东西很多,可看起来整洁有致。 齐俨把人放在床上,她大概闻到熟悉的气息,鼻尖蹭了蹭枕头,更深地睡了过去,手里还紧紧抱着他的外套。 齐俨只好由着她,他的目光被对面墙上的一整片星空吸引了过去,走过去,在下方找到两个熟悉的字母“rm””,眸色深沉到了极点。 门外传来轻轻的一声“砰”,他看过去,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玩具枪,一脸戒备地看着他,望向床上的人时,小小眉心里的关切几乎都要溢出来。 从之前小姑娘发来的信息里,齐俨不难猜到他是谁,也知道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着复杂的感情。 “她没事,只是喝醉了。” 应明辉一边看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进来,挪到床边,亲自看了一眼才放下心。 可小孩眼神里的戒备并没有消失,大概误会他是不怀好意的人,齐俨又鲜少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有些无奈地弯起食指抵了抵额头。 他实在没有办法对着小孩说出“我不是坏人”这样的话,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阮眠的号码。 放在床边桌子上的书包开始唱歌。 齐俨把她的手机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的“俨”字,微微愣了一下。 应明辉不识字,可这个人有姐姐的号码,又把她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应该不是坏人吧? 齐俨能感觉到小孩看自己的眼神软了下来,“你很喜欢姐姐?” 应明辉点点头。除了爸妈,姐姐是他最亲的人。 “以后在这个家里,你帮我保护她,可以吗?” 小孩眼底仿佛有光乍现,激动得重重点头,像领了一份男子汉的承诺。 阮眠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她从床上坐起来,腰间有什么东西滑落,拿起来一看,是一件男人的西装外套。 她脑子有些乱,只记得自己喝了几口红酒,后面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后来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回想着梦境的内容,脸红红地埋在膝盖里笑。 这会不会是……他的外套啊,也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阮眠懊恼极了。 此时,楼下。 保姆正绘声绘色地说,“她喝醉了,是一个男人抱回来的……” 王佳心惊讶,“男人?” “是啊!”保姆压低声音,“长得可好看了,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一样的。你说她小小年纪就学会去勾男人,那些狐媚手段啊,指不定是跟她妈学的……” 话都还没说完,猛地瞥见王佳心脸色沉了下来,乌云密布般的可怖,她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主儿当初也是使了那些手段才挤掉正室名正言顺当了应太太…… 保姆吞吞口水,赶紧进厨房忙活了。 吃晚饭的时候,王佳心装作不经意地问,“眠眠,听说你交男朋友了?你现在高三,正是关键时候……” 应浩东夹菜的动作一顿,瞪圆了眼看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王佳心心平气和地把阮眠喝醉酒被男人送回来的事说了一遍,应浩东气急败坏地摔了筷子,劈头盖脸地一顿吼,“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了个精透!” 阮眠的双手在桌下用力缠在一起。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以关心之名行伤害之事,还那么理所当然。 如果有人欺负我了怎么办? 欺负回去。 “至少,”她抬头,看向正前方的窗外,温柔的夜色给了她勇气,她的声音听起来微颤,可目光却莫名坚定,“我并没有像你一样在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不是吗?” 一家三口,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 小的不会说话,大的则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阮眠起身离桌,上楼。 欺负回去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她一点都不喜欢。 生命那么短,世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她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人和事上。 第二天是中秋节,天气微凉。 阮眠又早早来到老屋,老人正坐在花木间单手破竹子,看到她站在门口,笑了笑,“来了。” “吃早餐没?” 她摇摇头。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小屋里给她拿了一盒牛奶和一个月饼。 阮眠一边吃一边看他熟练地把竹子破开,“这个用来做什么?” 老人笑着说,“过节了,糊几个灯笼应应节气,待会也给你糊一个拿回家去。” 阮眠开心应下,“好啊。” 两人天南地北地说着话,主屋的门开了,男人出现在门口。 阮眠眼睛一亮。 “去吧,”老人说,“灯笼糊好了我放桌上,别忘了拿。” 又看一眼她的书包,过节还惦记着过来学习,将来肯定能上个好大学。 只是,他一个大忙人,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闲心帮小姑娘补习了? 老人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屋里。阮眠坐在昨天坐过的位置,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刚想硬着头皮问他自己昨天喝醉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谁知他却先开口了,“中秋节除了灯笼,是不是还会放莲花灯?” 好像是。 本地习俗,中秋节时,也会有人放莲花灯许愿祈福。 “想要吗?” 想要什么?阮眠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在几年后她都依然清晰记得—— 男人坐在盛满阳光的沙发上,低着头,轮廓有些模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洗干净的牛奶盒翻转过来,露出银色那面,用剪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剪下来,两指捻着将片片重叠…… 几分钟后,一朵银色的莲花在他手里绽开。 她记住了莲花的模样,和他当时脸上柔和的表情与唇边的淡笑,并珍藏一生。 “你怎么会做这个?” 齐俨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跟别人学的。” 太久远了。远得他都有些忘了那人的轮廓,他们多少年没有见了,八年,还是九年? 尽管他的语气刻意疏离,阮眠却听出了“别人”二字的分量,那应该不是别人,很有可能是极亲近的人。 会不会是周院长,他的父亲? 看来在那场地震里,因为那场生死选择,他们父子终究还是生了罅隙,连这么重要的节日都没有一起过。 这时,老人提着糊好的灯笼进来,阮眠连忙迎上去,“好漂亮。” 灯笼纸上别出心裁地画了一只捞月亮的猴子,活灵活现,妙趣丛生。 老人笑呵呵的,“喜欢就好。”看他俩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阮眠喜滋滋地盯着灯笼看了一遍又一遍。 齐俨轻笑,“这么喜欢?” “喜欢啊!”她眉眼弯弯的,“从来没有人在中秋节给我做过灯笼。” 齐俨想到她家里的情况,猜到这团圆的节日对她来说更多的是缺憾,他也能感觉到她和自己说话时的拘谨已经淡了很多,再者,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实在太不会藏自己的心事,依照他对她的了解,能用这么坦然的态度和他相处,估计是醉酒后把昨天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把做好的莲花灯推到她前面,“更喜欢哪个?” 阮眠犹豫好一会儿,“可以都喜欢吗?” “当然。” 她在心里给了他另外的答案:更喜欢莲花灯,更喜欢你给我做的莲花灯。 齐俨又笑一下。 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阮眠在手心里转着莲花灯,“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吗?” “可以。” 她更开心了。 还想和他说些话,一看过去,阳光已退到他身后,在地上留下斑驳阴影,刚刚没细看,现在才发觉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苍白。 王爷爷说,他的作息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那么……他是为了她,刻意等到现在吗? “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齐俨揉着眉心,朝她点点头,上楼了。 于是阮眠就坐着等。 中午时老人进来找她吃饭,饭桌上摆了简单的三菜一汤,是他自己做的,一直让她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业又繁重……从头到尾都没问她中秋节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过。 阮眠不住点头,心里的感动溢于言表,破天荒地吃了两小碗饭。 吃完后,她又帮着老人洗了碗筷,擦干净手,这才回了主屋。 茶几上的手机不停地往外吐信息提示音,点开一看,原来是潘婷婷和曾玉树在进行口水大战。 阮眠饶有兴致地围观着,慢慢地,困意上来了,她头一偏,就窝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醒来就三点了,电量不多的手机也被微信消息轰炸得关了机,阮眠从书包里拿出ipad,玩着游戏继续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外面已日暮西垂。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阮眠跑过去,举起平板给他看,“我通关了。” 不错。比他想象中的快多了。 齐俨想起昨晚翻阅过的心理书,其中讲到一点,对于缺乏自信心的孩子,最重要的是鼓励,尤其是在他们取得小成就时…… 他微微一笑,“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阮眠眨眼,原来通关还可以有奖励吗? 她想了又想,“能不能陪我去放莲花灯?” 两人走到湖边时,暮色已渐深。 阮眠先在一张纸上写下心愿,叠好,放在莲花灯的中间。 “好了?” “嗯” 齐俨用打火机帮她点了蜡烛,顺便把灯笼里的那根也点上。 阮眠捧着莲花灯,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念,“我还有一个心愿,希望我旁边的这个男人,他可以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更好……” 莲花灯入水,烛光微闪。 湖上生明月。 阮眠的目光随着它远去,仿佛看到那年的林山地震后地上摆满的蜡烛,她又想起周院长的话,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日夜颠倒着作息、无节制地抽烟喝酒、在湖里游泳,感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窒息…… 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不让自己好过,只因一直背负着那样沉重的过去。 他鼓励她走出来,自己却依然被困着。 “她说,好好活下去。”她借着夜色的遮掩,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睛,同时放慢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些。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齐俨却听懂了。 小姑娘盯着湖面,长睫微垂,双颊沁着月光,莹白如玉,微凉的晚风似乎把什么东西漂浮起来,轻飘飘吹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深幽的眸底仿佛也染了微光,好半晌后才点点头,“好。” 阮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不能继续再待下去了,不能再看他一眼,他只需看一下她的眼睛,便会知道她在说谎。 她匆匆起身,“我先回去了。” 齐俨就这样看着她渐渐走远,纤细的身影快消失不见了,她手里提的灯笼还亮着,在小树林里像夏夜的萤火虫般一闪一闪的。 终于连那点光都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 湖中心的那簇火光,在风里轻轻摇曳着。 齐俨往老屋的方向走,想到她那时蹲在地上写心愿,他无意中扫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她一笔一画写在纸上的字:希望阮眠以后一个人好好的。 傻姑娘,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阮眠回到家,家里只有保姆一个人,桌上摆满了月饼和水果,还开了一瓶红酒,而她正大快朵颐着。 保姆的有恃无恐说明:那一家三口一定是一起出去过节了。每年这个时候,z市都会隆重举办花灯节,她去年和母亲去看过一次,两人被人流挤散,她就站在门口一棵流光溢彩的桂花树下等,广场上放烟花的时候,母亲那张焦急的脸就在华灯里出现了。 奇怪的是,当时她并不害怕,大概是知道母亲总能找回自己的,可现在——她们都再也找不回彼此了。 阮眠回到房间,把灯笼挂在窗边,今晚月光极好,又圆又亮,像给灯笼周身镀了一层银光,使它又重新盈满了光亮。 她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又想起那个男人。 于她而言,他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可有时又是那么的近,在某种意义上,在九年前的林山市,他们就曾经那样的密不可分…… 她的手握着笔在纸上轻轻滑动,移开,显现一排清秀的字:手可摘星辰。 洗了个澡回来,吹干头发,阮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手机还充着电,潘婷婷在微信里喊她:“软绵绵,今晚吃月饼了吗?” “吃了。” 除了灯笼,她还提了一小盒月饼回来,份量不多,只有三个,分别用小木盒隔开,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味道也格外的好,她吃了一个就舍不得再吃了。 总觉得,这是他给她的东西,不想那么快就吃完。 婷爷:“嘿嘿嘿,我在家吃了一种水果月饼,可好吃了!回学校我给你带啊。” 阮眠敲出两个字,“不会。”不会有她刚刚吃过的那么好吃。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发送:“谢谢你啊。” 婷爷:“咳,跟我客气啥?” 潘婷婷又兴致勃勃地和她聊了大概半个小时,阮眠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中秋节,应该和家人一起过。 潘婷婷又发了条语音过来,背景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可不难听出是在唱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有些滑稽的粤式普通话,把这首惆怅的曲子唱出了别样的味道。 阮眠也轻轻跟着哼唱出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潘婷婷没有再发信息过来,阮眠退出页面,发现属于曾玉树的头像右上角飘着一个红色的“1”,她点开一看—— 同桌,中秋节快乐,记得多吃月饼。 这条信息的上方还有一行看着挺明显的字,“曾玉树”撤回了一条消息。 阮眠没有多想,在对话框里输入:谢谢你,也祝你中秋节快乐。 很快,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却再没有新消息发过来,阮眠看了看时间,该睡觉了,把手机断开充电器,关机放好。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酝酿了许久,还是没什么睡意,阮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窗户没有关,屋里到处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她望出去,天边有一盏橘灯缓缓飘着,有人在放孔明灯。 深夜一点了,还是睡不着。 床头的书被她转身的动作扫到地上,清晰的“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阮眠探手去捡,掉得有点远,够不着,干脆坐起来。 视线忽然就定在床尾的一件外套上。 质地精良的黑色西装外套,是那个男人的,本来打算洗干净了再还回去,可现在……又好像有点不想还了。 阮眠的手轻抚着那布料,不知不觉就把外套抱进怀里,那属于男人的清冽气息让她莫名安心,渐渐就沉入梦中。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5楼 2016-9-25 20:57 中秋假期,老师布置的作业特别多,阮眠荒废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早上又因为睡过头起晚了,只好匆匆拣了几份卷子塞进书包,带到齐俨家去做。 客厅没有适合做作业的地方,齐俨只好把她带到书房,简单目测了一下她的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他挑选了一把高度合适的木椅放到书桌对面,示意她坐下来。 阮眠坐着好奇地打量他的书房。 左手边有一面很大的书墙,上面整齐地码着各类书籍,她看了一下,其中大部分都是经济类的,政治、军事……甚至还有心理学的书。 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齐俨出去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杯子,他把一杯温水递给她,自己捧着另一杯低头喝了一口。 前天开始胃就隐隐不舒服,昨晚更是疼得厉害,连重要的工作会议都推掉了,他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天色放明。 男人捧着杯子的动作很优雅迷人,两指贴着杯底,一指在杯沿漫不经心地抚着,侧脸轮廓分明。 阮眠一边看他,一边悄悄学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喝了大半杯水,齐俨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被抓了个正着,微窘地耸耸肩,从包里拿出卷子来写。 片刻后,齐俨也在她对面坐下来,开始看昨晚的会议记录。 金融危机后,美元又迎来了一次大跌,全球经济进入萧条期,形势不容乐观。 齐俨皱着眉头,略过一份份繁琐的图表分析,直接去看最后的汇报结果,就在昨晚,他名下的投资公司和几个合作方的股票,市值蒸发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这意味着,他过去几年做的所有努力,或许会在朝夕间化为乌有。 而这,恰好是他投身金融市场的初衷,他喜欢这种大起大落,更享受在一片凄迷中闯出一番生机的感觉。 他从来只信奉这个世界只对强者公平的法则,他的眼中只看得到有价值的东西,企业被兼并、宣告破产,有价值的就扶起来,没有价值的就直接摧毁…… 他的行事作风远远比他的外表更具侵略性。 可很多东西,似乎从昨夜开始就改变了,他好像有了一种陌生的心情,他会考虑,像应浩东那样的出口小企业必定是首当其冲,不伤根本已是最好的结果,可万一破产倒闭,这个没人疼爱的小姑娘大概会变成小可怜,甚至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太多。 齐俨的眼底浮现一层浓浓的阴郁之色。 “你能不能帮我……看一道题?” 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忽然像猫儿一样爬了过来。 齐俨抬眼看过去,那层幽暗早已被不动声色地藏起来,他的眸子里只清晰倒映着她清丽的小脸。 “哪道?”连声音都听不出半分异样,依然清凌凌的,像冬日山间的冰泉水。 阮眠把卷子推过去,想了想,自己也走到他旁边,用笔指给他看,“最后一道。” 这是数学卷子里最难的一道题,老师评讲的时候她听得一知半解,后面临下课了,老师语速变得飞快,她根本跟不上,最后只记了一个最终答案。 在一片沉默中,阮眠的心开始忐忑,题目难度太高,这个男人就算再厉害,可离开学校应该也有好些年了,万一他做不出来怎么办? 她有些后悔了。 可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各种曲线,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她心目中,他是无所不能的。 齐俨看完题目,随手抽过一张白纸便开始演算,阮眠凑近一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不停地擂着粉色的小鼓。 哎,他的字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她有时间是不是也应该练一练字?字帖也可以不用买,就照着他的练得了。 其实,齐俨写在上面的,除了一串公式和数字之外,真正算得上字的,不过是“解,由此可得”五个字而已。 “最后的答案是八倍根号三?”他停下笔,问她。 “对!啊?不对啊……” 男人挑眉看着她难得迷糊的小模样,忽然就轻轻笑了一下,“到底对还是不对?” 阮眠赶紧去看试卷,“老师给的最终答案是五倍根号七。” 他点点头,又重新算了一遍,还是原先那个结果。 齐俨又给她细致地分析了解题过程,他说得慢条斯理,阮眠的思路很快被打开,甚至能跟得上他的。 解答完毕。 “会不会是参考答案错了?”虽然这种情况微乎其微,但还是有可能的。 他笑意更深,“这么相信我?” 阮眠藏在长发下的耳朵又悄悄地红了,又后知后觉发现两人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大小,她只需再稍稍靠近一些,便可以碰到他的手臂。 她抿唇笑了笑,又坐回对面的椅子上,还顺便把他写的两张草稿纸一起连着卷子拿走了。 她决定明天就按照他的答案写进错题纠正本里交上去。 光阴静然流淌,浑然不觉间,窗台上停了一抹黄昏微光。 阮眠放下笔,揉揉涩涩的眼,望过去,男人正站在落地窗边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凉凉的风吹过他,再轻柔拂到她脸上,有说不出的舒服。 “砰”的一声,她睁大眼睛,只见一只手机砸落在地上,男人背对着她弯下腰…… 她赶紧跑过去,“没事吧?” 胃阵阵揪疼着,视线也因为眩晕而变得模糊,可齐俨能感觉到那双扶着自己的小手在轻颤,勉强稳了稳心神,“我没事。”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脸色苍白得不可思议,额头也不停冒着冷汗…… “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 阮眠扶他进卧室,又下楼去找药。 吃过药,齐俨躺在床上,看小姑娘站在旁边,眉心打着个小结,冷汗已经湿透了衬衫,他一动不动,呼吸却渐渐粗重。 阮眠细心地察觉到了异样,心口一紧,似乎也有些透不过气来,“去医院,好不好?” 估计真的吓坏了小姑娘。 不是没有过比这更痛的时候,可都默默忍了下来。此时他却无法拒绝那道软软的、带着恳求的声音,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 假期回校的第一天,阮眠险些迟到。昨晚赶作业,凌晨两点多才上了床,她身体累得不想动,可心里却一直在想他。 医院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着太多糟糕的回忆,加上医生似乎又对他的病情讳莫如深…… 哎,要是她有个名正言顺能知道他病情的身份就好了。 阮眠握着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写着。 下了早读课,潘婷婷和曾玉树才姗姗来迟,两人一边吵着一边从后门进来。 “我说你还是个男的吗?看我拎那么多东西也不帮忙,这么没有绅士风度!” “有的时候,”曾玉树酷酷地说,“绅士风度也是要看人的。” 潘婷婷气得想去掐他手臂,可手里提着的袋子太重,手根本举不起来,只得朝他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 “软绵绵,”她放下东西,不停揉手,“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同桌。” 阮眠笑笑没说话。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进这对欢喜冤家中间去。 潘婷婷从包里翻出一盒水果月饼给她,又笑眯眯地看向曾玉树,意有所指,“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追得到女朋友呢?” 她还要拉上阮眠,“软绵绵你说是不是?” 阮眠无辜地拆月饼吃,就当补上早餐。 “哎!”回头见组长过来收作业,潘婷婷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可怜巴巴地求助,“软绵绵,看在我帮你把地理试卷带回去并一起写了的份上,数学卷子纠错的作业可不可以借我参考一下?” 她向来对数学这么晦涩难懂的学科是不感冒的,老师评讲卷子时她直接把书一竖,趴在桌子上梦周公去了,所以也没有记下正确答案。 而数学老师又特别变态,为了不让他们产生依赖性,经常不把参考答案单独印发。 潘婷婷一把拿过阮眠的作业本,埋头就是一通抄,像她这种常驻“拖班级平均分专业大户”名单的人,通常要纠正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连着的,这一抄直接抄到上课,而且刚刚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上课前总喜欢通报一下未交作业名单,这次却极为反常,一站上讲台就摸了摸光洁的额头,“同学们啊,经过昨晚我们数学科组的讨论,发现卷子的最后一道题参考答案出现了错误。” 底下一片高低起伏的唏嘘声。 数学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下正确的答案。 阮眠一愣,慢慢地就笑了。 那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前边潘婷婷的手一顿,咦,阮眠作业本上写的答案和黑板上一模一样啊! 这时,老师又说,“这道题虽然难,但是也暴露了一个问题。”他目光威严地审视全班,“大家都过于盲目迷信参考答案,是不是老师评讲过,你们把答案一抄,应付应付就算了事了?” 同学们都低下了头。 “老师,”潘婷婷突然举手,“不是像您说的那样,至少我就知道,阮眠同学她重新做对了这道题目。” 几乎全部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她后桌的阮眠身上。 数学老师本来还有好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要说,被她这么一打断,轻咳了一声,“很好……那……阮眠,你上来给大家讲一讲解题过程。” 阮眠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目光关注过,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上讲台,拣了一只蓝色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起来。 毫无疑问,大家都在看她。 她闭了闭眼,想着,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他一定不会怯场。 不紧张了。 她回想着解题过程,工整地写上去。 数学老师从头看到尾,很是惊讶地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这解法竟比我们讨论出来的还要简单,也更方便学生理解。” 底下也有人在压低声音说,“不奇怪啊,你们还记得吗?她以前可是全级第一名啊,当时还作为新生代表上去讲话的……” 数学老师目光暗含赞许,“非常不错!” 阮眠朝他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座位。 “同学们,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道题的解法,首先,求导……阮眠同学的这种解法更贴合一些,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向她学习。” 潘婷婷回头,晃了晃手里的作业本,又朝她挤眉弄眼,阮眠笑意微敛,脸上又是一热,连忙把自己的本子抢了回来。 天啊天啊,她竟然在作业本上写了满满一页他的名字…… 一整页都是“俨”。 课后,阮眠的桌子被几个女生围住,“阮眠你好厉害……” 读书时代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角角,充满了纯真友谊和良性竞争。 很多人,走出了这扇学校的大门,才真正成为了社会上的男人和女人。 幸而,她们如今还是女孩。 女生们你一句我一句,等她们停下来时,阮眠才说,“其实,这道题也不是我自己做的。” “哇,”有人赞叹,“那是谁这么厉害?比我们北师大毕业的数学老师还厉害!?” 阮眠的唇边抿着赧然的笑意,在心里默默回答她—— 是……我喜欢的人啊。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6楼 2016-9-27 21:07 第19章 阮眠下午放了学就直奔医院,前往单层的两部电梯前都有推着轮椅的家属在等,后面还跟了几个医生和护士,她干脆直接从楼梯走上十五楼。 实在是那种想和他分享喜悦的心情太炽烈,根本忍不住,半秒都忍不住。 楼梯里只有她轻快的脚步声在回荡,上到十楼时,突然有繁乱的高跟鞋声掺杂进来,阮眠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浅蓝色的短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大波浪卷发被宝蓝色的珠带绑着,露出一截细嫩的脖子。 她看起来非常美丽,气质优雅,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 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阮眠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过在医院这种地方,生死离别再稀松平常不过…… 果然,女人摘掉了墨镜,眼眶红红的,蕴在其中的泪水要掉不掉,察觉到楼道里还有其他人,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慌张,连忙把墨镜又重新戴上,匆匆下楼去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阮眠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那个浅蓝色背影一眼。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第一次知道她,是从潘婷婷的口中。 她是潘婷婷的女神,来自山温水软的江南,容貌清致,声音也温软动听,从一次选秀中脱颖而出,更是一举夺得全国总冠军,堪堪出道三年就被封为“玉女小天后”。 潘婷婷宁愿不吃瓜子不看小说也要省钱去抢她演唱会的门piao,可惜至今为止,没有一次如愿。 这个骨灰级的“迷音”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在医院这种地方巧遇她的女神——苏蘅音。 苏蘅音。 这个名字也记录在齐俨手机的联系人里。 阮眠看了一眼就没有忘记过,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真的是她。 那么,她来医院,是因为……他也在这里吗?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胡思乱想着,心底冒出来的微微失落一点点把那份喜悦挤到角落,阮眠垂头继续上楼,茫然地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那间病房,后来才察觉自己走上了十九楼。 这楼层里有个病房她再熟悉不过,蓝色的数字,被镶嵌在一块银色小牌子里,好像怎么逃也逃不掉,就像进入里面的那些病人的命运一样。 圣科医院的癌症病房。 母亲就是在这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阮眠转身就要走,余光却瞥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身影,整个人愣在原地。 周院长? 作为肿瘤方面的专家,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奇怪,可最让她震惊的是,他身上竟然穿着病号服。 她把下唇咬出了血色,没有办法消化这个可怕的事实。 周光南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姑娘,示意旁边的护工先离开,他自己一步步慢慢朝她走过去。 “周院长……”阮眠的心很乱。 周光南温和地笑笑,“陪我到那边坐坐?” 走廊尽头有一排椅子,她曾经在陪房的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偷偷来这个地方哭过几次。 “我没事,不用担心,”周光南说,“手术很成功。” 阮眠的心略略一松,“那……他知道吗?” 看来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周光南迟疑了一会,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黯然,他又笑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阮眠看着他鬓角新添上去的白发,心脏像被一只小手捏着,揉圆搓扁,她移开视线去看前边的绿植,“我把您的话告诉他了。” “那就好。”周光南点头。 “需要我把您的事也告诉他吗?”她又问。 “不用,”周光南想了想又说,“你和我见过面的事,也一并保密。” “其实……”阮眠把自己的声音含在唇边,想说出来,可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看得出他很累,不仅是身体的巨大损耗,还有这么多年来默默承受的…… 其实,他们父子本不必疏离如陌生人,如今这境况,要是齐阿姨泉下有知,不知该多伤心,这本来就不是她的本意。 这个坚强又勇敢的女人用自己的生命换了儿子的一线生机,绝对不希望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吗?” “可以啊。”周光南又笑着看她,“不介意的话,陪我多坐会儿,聊聊天。” 此时,十五楼的病房里。 助理见齐俨时不时去看手表,忍不住问道,“齐先生,待会是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吗?” 齐俨摇头,又抬头去看门外。 这个时间点了,照理说,她应该早就到了。或许是今天有事耽搁了不过来?万一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外面渐渐有脚步声靠近,不一会儿常宁一身白大褂,拿着听筒从外面走进来,“哎呀,一看是我就立刻冷了脸,这么不欢迎我啊?” 他自顾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不过也难怪,人家大美女好不容易来看你,结果哭红着眼走了,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 常宁的性子,一说起来就没个停,两人是发小,他说话更是毫无顾忌了,前天齐俨刚入院,他闻风赶来,盯着病例不住点头,“哦,只是胃出血啊,小事啊!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还以为你直接就会被送进icu呢,我都提前跟那边的同事打好了招呼。” 他甚至还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中秋节都过了,上天还硬是要把你送进医院来和你爸团圆。” 他说得有些口渴了,又自己剥开一个橘子,细细地把沾在果肉上的白色丝络挑干净才往嘴里送,吃完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好歹也是粉丝几千万的大歌星,身段摆得够低了吧,可你倒好,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何况人家还等了你那么多年……” 齐俨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好,声音极冷,“没有结果的事,我给她希望会更残忍。” 常宁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把橘子皮丢进垃圾捅,转头一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脱口而出,“阮眠?” “你认识我?” 阮眠问完,目光偷偷落在床边坐着的男人身上,没想到他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碰了个正着,她朝他笑了笑。 常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俩,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细缝,“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怎么知道的?”她确实有些好奇。 齐俨警告性地看了常宁一眼,对方回他一个无畏的眼神,甩着手里的听筒,漫不经心地说,“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啊。” “……” “哎,”常宁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吃个饭,晚上还要查房。”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别有深意地朝某人挑了挑眉,这才离开了。 助理也下去准备晚饭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你要吃点水果吗?”阮眠挨个去看水果篮里的水果,看起来都好漂亮,而且种类还不重复的。 医生交待最近只能吃流食,可不忍心让小姑娘失望,齐俨点头,“削个苹果吧。” 阮眠挑了个颜色最深的苹果,拿着水果刀开始削起来,她削得很慢,皮也很薄,长长地连成一条,果肉慢慢在她白皙的指间一圈圈露出来…… 削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在这里待久一些。 直到助理提着食盒回来,她才把整颗苹果削完,又拿去用水洗了一遍,这才递给他。 齐俨伸手接过,助理脸色微变,刚要说什么,被他一个清淡的眼神阻止了,只得无奈耸耸肩。 这一来一往间,阮眠自然也察觉了什么,有些懊恼地问,“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能吃水果?” “没有这样的事。”齐俨咬了一口苹果,有点甜,不过口感还不错。 助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阮眠晃了晃手指。 阮眠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欺身上前,一把就把他准备送到嘴边的苹果抢了过来,齐俨不明所以地看她,她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我……我也挺想吃……苹果的。” 他好笑挑眉,她却感觉自己都快烧起来了。 幸好助理及时过来,给了她一份香菇滑鸡饭。 阮眠红着脸吃完了苹果,饭也连一颗米粒都没落下,吃完饭又拿起勺子喝汤。 按照正常顺序,应该先喝汤再吃饭的,可那时……什么都忘了。 还有,他们共同吃了一颗苹果,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啊? 窗外已是暮色淡淡。 男人忽然叫她,“阮眠。” “嗯?”她回过神。 “你该回去了。” 阮眠低头看看手表,快六点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能再待一会儿吗,十分钟就好。” 十分钟也很快过去,这下真的再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阮眠拿起书包,“我先回去了,明天下午再过来。” “路上注意安全。” 阮眠走后,吃完饭的常宁又去而复返,轻车熟路地进了病房,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还有事?”齐俨正看着一份文件,连头都没抬。 “看不出来啊。”常宁摸着下巴,啧啧道,“怪不得当年那么多美女围着你转,你连心思都不动一下,原来是等着这口呢。” “什么意思?” “老牛吃嫩草。” “常宁。”齐俨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情绪。 他一个病人,常宁根本不带怕的,再说动起手来谁赢还不一定呢! “我就不信你看不懂小姑娘看你的眼神。” 齐俨沉默了。 常宁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她还小,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对一个出色的男人动心,何况你们还有着那样的过去……说不定她对你的依赖成分更多……” “何况,你是一个心智和情感都比她成熟许多的男人,还有你的身体……这些年来败坏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有底。那句话也原封不动送给你,没有结果的事,你给她希望会更残忍。” 齐俨看向窗外苍茫的夜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算将来和这个女孩之间不会发生爱情,他的后半生,也做不到不去管她。 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希望她过得好。 她是他的希望,是暗夜星空里唯一的微光。 夜色深如水了。 阮眠写完作业,坐在床上发呆。 床头的手机无声地收进几条来自潘婷婷的微/信消息。 “软绵绵!我听说你参加市绘画比赛,还获得了特等奖啊!” “等等!一等奖有一万块奖金,特等奖有多少来着?!” “啊啊啊!我好像看到一大波瓜子朝我涌过来……” “对了,千万要记得,苟富贵,莫相忘啊!” …… 意识到时间不早了,阮眠下床去洗澡,顺便洗了头发,用吹风机吹干,她睡觉习惯不穿内衣,随着弯腰吹头发的动作一览无余地看见了胸前的两团…… 是不是太小了? 她努力回忆着,在医院楼梯间遇见的那个身材极好的女人,知名歌星苏蘅音,她的胸围是多少来着?网上有公开过这些私密数据吗?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7楼 2016-9-27 21:08 z中美术班才开办两年,名声算不得太响亮,每年高考录取工作结束后,隔壁普通高中的校门口总要拉起显眼的红色大条幅、led屏也要彻夜不休地滚动播放上两个月——恭喜我校xxx、vvv……同学分别被清华美院、中央美院录取。 相反的,z中在这块总显得有些灰蒙蒙,作为省直属重点高中,面上始终有些不太好看。 这次的市绘画比赛,几乎云集各大高中的美术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美术生们联考前的无声较量。学校领导可没少花心思,又是动员又是物质奖励,最后向上面提交了将近四百份参赛作品。 一言难尽的是,最终的评选下来也只有几个学生获得奖项,大都是优秀奖,最好的成绩也只是捞了个二等奖。 看来这千年老二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没想到的是,昨晚评委组又发了新的通知下来:经过评委们的再三讨论,决定追加贵校阮眠同学市绘画比赛特等奖…… 哪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分管美术班的领导们在狂喜后又面面相觑。阮眠?不记得美术班里有这个学生啊!? 总之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这份荣誉是z中的,先挂上去再说,毕竟在美术这块还从来没有这么长脸过。 于是,第二天阮眠来到学校,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名字挂在了门口的led显示屏上:热烈恭贺我校阮眠同学荣获市绘画比赛特等奖! 她今早才看到潘婷婷的微/信,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她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赛,怎么会获得名次呢? 可学校公告都出来了,总不能是假的吧?她真的是云里雾里了。 在车棚遇见几个班女生,她们一起凑了过来,“哇,阮眠你真的好棒喔!” “听说我们学校全部的美术生都参赛了,可大部分都成绩平平,他们还是专业的呢……而且特等奖全市只有一个……” 女生们讨论得兴高采烈,阮眠走在她们中间,反而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一路上,看到阮眠出现,大多数人的视线总会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主要是她近来相关的话题太集中了。 学校的风云人物,校花校草,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都没了新鲜感。 反而是这个曾经年级第一,后来成绩直线下降沦为班级倒数的女生,先是蛮横的小霸王花反常的道歉,再是来参加她家长会的那个英俊又年轻的男人,现在倒好,她又一举击败那么多美术生,获得了市绘画比赛的特等奖…… 走上教室所在楼层,阮眠一眼就看见了办公室门口站着的男人,联想到之前的事,她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 赵老师也看见她了,笑着走过来,大概晚上睡得不太好,他眼底有一圈浓重的黑影,不过精神看着却似乎挺不错。 “阮眠,恭喜你。” 阮眠心里的念头落地,声音也随之多了几分重量,“是您把我的那幅画送去参赛了?” “抱歉,”赵老师推了推眼镜,“这事我没有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可是阮眠,你不觉得,你以后不再画画,太可惜了吗?” 这番话触动了阮眠内心不为人知的那块儿,她盯着他背后那一抹温暖的朝阳,轻轻地眨了眨眼。 赵老师又说,“你知道上面为什么要临时追加特等奖吗?因为这是一幅很有争议的作品,它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油画的定义……他们最后经过多次商榷,决定给它一份特殊的荣誉。” “阮眠,听听你心底最真实的声音。老师不会相信一个能画出这样的画的女孩儿,她会舍得放下画笔,舍得让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蒙上尘埃……” 当然舍不得啊。 可她再怎么舍不得放下画笔,似乎也没有办法再重新握起它。 “老师希望你能郑重地考虑一下转来美术班的事,老师希望……” 赵老师已经不在眼前了,阮眠也回到自己座位,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 “又在想什么呢?”潘婷婷捧着一本小说回过头来,“我刚刚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啊?”阮眠一脸茫然,“说了什么?” “软绵绵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潘婷婷嘿嘿笑着去摸她的手,“我跟你开玩笑啊,刚刚什么都没说。” 哎,手好滑嫩,再多摸几遍好了,就是这双好看的小手画出了特等奖的作品啊,摸一把也算沾光了。 “玉树临风,”她又去叫曾玉树,冲他得意挤眉,“此刻有没有觉得很羡慕我啊?” 曾玉树冷哼一声,“无聊。” 阮眠听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正要探手去摸抽屉里的手机,只听潘婷婷又问,“是下周六去市里领奖对吧?听说到时会有电视台全程跟踪拍摄,你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我跟老陈请个假去现场给你加油,顺便拍照。” 算了,不发信息了,还是下午去医院再问他吧。 领奖? 倒是没有听赵老师提起这个,他当时大概一心只想说服她转去他的美术班。 阮眠浑身僵了一下,呼吸绵长艰涩得她都能感觉到肺部的那股沉重窒息。 她上一次去领绘画奖,是在九年前的林山市,当时的带队老师也就是赵老师的父亲,一个严肃的老头,时常不苟言笑,她还记得当时的庆功宴上,他难得喝了点小酒,也难得的和颜悦色,“阮眠啊,看到你们这些后生这么出息,老师心里真是开心啊。” 后来,他的尸体被人从废墟里找到,怀里还护着一个学生,钢筋从他弯曲的后背插入学生的心脏…… 林山地震,毁了太多太多东西,那是一场用再长的光阴也冲淡不了的可怕记忆。 敲上课铃了,阮眠拿出课上要用的书,低头瞥见手机屏幕亮着,愣了一下。 新收进来一条信息,内容很简单——已出院。 她无声把这三个字读了三遍,出院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心里的喜悦控制不住飞上眉梢,正想给他回些什么,班主任已经走上讲台,“通知一下大家,下星期四我们将进行本学期的期中考试……” 底下的学生们一阵哀嚎后,又恢复了木然的表情。 高三一场场的考试,不就是像喝汽水一样,揭开一个“谢谢惠顾”永远还有下一个“谢谢惠顾”,权当青春里走个过场罢了。 这场考试似乎格外重要,几乎每个科任老师都要强调一遍,连上课看小说的潘婷婷都要倒背如流了,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她从抽屉里捧出一堆小山似的瓜子壳,用纸包好,准确地投进后面的垃圾桶。 “软绵绵,待会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考试让人那么暴躁,可她的瓜子存货已经不多。 阮眠已经背上书包,有些心虚地看她一眼,“下次吧,我今天还有点事。” “哎好吧,那我找同宿舍的人一起去。” 阮眠匆匆离开学校,骑着单车穿行过一个个十字路口,只觉得这路比起以往好像更长了些。 可哪怕再长,她还是走完了。 老人正弯着腰给花浇水,阮眠和他打了声招呼,就推门进了主屋。 屋里除了齐俨以外,他的助理也在,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两人似乎都不意外她的出现,齐俨看她一眼,示意她先进来坐。 阮眠在沙发上坐下,把对面的男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的眉眼一如往日的冷淡,可脸色看起来还不错,她稍微放了心,正要收回视线,他却突然侧头看了过来。 那目光是带着温度的。 阮眠迅速低下头,把来的路上在湖边摘的一小把浅紫色小花插`进桌上的细颈水晶长瓶,风从窗外吹进来,淡淡的清香在客厅里漫开。 助理的声音也飘进她微热的耳朵里。 “齐先生,周六您和史密斯夫妇有个会面……” “是这周六吗?” 阮眠看到他们一起看了过来,这才后觉自己把压在唇边的话问了出来。 “是的,”助理点头,“就是这周六。” 他又问,“周六你是不是还要补课?” 阮眠胡乱点头,伸手把花瓶边探出来的一片叶子揪下来,无意识地在手心里揉成一团。 助理又回到正题,“欧洲那边的几大银行纷纷都采取了相应措施,可……”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听不懂。 慢慢地,青山外,夕阳只剩下一个半圆。 “阮眠,”熟悉的低沉声音跳出来,“时间不早了。” “喔。”阮眠提着书包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齐俨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助理的汇报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才结束,齐俨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想上楼洗个澡,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本市号码。 手机停了又响。 齐俨皱眉接通。 “你好,请问是阮眠的家长吗?”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我是。” “你好,”那边又很快说,“我是阮眠的美术老师。” “先恭喜……”一通场面话后,“另外,有件事我想和您谈谈……” “这周六?”齐俨却抓住了他前面话里的重点。 “是的,绘画比赛的颁奖仪式将在本周六举行。” 怪不得她那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齐俨轻声笑了下,“麻烦把地址告诉我。” 赵老师报了一串地址后,又继续绕回原先的话题,“阮眠是我见过的在作画上最有天分的孩子,我真心希望……” 他看得出她很喜欢画画,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再画了,生怕错过这么一棵好苗子,这才从她班主任那里找来了家长的联系方式,准备和她的家长沟通一下。 结束通话后,齐俨轻叹了一口气,从茶几上摸到烟盒,取了一根烟出来,低头点上,猩红色的小点在指间明明灭灭,他眯起狭长的双眼,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 时间如白马过隙,周六如约而至。 阮眠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市文化中心,刚进入大门,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电视台的新闻车,工作人员正陆续从上面下来。 她走到约定地点和赵老师碰面,他旁边还有几个学校领导,一行人正有说有笑。 她和其他一起获奖的同学走过去,站着听他们说了一会话,就准备入场了。 会场很大,灯光明亮,座位上几乎坐满了人。 阮眠四处找潘婷婷的身影,根本找不到。 等大家都入座,主持人在惯例开场白后,开始公布颁奖会议议程,接着是长达一个小时的领导轮番讲话。 终于进入了大部分人最关注的颁奖环节。 优秀奖人数较多,为了节约时间,主持人请各个学校派学生代表在会议结束后到后台领,直接从三等奖颁起。 闪光灯不停地亮起来…… 很快,连二等奖的奖项也颁完了。 接着是一等奖。 台上站着三个学生,每个人有五分钟的时间发表感言,主持人妙语连珠,把气氛炒得极热,顺利把这环节结束。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是颁奖仪式的最终部分、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席时,主持人激动的声音又通过麦克风传了出来,“下面颁发的是特等奖奖项。” 底下议论纷纷,“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还有特等奖啊?” 大屏幕上,一片深沉的蓝色慢慢流下来,不一会儿终于露出完整的面目。 “特等奖获奖作品——《繁星》。”主持人似乎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音量提高了不少,“恭喜特等奖的获得者,z中十七班阮眠。” z中的领导齐齐站起来鼓掌。 热烈的掌声里,夹杂着不少的质疑声,“这是画吗?没有在开玩笑吧?” “是啊是啊!”有人大声附和,“这明明是一张照片!” “这是绘画比赛吧?拿照片来充数,这是觉得大家都瞎了眼吗?” 不断地有人质疑,阮眠的手心生出了一层微汗。 从来没有人这样画过油画,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对不对…… 旁边的空位上忽然有人坐了下来,她深深地低着头。 手背被人轻碰了一下,接着有微凉的温度渗进手心,她震惊地去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她又睁大眼睛去看他的脸,整个人呆呆的,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男人微微一笑,凑近,压低声音说,“不用担心,等他们知道这是一幅画,一幅真正的画,所有的质疑都会消失。” 后排那个刚领了一等奖的女生还在不满地发表抗议,“这不公平!随便拿张照片来参赛就能得到特等奖,真是太可笑了,我不服气!” “就是就是!”很多人的声音在附和她,像潮水一样一*涌过来。 可阮眠再也听不到了,她只听得到旁边这个男人的声音,只听得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带给她这么多的惊喜。 她紧张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8楼 2016-9-30 20:25 场面开始有些失控。 “请大家安静一下!” 原先还游刃有余的主持人此时吼得声嘶力竭,可底下的观众情绪越发高涨,难以安抚,他整了整歪掉的领结,用力清了清喉咙,“请大家……” 这时,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从左侧走上会场,随手从媒体台上拿了一只麦克风,沉稳有力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回荡,“我很高兴看到大家是这种反应。” 不少人认出他来。 这是省美协的主席,知名印象派画家赵毅,在画坛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是这次市绘画比赛的特邀评委。 “能请大家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喧闹开始慢慢被驱逐出去,不一会儿台下就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赵毅郑重地弯腰鞠了一躬,“我刚刚在下面,听到大家最多的疑问是,凭什么一张照片可以参加绘画比赛,甚至获得特等奖。” 有其他学校的带队老师站起来,“这种怪事之前闻所未闻,希望赵主席能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毅点点头,温和的目光扫视全场,“如果我说,这是一幅画呢?” 时间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震惊、惊愕、不敢置信都被压抑着,无声发酵着,直到再也压不住,如火山爆发般释放了出来。 “什么?!我刚刚没有幻听吧,这是一幅画?” “这怎么可能是画呢?分明就是照片!” 也有人义愤填膺,“怎么能把油画画成这个样子,这简直是侮辱艺术!” …… 赵毅并没有去阻止大家宣泄内心的情绪,安静地在台上站了十分钟,等他们都平静了下来,这才重新开口,“开始看到这幅作品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进入画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画油画,而且对方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小姑娘。” “一幅画最重要的是意境,没有意境的画是死的画,就算画法再新奇,可它失了意境,便不能成其为一幅好画,所以当时我毫不犹豫就把这幅作品从名单里剔除了出去。” 赵毅又笑了笑,“可当我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我一闭上眼,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那片星空。” “德国哲学家康德说,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使我深深地震撼,一是头顶浩瀚的星空,二是人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我想自己大概也是被那片不一样的星空迷住了……艺术是宽容的,欢迎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任何一种风格都应该得到尊重。” “下面请作画者上来和大家聊一聊吧,”赵毅又鞠了一躬,笑意温煦,“说实话,我也挺想认识一下这个小姑娘。” “去吧。” 耳边忽然拂过一阵温热,阮眠点点头,松开男人的手起身,一步步地往台上走去。 摄影机从她身影出现的那瞬间就开始跟拍。 “感谢赵主席为我们答疑,”主持人拿着话筒走过来,他已经重新找回自己的气场,“哇,没想到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果然是画如其人啊……” “抱歉,”刚刚那位带队老师又站了起来,“我能说几句话吗?” 不等主持人回答,他已经激动地开始说了,“我认为这幅画不是没有意境的,它表面上虽然用了极端写实的独特手法,可实际上,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又仿佛能感觉到一片繁星落在眼前,它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无缥缈。” “它的每一条线条,每一颗星星都是意境……”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看向观众席,“大家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有人跟着说,“之前我情绪起伏很大,可当认真去看这幅画的时候,我的内心突然变得很平静……” 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他们好像也有类似的感受。 主持人趁机把话题抢了过来,“我想问一下,阮眠你是怎么想到要画这样一幅画的?” 镜头慢慢推进,将那个站在台中央的纤细身影细致地圈了进来。 阮眠的目光轻轻从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上扫过,最后在角落的某个地方定住,她看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唇边渐渐浮现清浅笑意。 只要他还在,那么一切就无所畏惧。 “因为我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我想把它画清楚。” 主持人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脑中阵阵空白,唯有那道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回荡,忽然就忘记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齐俨心里也有不小的触动,他望着台上的人,眼神开始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小姑娘从来都是柔软纤弱的,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的自信之色,她注定是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可他知道她的心结,大概一时难解。 他走神间,阮眠已经发表完感言,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领导正给她颁奖,这一流程结束,颁奖会也接近尾声了。 主持人照着台本念了一通话后,又号召所有的获奖者重新上台合影留念,其他人陆续退场。 阮眠一身白裙站在最中间,笑靥如花,微弱的“咔嚓”一声,这个画面被齐俨收进手机里。 合完影,阮眠拿着证书和奖金从台上下来,她是真的很开心,眉眼里都是笑意,“我们走吧。” 齐俨点点头,跟在她后面走出去。 “接下来要去哪里?” 阮眠想了想,现在时间还早,不怎么想回家,何况家里没人。 明天就是十一国庆,阮眠有三天的假期,应浩东人已经有好多天不见踪影了,那母子俩听说回老家去了,连保姆都放了假。 她哪里都不想去,她只想和他待在一起。 欣喜之后,阮眠才想起来某些事,疑惑地问,“你今天不是和人有约了吗?” 该不会特地推掉了过来看她领奖的吧? 这个猜测让她又是窃喜又是愧疚。 齐俨“嗯”一声,看了看手表,“希望还赶得及。” “如果接下来没什么安排的话,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 不过这是要去哪里? 司机把车子开出市中心,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阮眠从车窗看出去,能看到一片广阔的荷塘,这个季节荷花已经谢了,只有一些残叶铺在水面上,映着熠熠阳光,又像重获了生机一般。 她侧过头,“我们要去见史密斯先生?” 当时印象太深刻,这个名字她听过一次就记得了。 齐俨抵唇笑了下,算是默认。 “阮眠。” “嗯?” “这次你想要什么奖励?”他刻意压低声音。 阮眠根本受不了这种酥软的无力感,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其实,你来了……就可以了。” 他为什么会来已经不重要了,总之这个人神通广大,总有办法知道,最重要的是他来了。 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奖励,再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正午阳光丰沛,阮眠膝头也笼着一团,她伸手去握,手心里暖融融的,惬意地眯起眼。 开心得想唱歌,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唱歌会跑调,跑得很厉害那种。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男人的侧脸隐在一片光影里,可舒展的修长双腿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心情也不错,“如果你喜欢的东西,遭受了别人的质疑,那么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呢?” 齐俨一听就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对那种超写实的画法感到迷茫罢了。 “如果不继续下去,”他看向她,黑幽的眼底有笑意,“这个叫阮眠的女孩会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样,顺利考上大学,恋爱、工作、成家、生子,她大概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和母亲,也会有一份平淡温馨的生活。” “如果继续下去,”他语气顿了顿,“那么这世上很可能会多一个超现实主义画家阮眠。” 超现实主义画家? 阮眠的胸口砰砰直跳,心动极了。 “可她照样可以是很好的妻子和母亲,她在平凡和伟大间游走,她会被很多很多的人知道……” “所以,”他的笑意微敛,目光专注,“你会选择哪个?” “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她轻声问。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一针见血。 他了解她至深,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 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座古朴的院落前停下,阮眠跟着下了车,好奇地看了一圈周围,她不知道z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中秋节刚过不久,门前的廊柱上还挂着两盏喜气的大红灯笼,“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齐先生,史密斯先生已久候多时。” 阮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刚踏进门槛,里屋就有个高大的外国男人大步迈出来,和齐俨打过招呼后,他这才发现阮眠的存在,深蓝色的眼睛浮现一抹了然,“我说怎么过来得这么晚,原来是……” 这个外国男人竟然讲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不过,等进屋看到他太太,阮眠就不觉得奇怪了。 史密斯夫人是个黑发黑眸的中国人,虽已接近中年,可气质娴雅可亲,说话温温柔柔的,声音格外好听。 “齐,你来得刚好,我们正准备开饭呢。” “咦,这小姑娘是?” “阿姨您好,”阮眠上前一步,“我是阮眠。” “阮眠,好名字啊。”温软的江南腔调把这两个字念得极为缱绻,让人耳朵为之一酥。 阮眠听得微微红了脸。 佣人已经摆好饭菜,四个人坐下来吃饭。 史密斯夫人名叫温婉,她似乎特别喜欢阮眠,吃完饭休息了好一会儿后,男人们去书房谈正事,她就拉着她去小花园里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聊天。 “上大学了吗?” “还没,”阮眠摇头,“刚高三。” 温婉怜爱地看着她,“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瘦,高三一定很辛苦吧?平时要多吃点好吃的,好好照顾自己……” 她平时算不上是一个话多的人,可对着这个小姑娘却好像有许多掏心窝的话想说,人与人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不知不觉,阮眠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婉姨”。 “我能问一下,他是做什么的吗?” 温婉好笑地问,“他是谁?” 阮眠仿佛被她看破心思般羞怯地低下了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温婉不再逗她了,“他和我丈夫都是做风险投资的,很多人称他们为风险资本家。” 怪不得他这些年一直都一个人,原来是等着栽在这小姑娘手上,真是有趣。 阮眠不明白内情,可也感觉那是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世界。 温婉又和她聊起自己和丈夫相识相恋的过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人,脸上焕发着甜蜜的光彩,“他真的很爱我。以前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当时出了点意外,母子俩只能选一个,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选择了我,而且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好,他就不许我再生,所以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孩子……” 阮眠非常羡慕这种相濡以沫的爱情。 两人聊着聊着,三个多小时就过去,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佣人把新的茶点端上来,阮眠一直看着那个形状奇特的瓷瓶,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温婉见状,拿起来给她倒了一小杯,“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尝一尝?” 空气里酝酿着一股诱人的甜香,阮眠低头抿了一小口,味道清甜甜的,还有一股桂花的香味,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饮料…… 温婉又往她空杯里倒了些。 半个小时后。 齐俨从书房出来,惊讶地看见自己带来的小姑娘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再一看桌上,顿时明白了过来。 温婉笑着跟他说,“没想到小姑娘酒量这么浅,才喝了两小杯就醉过去了。”她还暗自嘀咕,“这甜酒的浓度也不高啊,平时我都是当饮料喝的。” 他轻皱眉头,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只好把小姑娘抱起来往外走。 史密斯夫妇把他们送到门外。 黑色车子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车里,阮眠脸红红地靠在男人肩上,睡得无知无觉,她的呼吸平缓均匀,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密闭的空间里,几乎都是她的气息,还有那种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的温度……齐俨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怕她睡得不舒服,他稍稍调整了她的睡姿,没想到惹来她不满地在自己肩侧蹭了蹭,结果一不小心头就歪下来,柔软的嘴唇轻轻擦过他喉咙处突起的那块,他眼疾手快伸出手,把她的身子接了个满怀…… 喉结对男人来说也是轻易撩拨不得的部位,偏偏是她这种无意识的,那种感觉几乎被成倍放大…… 浑身很快燥热起来,真是……要命。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19楼 2016-9-30 20:25 很快,浑身开始燥热,真是……要命。 本来想直接送她回去的,可自己现在这情况……又有些不太好办,齐俨只得让司机调头先回老屋。 他的手托着那柔软的身子,尽量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可那独属于少女的温香却不停地往鼻间钻,根本无法抗拒。 路上的几分钟仿佛在无形间被一寸一寸地拉长,格外难熬,齐俨看向夜色幽深的小树林,深深吸了一口气。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推开车门,微凉的初秋气息涌进来,齐俨先下车,又伸手去把酣睡的小姑娘抱出来。 司机还坐在位子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等车门关上,这才慢慢启动车子开走了。 齐俨打算先把她抱到客房,他一个大男人,她又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衣服是没办法换的了,要不就这样将就一晚? 他一边寻思着一边上楼。 他尽量把每一步都走得平稳,可离二楼还有几节楼梯时,头忽然抽疼了一下,浑身也像被抽走了大部分的力气,单膝重重地跪了下来,怀里的人也根本抱不住…… “砰”的一声清晰而沉重地在夜里回荡。 阮眠揉着后脑勺坐起来,眸底含着无辜的水光看他,“疼。” 那疼痛仿佛也只是一瞬间的,齐俨扶着楼梯站起来,只觉得除了有些晕眩外,其他已没什么大碍。 阮眠吸吸鼻子,借着他手的助力也站了起来,疑惑地看了一圈周围,“我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他轻笑一声,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宠溺的味道,然后阮眠就感觉到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以后不准再喝酒,知不知道?” 她脸颊微热,有些底气不足地轻声反驳,“我并不知道那是酒啊。”何况以前母亲管得严,从来不让她碰这些东西。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糯的,低着头却用余光偷偷看他,大概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那种念头一旦生起,便很难控制住,而他目前并没有完好的打算,就算真的要有些什么关系,那也得等她上了大学以后。 也需要给她时间去理清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我待会送你回去。” 既然小姑娘清醒了,那么继续把她留下来就显得别有用心了,虽然他向来不是顾忌世俗眼光的人,可只要和她相关,就不得不慎重考虑。 她一抬头,便发现那双深沉的眼睛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到唇边的话慢慢咽了回去,只好点点头,“好。” “你先到客厅等我一下。”他说着,转身往上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主卧门口。 阮眠听话下了楼,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出现,想起晚上好像有今天颁奖会的重播,起身走过去开了电视。 她拿**往下调台,终于找到z市卫视,上面正放着特仑苏牛奶的广告,画面突然一闪,一道沉稳的男声传了出来,“下面插播一条重要消息,据中央气象台,强台风‘鲤鱼’中途改变方向,预测将于今晚正面袭击我市,最大风力可达16级,望广大市民……” 她往窗外望去,夜色温柔而平静,根本不像台风即将登陆的样子。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阮眠回过头,见男人正朝自己走来,他短发微湿,还换了一身新的衣服,黑衬衫黑西裤,在柔和的橘色灯光下格外显眼。 他刚刚是去洗澡了? 阮眠又想到,似乎从来没有见这个男人穿过黑白灰三色以外的衣服,当然他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就是颜色单调了些,而且好像……没有穿过西装? 不知道他穿上西装会是什么样子?唔,想象不出来。不过目前为止,她最喜欢他穿白衣黑裤,他总是能把这两种最简单的搭配穿得赏心悦目,而且那样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峻,也不会给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齐俨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 阮眠敏感地察觉到他侧身而过时身上的微凉气息,不禁轻轻皱了一下眉。 现在天气也不会很热,为什么要冲冷水澡?何况他才刚出院没多久。 他已经走到门口,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她立刻跑过去。 外面开始起风了,夜色在树梢上翻涌,空气也渐渐变得闷热起来。 幸好两家隔得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阮眠解开安全带下车。 齐俨抬头看了看被一片黑暗裹住的屋子,沉声问,“家里没有人?” 阮眠摇摇头,又说,“这里很安全,待会儿我会把所有的门都锁上。” 他凝眉,“一个人在家,睡觉会不会怕?” “睡觉的时候开着灯,”阮眠笑了笑,“就不怕了。” “害怕的话打电话给我,不管多晚。” 阮眠乖巧地点头。 她就那样目光如水般看着他,风把她的白裙和长发一起吹起来,看着美得像一幅画。 齐俨只觉得心底的某块也开始变得柔软,他唇边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进去吧。” “嗯。”阮眠走出几步,又回头,“晚安。” 男人并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看着她进去就离开,阮眠回到房间,推开窗一看,那辆黑色车子还停在下面,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离得太远,周围又黑,她看不清坐在车里的人的脸,视线只能锁住他指间的一抹微红的光。 红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一会儿又有幽蓝的火光窜起来,她趁机看到了他清冷的下巴线条和微抿的薄唇,火光灭了,又只剩下一个小红点。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腰背隐隐有些发酸,却舍不得从窗前离开,仿佛觉得只要能这样看着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便充满了独自应对这漫漫长夜的勇气。 桌上的手机一震,阮眠回过神,探手拿起来正准备点开,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她的目光连忙追过去,可那车子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她的心里止不住的失落,可看到短信内容,又忍不住有些开心,“早点休息,明天见。” 她放下手机,拿了睡衣进浴室。 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狂风大作,阮眠定了定心神,跑到门边再确认一遍门已经反锁,然后拿了一本英语书爬到床上,准备背些单词再睡。 背完差不多一页的单词,困意也渐渐来了,她挪到床的最里面,把被子揉成长条摆在外面,怀里搂着一只小猴子,慢慢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阮眠被瓢泼的雨声吵醒,她睁开眼,入目俱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 灯关了? 她明明记得睡前还开着的啊,该不会是,又停电了? 窗户也被风吹开了,砰砰作响,雨不停地飘进来,地板已经湿了一大片。 阮眠打开手机手电筒,下床,走过去关窗。 没想到手刚碰上去,摇摇欲坠的一整面窗就掉了下去,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响声,震得她耳朵都有些发蒙了。 阮眠重新回到床上,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在家里,又是这样停电的风雨深夜,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勇敢。 手不小心按了一下身侧的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一个“俨”字也在上面浮现。 连续的震动,是来电。 她接通,略沉的呼吸声传到那端。 “停电了,害怕吗?” “……不怕。” 那边沉默了几秒,“下来开门。” 阮眠“喔”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慢一点,不用急。” 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 阮眠举着手机“蹬蹬蹬”跑下楼,开了一楼的大门,风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男人,又惊讶,又有说不出的欢喜,赶紧把他拉了进来。 齐俨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她找了一条毛巾给他,又跑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她忙上忙下。 他先前回了一趟家,客厅的电视还开着,无意中瞥了一眼底下滚动的播放条,知道今晚会有台风登陆,他刚从外面进来,确实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那股压抑,这样的天气,小姑娘又只有一个人在家…… 可稍微思索一下,他又觉得,对她来说,适当的磨练很有必要,于是就打消先前的念头,上楼回到书房,半个小时后还有一个跨时区会议要开。 没想到会议被临时中断,大概是台风天导致线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附近的区域都停电了。 齐俨又想起她那句故作平静的话,“睡觉的时候开着灯,就不怕了。” 胸口的某处竟然轻轻地疼了一下。 磨练什么的,还是放到下一次吧,小姑娘那么怕黑…… 当看到她捧着一根蜡烛黑暗里走出来,微弱的光芒映着那张巴掌大小的脸,勾勒出眉间唇边的嫣然笑意,他笑了一下,那黑墨般的眸底也有一缕微光在动。 两人面对面坐着,蜡烛摆在桌子上,烛光摇曳。 “现在还害怕吗?” “不怕了。” 她听到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其实早已心花怒放。 阮眠想起以前看过这样一句话——往往会在最深的绝望里,看见最美的风景,一如她遇见这个男人。 母亲去世后,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连唯一的星光都黯淡了下去,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会遇见他,遇见另一个全世界。 齐俨见她怔怔望着自己,眼神已经有些飘了,低声问,“要不要先睡一下?” 阮眠轻轻“嗯”一声,前半夜她一直不敢睡太熟,此时是真的有些困了,她在沙发上躺下来,又不舍得闭上眼睛。 万一这是一个梦呢? 齐俨抬手扇灭了蜡烛,客厅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中。 这下子,无论眼睛是睁是闭都看不清他的脸了,阮眠在心里轻叹一声,乖乖睡觉。 齐俨却没有什么睡意,听到那道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他也开始闭目养神。 雨势变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地钟敲了三下,余音未落,灯“啪”一声亮起来,他几乎立时就睁开眼—— 小姑娘侧身正对着他安静睡着,宽大的粉色睡衣从肩上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她的睡颜恬静、没有一丝戒备,根本没有意识到从这个角度…… 齐俨起身,把那掉了一半的薄毯重新盖回她身上,把她纤细的胳膊也一起放进去,确定锁骨以下都遮得严严实实,他一把捞起桌上的烟盒,开门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等烟味散得差不多他才重新进来,却是怎么也睡不下去了,只好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数学参考书,略微翻了翻,眉心微蹙,又拿过笔,依着模糊的印象,在纸上开始写起来。 天蒙蒙亮时,他基本上把整本书的考试重点都划了出来。 微笑的陶陶 楼主版主 20楼 2016-9-30 20:25 台风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屋里却是难得一片安然静好。 阮眠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见男人半躺在对面的沙发上,他手脚修长,那张能容得下她整个人的沙发,对他来说显得太小了,几乎一截小腿都横在外面。 这样的睡姿一定很不舒服,可他的眉眼却稍稍舒展着,微乱的头发垂在额前,比起往日的淡漠,此时的他平添了一丝温和。 她坐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多好? 可也只是如果,落地钟“当当当”敲了八下,早上八点了,她的生物钟向来很准,今天却难得睡了个懒觉,其实和平时相比,她的睡眠时间缩短了不少,但大概心情好的缘故,却丝毫不觉得疲累。 钟声一停,阮眠察觉到他眉心轻轻皱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捂住双眼想躺回去装睡,可他却并没有醒过来,而是侧过身正对着她。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她不敢再偷看下去了,怕自己的心跳得太厉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还带着微微温热的薄毯盖到他身上,昨晚上她太急着下楼,根本没有拿毯子,难道是他后来特地上楼去拿的? 记得上次发烧,醒来时也是发现身上盖了毯子,或许那次也是他?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熟,这个男人整天又冷着一张脸,她心里有点儿怕他,连和他说话都很紧张,这样小心翼翼的情绪,似乎从墓园回来,知道他就是九年前的那个人时,就渐渐地淡了。 然而,另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却不断地叠加着,涨满心间,不敢让他知道,怕那层纸一旦捅破……他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拒绝她,却又隐隐期待他的反应,这种感觉矛盾又复杂,比最深奥的数学题还要让她无措。 咦,那是什么?阮眠的目光被桌上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吸引了过去,疑惑地拿起来一看,赧然地轻咬了一下舌尖。 他……他居然帮她把数学考试的重点划出来了?! 这么厚的一叠,在手心里有着沉沉的重量,她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到昨晚他就坐在这里,低头一笔一划地写着…… 心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阮眠吸吸鼻子,进厨房煮早餐。 保姆走之前早已把冰箱清空,她翻了一遍,在角落找到一根黄瓜,也算是意外之喜,寻思着可以做个拍黄瓜,再熬点白粥,简单对付过去。 阮眠拿了一小块黄瓜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好像有点怪?她回忆着制作过程,是不是放了两次醋?她懊恼地叹气,这时,白粥熬开了,“咕噜咕噜”地顶着锅盖,她连忙把火调小一点,不经意转过身,瞥见门边倚着一道修长身影。 哎,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早安。”她还吃着黄瓜,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齐俨笑了下,“早。” 几乎在薄毯盖上来的一瞬间他就醒了过来,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发梢扫过自己颈边的那种痒意,头部却开始阵阵晕眩,他隐隐预感到这么些年消耗身体的惩罚大概要来了。 “等一下就可以吃早餐了。”她用勺子把粥舀起来放进碗里,一大一小两个碗并排放着,光是看看就觉得很温馨。 阮眠把两碗粥端出去放到桌上,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小跑着上楼,下来时手里拿着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给你,洗手间在那边。” 齐俨洗漱完回来已经是十分钟后,小姑娘正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拌着粥,他在她对面坐下,抽过纸巾擦干手。 “这个温度刚刚好,”阮眠把凉得差不多的粥推到他面前,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无妨。”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黄瓜,刚入口便闻到一股醋味,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面色平静地吃完了一整块,又低头喝了一口粥。 粥倒是熬得还不错,软糯清香,入口即化。 看来他好像不排斥吃酸,阮眠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吃完早餐,接下来也没什么安排,阮眠就开始照着那份整理出来的考试重点复习数学,男人则是坐在她旁边,继续给她整理其他学科的重点内容。 到傍晚的时候雨开始小了,天黑以后连风都静止下来,台风“鲤鱼”就算这样过去了。 阮眠的国庆三天假期都在对照重点复习考试中度过,假期返校第一天,她早早来到学校,捧着装订成册还包了书皮的考试重点,一边看一边轻笑。 潘婷婷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在考试前看小说减压,说不定还是上次送她的那本,刚想瞄瞄她看到什么内容如此心神荡漾、脸颊泛红,没想到回头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软绵绵啊,临时佛的大腿我们这些学酥可抱不起啊。”潘婷婷又摸出一包瓜子,撕开,往嘴里丢了一颗,“万般皆下品,唯有瓜子香。” 考试什么的都是浮云,闭闭眼就过去了。 不对! 她又重新认真看了一眼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这像是一个男人的字啊! “软绵绵,我问你个问题。” 阮眠轻轻翻过一页,边角都要压得平平整整才继续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哎,她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写这么好看的字啊? 不过一想到自己又拥有了许多他的字迹,而且这还是他特地为她写的,简直比什么都开心。这次一定不能辜负他的心血,怎么也要考个理想的成绩出来,阮眠在心底暗暗下决心。 潘婷婷凑过来,“这份考试重点是谁给你整理的?” 不等阮眠回答,她又问,“该不会是……梁校草吧?” 阮眠摇头,怎么会想到他? 潘婷婷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情合理,“你想啊,上次你借他英语笔记,这次换他投桃报李给你整理重点,还有啊,你们之间现在又没了小霸王花的阻碍……”她嘿嘿笑着同时弯了弯两个大拇指。 简直越扯越离谱了。 阮眠笑笑不说话,继续记重点。 潘婷婷扫了一眼教室,大家都在埋头复习,她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撇撇嘴又转回去嗑瓜子了。 在紧张的气氛中,高三第一次期中来临,直到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阮眠才有一种真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应该考得还不错,至少复习到的、会做的部分都做好了,想把这个消息和他分享,可冷静了下,又觉得还是等成绩出来再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考试结束阮眠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她泡了泡面当晚饭,吃完回房间看书,大概十一点就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阮眠被一阵重物倒地的巨响吵醒,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却立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该不会是家里进贼了吧?她连鞋子都没穿,迅速跑过去把房间门反锁了。 心脏仿佛跳到了喉咙口,她靠在门边轻轻喘气。 不要怕不要怕,门反锁了不是吗?那人进不来的。可越是安慰自己,脑中越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在法制频道看到过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床底、衣柜什么地方都行,可双腿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她用力咬住下唇…… 从楼下传来的一声高吼刺破死寂,却猛然让她紧张的心松了下来,这声音…… 阮眠又凝神听了一好一会儿,这才确定真的是父亲回来了,虽然从小到大她从未在他身上获得过任何的安全感,可此时此刻,她是那么感激他出现,哪怕只是一把声音。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又听到女人的哭声,听起来好像是那个女人的,心里不禁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了,三更半夜的。 入秋的夜晚凉意已很深,阮眠披了一件外套下楼。 楼梯刚走到一半,她又听见清脆的“啪”一声,微微睁大的眸子里尽是王佳心被应浩东一巴掌打在沙发上的画面…… 阮眠知道父亲脾气向来不太好,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动手打人,打的还是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她当即愣在了原地。 应浩东似乎还不解气,气得又扫落了桌上的一套茶杯,“你说你配当一个母亲吗?啊!当年带我儿子回老家,结果一场高烧就把他烧成了哑巴,现在倒好,直接把人搞丢了……” 王佳心蓬头散发,只知道哭,一个劲儿地哭,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你来火车站接我们,辉辉很开心,我又刚好遇见以前的同学……我以为他先跟你回家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见……” 应浩东又踢翻一张椅子,“总之我儿子要是找不回来,我他妈跟你没完!” 警察局那边要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才立案,说是让他们先回家等消息,呵呵,哪里能等得下去,等案子立起来,孩子都不知道被人拐到哪里去了。只好不停地在外面找,奔波了大半天,连滴水都没喝,此时真的是精疲力尽。 阮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砸了一下,狠狠地疼起来,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 她脑子很乱,可是却又有明确念头,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阮眠从床头找到手机,拨通号码,“嘟嘟嘟”的声音响了许久,那边都没有人接听,她闭了闭眼,身子软软地落到地板上。 “喂?”在嘟声即将结束时,那端传来一个带着困倦睡意的低哑男声,似乎一会儿才看到来电人是谁,他的嗓音不自觉放柔,“阮眠?” 耳边只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齐俨意识到什么,揉着眉心从床上坐起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哑巴,小哑巴,”阮眠的喉咙极其苦涩,声音一点一点地从那处压出来,“我弟弟……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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