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张拴生 井陉文艺 2001年5月23日,也即农历四月初一,这是我悲痛而难忘的一天。这一天,我慈爱的母亲在老家井陉县南障城村老院北屋里间土炕上因病去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挚爱一生的儿孙们,离开了她生活一辈子的这座四合院。而这时,我却不在她身边守候,这成了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愧疚!她老人家享年八十四岁。 这天午后大约一点多钟,远在县城工作居住的我正在家里客厅忙碌着,但不知怎的,老感心神不宁、不知所措,正在这时,桌上电话骤然响起,叮呤叮呤的铃声仿佛比以往显得惊惧而震慑!我拿起听筒,耳边立即传来三弟玉生哽咽哭泣声,——我的心格噔一下猛然紧张起来,预感有不幸消息出现。果然,玉生说:“大哥,母亲于12点50分左右离开了我们,她老人家上午从二哥家抬回老院旧屋才两个多钟头,10点多到的家呀!呜——。”电话里从40多里外的山村老家传来三弟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霎时惊呆了!尽管有预感,心理也有准备,但此刻的我仍被这一不祥噩耗震惊了,头脑一片空白,手里的话筒掉了下去,满腔悲恸,眼泪不由潸然而下! 五天前,我趁星期天回了一趟老家。十年前我父亲因病去世,先是母亲独自生活,后来身体有病不能自理,便随同两个兄弟轮流住在一起。我虽然从小过继给烈士叔父当继子,与父母分家另过,但仍十分牵挂着母亲。当时母亲病情加重,卧榻多日,病疴熬煎,气若游丝,但神志很清楚,已输了三天液,她见到我,脸上有了笑意,很高兴了一阵子,拉着我的手说:“拴生,以前给我买好吃的,这次药费你出吧。”我立即说:“没问题,多输几天液吧,天气热,想吃就多吃一点,很快就会好的.。” 母亲黯然说:“我不输了,少花点钱吧,年纪大了,死了也不可惜了,唉!”我说:“不要这样说,听医生的,多输几天,身体会好得快一些。”临走时,我摸了摸母亲头额,头很烫,高烧,又摸了下母亲手腕上的脉搏,脉跳得快,但很弱,胳膊也烧,发烫。我默默地看着躺在二弟海生西街院子北屋床上的母亲佝瘘成一团的身子,难过得扭过了头,双眼一湿,流下了眼泪。心里默默地祈愿辛劳一生的母亲早日康复。临走时,那时我尽管生活拮据,仍留给了姐姐40元钱。 谁知,这一次见面,竟成了永别! 母亲,善良辛劳的母亲,勤俭倔强的母亲,对神灵虔诚而爱唠叨的母亲,一生无怨无悔、为全家生活操持而耗尽身心的母亲,带着眷恋和不舍而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有苦有甜、充满艰辛的世界,静静地走了。 母亲的逝世,留给了我无限的悲哀,无尽的思念,无穷的回忆! 母亲的善良辛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63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16岁的我,全村只有我考上了全县唯一一所高中。家里穷得无隔夜之粮,五口之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糠菜半饱,衣衫半掩,少吃缺穿,如何供养我远赴县城上高中?面对困境,母亲说:“上吧,考上不容易,求个前途,家里再苦也能熬过去!”父亲转变了态度也给予支持。当时正当秋天,母亲外出采摘野菜,山药叶、柿子叶、杏叶、野洋桃叶,还有篷蒿、捞篱菜、黑黑叶等等,晾晒干净,一筐一筐储存起来,以备冬天度荒食用。 全家吃的饭就是一锅菜汤,几块由红薯面掺上野菜做的黑团子,一人只能吃一个。而母亲连这一个也吃不上,只能吃一碗由山药叶、洋槐叶加上一些柿子面(柿皮和碎柿子熥干磨成的面)拌成的“菜饽饽”,扒一口,喝一口汤,难以下咽。糠菜果腹的日子让人变得面黄肌瘦! 入校时间一天天逼近,为了“梦圆高中”,母亲为我准备行装,油灯下缝缝补补,粗布衣裤补丁摞补丁,但干干净净,口袋装上十几个柿面团子和红薯面饼子,又塞给几角零花钱!这天,父亲送我到村外,走上了去县城的山间土路。我含着眼泪,恋恋不舍而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母亲,离开了这片生我养我充满苦难饱浸辛酸的故乡热土! 冬天寒冷,滴水成冰。在学校,身穿母亲缝补的棉衣棉裤,尽管里套是旧黑的絮棉套子,还很薄,难以御寒,但想到这是母亲用尽心思给我做的全家最好的衣裤,心里顿觉暖融融的,下决心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个工作,改变人生,改变家庭困境,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我记得,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洗洗涮涮,一刻不停,一入冬便冻得象蚂蜂蛰得一样浮肿发红发痒,指缝黢裂,手背庞肿,这让我心疼不已。啊!这是一双多么勤劳、坚韧而又温馨的手啊! 勤俭倔强而又“小气”的母亲给我留下了许多值得怀念的美德和良习。剩饭有点馊味,舍不得喂鸡喂猪,放点碱热了自已吃;吃饭有谁掉地上一块饼渣,母亲也默默拣起放进嘴里。一块破布舍不得丢,洗净晒干熨平做鞋底用。家里的一块碎纸、废铁,街上拣的玻璃瓶子、塑料袋子等,都要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卖给收破烂的,换点钱买盐买火柴。家里困难,但从不借钱借粮,忍着苦累,省吃俭用,粗粮细做,一分掰成两半花。母亲操持一家生活多不容易啊! 母亲心地善良,自己克勤克俭,却乐于助人。邻家壁舍有难处必帮一把,借什么给什么,有时还上门帮忙。家里供奉一尊家堂爷神龛,初一十五总也烧香上供,虔诚地膜拜神灵;母亲一生敬神如仪,默默祈祷上苍保佑在外工作的儿孙们人生平安、顺心如意。 我参加工作后不断回家探望母亲,每逢见到我,总以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为乐。吃饭时,母亲把我摁在院子里小饭桌旁坐下不让动,她却来来回回将一碗碗一碟碟饭菜端摆到桌上,看着你一口一口吃饭,还给你挟菜,吃一碗给你盛一碗。当我抬头看到母亲那被岁月风霜染白的头发和刻有生活艰辛的满脸皱纹,心里不由地涌上一股辛酸而难过的热流。唉,母亲啊,尽管我成家立业、年近半百,但在她眼里仍然是个小孩子,还要娇惯着。我说:“牙(妈的方言称呼),我成大人了,自已来吧,您老了,也该歇歇了,哪能总让您老人伺候呢?”母亲却说:“傻话,你们只要吃我做的我就高兴,不吃,我才不高兴呢,等我走不动了,你给我端饭!” 家境随着社会进步也好了起来,但母亲也老了,腰也弯了,走路蹒跚不稳,九八年有一段时间左腿疼痛,不能迈步,行动不便,但仍是一人独过,而且坚持给常回家的我做饭。冬天寒冷,北屋是土坯炕,晚上母亲早早把炕用柴烧热,并把被褥铺开。我与她做伴睡热炕头。半夜小便,母亲听见拉亮灯,总把小便盆递到我的热被窝里,不让我下炕,怕我着凉感冒。——唉,如今想起这些如梦往事,心里涌出的感动和感激之情不能自制,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哦,母亲,这个伟大而慈祥的称呼,蕰涵着多少恩泽和深情啊! 1996年我从黄山旅游归来,买了一柄杨木拐杖,年迈腿疼的母亲看到后,很高兴,轻便好用,爱不释手,她说:“我就拄到老了,看见它,就想到了你。”我听了心头一热,伤感地低下了头!做儿子的送一个拐杖,母亲也挂记于心,叨念不忘。拳拳母心,令我感慨而惭愧! 每年“清明节”、“十月一”,做儿女的都要从几十里外地回家上坟祭祖。每逢这天,是母亲最忙碌的一天。她早早地把五色彩纸剪裁成一小张一小张,各叠成一摞一摞,分成几份,一份是给老坟的曾祖父母、爷爷奶奶,一份是给牺牲的烈士叔父,一份是给逝世十多年的父亲,再给外村姥娘家捎几份。各种香烛、灯蜡、供品等祭品齐齐备好,等我们这些儿女们回来拎上上坟祭祖。中午,全家吃一锅由母亲张罗的饭菜,然后兄弟姐姐及儿孙们背上铁锨、提上母亲早已备好的供品到山里的坟地焚香烧纸,祭拜缅怀逝世的亲人们。 ——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情,心里伤感而难过,唏嘘不已! 呜呼,明年上坟,这一切都由我们自备了,再也看不到母亲细心而虔诚的祭奠备品了,相反,母亲却成了我们祭典的尊者!——我的心沉甸甸的,双眼不禁又一次湿润起来。 母亲心眼好,却爱唠叨。手不闲嘴也不停,一遍一遍地嘱咐我们在外好好工作,不要惹事,多做少说,不要怕吃亏,要尊长爱幼,要妯娌和睦,要兄弟谦让,常回家看看……这些絮叨,有时尽管惹得儿孙们不耐烦,但还是对晚辈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教育和训导作用。 母亲病重不起后,很不愿花钱治病,总是说:“我老了,不要多花钱了,孩子们不富裕,省一点是一点。”有时手纸也省着用。后来病疼得受不了了,仍不让叫医生打针输液花钱,吃点安乃近或止痛药缓解一下。——一切都为儿女们着想,生怕拖累我们的光景过不好。 母亲一生操劳有功。八十大寿时,我们做儿女的商量为母亲祝寿。寿日正是1996年正月初三,这一天,我们全家十八口人加上石家庄姑姑家七口人,在南障城老家三弟玉生楼下,满满摆了几桌。母亲和姑姑坐上位,她们看到满屋儿孙、四世同堂,心里十分欣慰与高兴。交谈中提到己逝的父亲、姑父,席间充满了感慨和怀念。饭后全体院内合影留念。 此前,为孝敬母亲,我曾两度于冬季把母亲接到县城宿舍居住些日子。1999年正月将母亲与石家庄居住的姑姑接到微水县城住了半月左右。二位耄耋老人有说不完的话。儿媳吕昌文精心伺候这两位上辈姑嫂老人。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最值得回忆和怀念的时光,毕竟老人们团聚了、高兴了,了却了老辈之人相思相盼相见的心思与愿望。 唉,如今这一切竟成了我心头永远不能忘怀的如烟往事,成了永远思念的梦中追忆! 然而,更令我心头淤结不能释然、使我终生遗憾的是,母亲临终前竟没有亲耳聆听到她最后一次教诲、最后一声呼唤! 当这天五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赶回南障城老家时,我看到的是停灵于门板上母亲那面带慈祥而双目紧闭的遗容,看到的是一身寿衣的冰冷遗体!我悲从心涌,痛彻肺腑地大喊一声母亲:“妈呀,为什么不等等我,我多么想念您啊!您不管我了吗!”我趴在灵前,哭啊哭,哭得天昏地暗,泪透前襟,一边哭一边抚摸着母亲象睡着一样的面容,痛声地叫着妈妈,却呼唤无应,心里悲恸,几度晕倒欲绝!哎,这辈子最大哀悲莫过于失母之痛! 母亲的丧礼办得很隆重,一百多儿孙后辈、人主亲戚蜿蜒一里长街送殡街祭。沿街观殡乡邻感慨不已,称老人儿孙满堂、积德行善、功劳不小! 我谨以此文纪念母亲在天之灵! 母亲永垂不朽! 儿张拴生 2016.1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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