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医创始人兼CEO廖杰远
这家公司抓住医院挂号这个最大的痛点,在封闭的医疗体系撬开一条生路。
作者|李志刚 孙雨晨
因为政策松动,中国的互联网医疗公司看到了商业变现的曙光。挂号网(后更名为微医)创业6年,好大夫在线10年,丁香园16年。「互联网+」没有哪个领域像互联网医疗一样,创业者在沉默与孤独中坚持如此多年,终于等来了政策红利、移动互联网技术红利,以及资本的大规模涌进。2015年9月微医C轮融资近4亿美元。这家从挂号起家的公司,历经电话呼叫中心、PC端网站、移动端App的发展,打通了1900多家医院、22万副主任以上医师、1.17亿实名注册用户的链条,以线上在线复诊、远程会诊、电子处方、健康档案,线下互联网医院、全科医学中心的结合,打造医、药、险(健康险)的闭环。 (制图:王宇寒)
他们对标的是凯撒医疗集团——美国最大的医疗机构,为美国970万用户提供健康管理、年收入560亿美元。如果不是多年前痛苦不堪的就医经历,微医创始人兼CEO廖杰远的人生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轨迹。直到今天,当他向「新经济100人」提及背着小侄子辗转三地、四处就医的情景时依然充满了遗憾和感伤。2010年,廖杰远的哥哥一岁半的孩子脚上莫名其妙地长了个包,越长越大。为了查清病因,廖杰远带着侄儿从福建到浙江到上海,辗转了十几家医院。每天一大早3、4点钟抱着孩子在医院里排队挂号成了廖杰远最深刻的记忆。「三四个大人,捏着几块钱,在窗口一排就是几个小时。」廖杰远想不明白,挂号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这么难?医院就像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人一进去就抓狂。「那时候我就想,但凡我这辈子还能做点事,我要让老百姓看病更容易一点。」如果说挂号难只是让廖杰远有了做挂号的念头,那么经历了10个月辛酸,侄子最后竟因误诊遭受了不可修复的创伤,则让廖杰远打定了主意要放下研究智能语音识别技术的老本行。他们在上海一家大医院找到一位有名的医生,给小孩做了两次滑膜疝切除。滑膜切除后没法再生,终身运动机能受限。手术后,他们才发现这是误诊,孩子脚上的肿块事实是结核病引起的并发症。找到大牌医生不如找对医生,这成了廖杰远深刻的教训,也为他后来做精准预约埋下伏笔。
这是2015年通过微医旗下的挂号网以及移动端微医App(含WAP)服务的总人次。这一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总诊疗人次为77.0亿人次。当2010年廖杰远放弃做了10年的老本行语音识别,创办挂号网时,面对的困难更大。彼时,医疗系统自成体系,铁板一块。外行想要进入,就像要在密不透风的城墙上撕开个口子。2010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总数93.7万个,其中医院20918个,基层医疗卫生机构90.2万个,专业公共卫生机构11835个。该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总诊疗人次58.4亿人次,医院20.4亿人次。也就是说,占比医疗机构总数2%的医院承载了34.9%的诊疗人次。医疗资源与患者需求的巨大鸿沟,导致了城市医院尤其是三级医院的挂号极度拥堵,由此衍生了黄牛等灰色产业链。廖杰远的想法是,「虽然难,但是往往越难的地方你疏通的价值越大,所以当时就义无反顾地一个猛子扎进去了。」挂号网突破的第一家医院是华东地区最大的医院之一——隶属复旦大学的华山医院。一方面是因为越是大医院,挂号难的问题越突出。另一方面,当时挂号网得到了一个机会向复旦的一位领导汇报。廖杰远说,这位领导思路很开阔,对借助互联网和IT技术变革行业有期待,所以帮忙引见了华山。就这样挂号网找到了第一块敲门砖。华山医院抱着疑虑只给了5%的号源。「医院凭什么相信你不会用它去谋利?很多拿到号源的人,就去做会员服务了。」信任问题是挂号网当时面临的最核心问题。廖杰远始终坚持一句话:挂号网的预约挂号是公共服务,永远免费。攥着华山医院给的第一批号源,挂号网要做的事是,打通内外网。医院电脑没有USB接口,处于完全封闭的网络环境。挂号网团队拜访各个医院,院长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解决内外网连接问题?挂号网设计出前置服务器的模式,相当于船过大坝时的船闸,医院内网数据在几毫秒内和外网完成数据交互,但又不与外网直连,避免直连产生的安全风险和压力。从华山医院开始,挂号网每拿下一家大型三甲医院都要为其配置一台甚至两台前置服务器,院长们最关心的问题得以解决。廖杰远团队花费了6个月「搞定」华山医院,这个样板紧接着吸引了复旦系其他8家医院。如此,样板成了可复制的模式。上海市政府将其在全市推广,当一个城市成为样板时,挂号网要敲开其他地区的医院大门容易多了,他们只需要请各地卫生局官员、医院院长去上海参观交流。2011年,为了完成年初定下的60家医院计划,廖杰远差不多三分之二时间在天上飞,天天泡在医院里。他发现规律,医院8点上班,院长一般7点半就到办公室了,廖杰远就掐准时间7点20分在院长办公室等候,就是为了和院长说上5分钟。靠着死磕,2011年底挂号网和267家医院合作,远远超出最初董事会觉得激进的计划。挂号网的扩张也受益于国家政策的变化。2009年10月,卫生部下发《关于在公立医院施行预约诊疗服务工作的意见》最终稿,要求从该年11月起,所有公立三级医院开展实名预约挂号服务。卫生部表态,允许和第三方中介合作,但是禁止有偿预约挂号。一些挂号网站本身是冲着加价挂号来获得利润,禁令发布之后,他们过去的投入就打了水漂。这也给了挂号网快速扩张的机会,并购了一些想退出的网站。从互联网角度来看,廖杰远他们需要的是入口,「号源,特别是专家号,就是刚性需求,必然是入口。你花钱去烧这个入口,哪怕永远只做投入没有产出都行。」微医副总裁彭彬彬说。2012年,挂号网用户爆发式增长,导致生存压力剧增。当时挂号网主要依靠电话呼叫中心提供挂号服务,500个座席能力有限,导致接通率很低。一方面满足不了医院和患者需求,另一方面是经济压力越来越大。2012年第一笔融资(A轮)到位以前,挂号网运营成本主要靠廖杰远自掏腰包。他不得不找到卫生部寻求支援,「实在撑不住了」。通过政府指令,中国移动划拨了3000个座席支援公共服务平台挂号网。这下缓解了挂号网压力,使得团队有机会把在呼叫中心上投入的大量成本腾出来做互联网产品、优化技术。也就是2012年,挂号网14个人的技术团队在一栋废弃别墅里开发出第一版www.guahao.com,前阿里巴巴技术负责人、微医CTO胡红霞回忆,那时候大家没日没夜地讨论,网站流程该怎么做合适,「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马云带着团队在湖畔花园创业。」例如排队候诊,医生现在看到10号患者,挂号网用户拿到的是15号,这中间5个号的等候时间如何计算?胡红霞他们需要去多家医院访谈、观察,找到近似的均值,再不断根据线上线下积累的数据调整。在挂号网互联网化的过程中,始终充满各种互联网与医疗行业的磨合。互联网希望标准化,后台最好是一模一样,批量生产,后来发现每个医院都有自己个性化的规定,就调整成类似淘宝模式,后台给医院预留模板,让医院像淘宝店主一样自己设置。有段时间,产品技术部门与直接和医院打交道的一线部门思维冲突厉害。前者按照互联网惯例,做出的产品允许患者线上匿名评价专家,但是患者从医院出来通常都是有怨气的,匿名评论激发非理性发泄,惹得院长、专家不高兴。挂号网一线员工恨不得冲回来和产品技术部门打架: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信任关系,你一把就给我毁了。那两年,遍地都是做挂号服务的网站,最终挂号网冲出来了。胡红霞说:「在资源的组织上,我们比别人更有效率。」2012年,挂号网拿到来自晨兴创投的A轮融资2000万美元。晨兴创投创始合伙人、董事总经理石建明告诉「新经济100人」:「做早期投资,第一看大方向,第二看人。最好是方向和人都对,不过创业是试错的过程,不一定每次想法都对。廖杰远人能力强,有领导力,做的也是一件伟大的事。」这一年,挂号网迎来成立以来第一个用户增长高峰,3000万实名注册用户。廖杰远完成了医院和患者的连接,这是后来的微医最原始的资产。
挂号网进行医院和患者的连接时,其他创业公司通过不同的切口进入互联网医疗,2000年创立的丁香园以专业分享的方式聚拢了200万以上执业医师;2006年上线的好大夫在线通过门诊信息查询切入,成为医患交流平台;2011年上线的春雨医生以在线问诊的方式连接医生与患者。2014年微医连接了22省的1000多家医院,中国289万执业(助理)医师里,大约近20万名医生在挂号网上。挂号网提供挂号服务1亿人次,仍然有33.8%号源未挂出去,也意味着1亿人次的需求都冲着15万名副主任以上医师来的。廖杰远意识到,那15万名副主任以上医师是极度稀缺资源,从长久来看并不需要用互联网来培植。互联网的本质是新的组织方式,应该着眼那289万执业(助理)医师,通过互联网进行组织的重构、资源的重新分配。根据国家卫计委发布的《2015年1~9月全国医疗服务情况》,2015年前9个月,医院诊疗人次达到22.5亿人次,其中约90%的病人都集中在公立医院,有48%的病人会选择在三级医院就医。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患者仍然在竞争有限的高质量医疗资源。「小病大看」是中国医疗长久的痼疾,原因是患者对基层医疗水平缺乏信任。但是,找专家看病的病人未必需要专家来治,名头大的专家也未必能对症治疗。医学发展到今天,专业精细化,隔领域如隔山。廖杰远的侄子被误诊的原因就是没有找到对症的医生。「找大牌医生,不如找到对的医生。」廖杰远说。另一方面,专家也希望能获得对症患者,将有限的时间精力放在专精的医疗科研上。例如有专家是做肝移植的,结果打开门一看,来的全是看肝炎,这算什么事呢?上海六院副院长、泌尿外科专家向廖杰远他们提出来,上海很多有能力的泌尿外科医生缺乏患者,他这里又精力有限,不能完全满足慕名而来的患者,他希望通过一种有效的协作方式来把人组织起来。线上完成医生与患者的匹配,进行精准医疗,成了挂号网的目标。挂号网采取的模式是,组建专家团队。一个专家通过专家助理筛选下级医疗机构的医生,组建成大大小小的团队。这种方式一方面将普通患者分流给同病种的医生,另一方面,串联起金字塔尖数量有限的专家和基数庞大的基层医生,让基层的医疗水平借助互联网的平台不断提升。如果基层医疗体系能力跟不上,患者对它缺乏信任,还是会奔向大医院。这种模式也是挂号网受到了线下医生们自发行为的启发。西安交大第一附属医院乳腺外科医生王健生意识到,自己需要足够的患者来积累经验,他的方法是下乡找患者,同时基层医生也在寻找能够帮助他们提升的人,政府组织的临床学习机会难得几年一次,不能满足需求。王健生下乡,西北五省乳腺外科的小医生一呼百应,慢慢地,王健生串联起2000多名基层医生,2000多个手机号码存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有需要的时候就打电话。他希望有更便捷的医生协作平台。2014年,廖杰远和几个「同学」(他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跟他一起创业的伙伴)从上海开始,一个一个地找专家反复讨论。他们「像拜佛一样」拜访专家,打动专家的突破口是,你这里有多少号是在我这里预约的。直到2015年3月份,廖杰远谈妥了第一批专家,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泌尿外科的主任医师夏术阶、华山医院甲乳外科主任邹强等都先后组团实名入驻挂号网。甚至医学界的几位泰斗也被廖杰远说动,在挂号网上成立了自己的专家团队,其中包括国际著名肝脏外科学家吴孟超院士、骨科学和骨科生物力学专家戴尅戎院士等近10位院士。继第一批专家团队成立之后,廖杰远用了一个讨巧的方式扩大专家团队的规模——开会。2015年,微医(2015年完成近4亿美元C轮融资后,挂号网更名为微医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微医」)协办了「中华医学杂志创刊100周年暨高科技医学发展与互联网医疗高峰论坛」,论坛先后走进上海、北京、广州、乌镇,一共办了4场。上海开会时,专家团队还是廖杰远他们挨个挨个请来的,北京开会时中国排名前20大医院、100组专家团队同时上线,已经有裂变效应了;到广州开会时,已经不需要廖杰远他们再多做什么。「越大的专家越在意自己的行业地位,在意他的学科建设,在意他的影响力。同时,他也希望有人帮他完成筛选,把那些对症病人送上来,专注做好他擅长的事情。」廖杰远告诉「新经济100人」。2015年底,微医已经形成7200组专家团队,团队多则600人,少则十几人。团队的组建由专家自己把关审核。为了方便医生在线协作,微医开发了专供医生使用的App,不仅有类似微信的即时交流功能,还可以线上查看病例、实时接诊、协作会诊、发布讲座信息等。并且,医生移动端与患者移动端数据打通,实名认证的医生可以看到病人资料,建立患者群。22万个副主任以上医师,就意味着22万个医患群。从患者一端来说,患者登录微医移动端后,可以进行症状主诉、上传病历、检测报告等,挂号网后台根据和美国梅奥诊所一起开发的疾病库,大致判断病种,推荐专家团队,专家团队的助理再次进行医生与患者的匹配,尽可能靠拢精准医疗。医生与患者的连接,也意味着医生有了树立个人品牌的途径。王健生做义诊,在医患群里发布,结果浩浩荡荡来了几千人。「就像粉丝见网红一样,现在越来越多的专家告诉我,微医群就是他的房子汽车。」廖杰远说。专家团队的上线,让微医补完此前缺失的一环:医生。至此,医院、医生、患者,在微医平台上打通链条了。对于微医来说,这一阶段还解决了一个关键问题:从PC端到移动端的迁移。也有老牌的互联网医疗公司,在移动互联网兴起的阶段,未完成迁移,而落伍于这一波竞争。
「你必须靠一个无法让人撒手的核心功能让人完成迁移。」廖杰远说。从电话挂号切换到PC端,靠的是建立健康档案这一诉求,这是电话没法办到的。从PC端迁移到移动端,靠的是在线视频问诊。
(制图:孙雨晨)
医生逐渐形成个人品牌,患者从「认医院」到「认医生」,有利于医生多点执业政策的展开。2015年1月,国家发布《关于推进和规范医师多点执业的若干意见》,鼓励医师到基层、边远地区、医疗资源稀缺地区和其他有需求的医疗机构多点执业。多点执业,对医生来说,最原始的动机就是阳光变现。对患者来说,应该拥有一个就近、分病种的就医环境。一头是遍布全国的专家团队,一头是分散于各地区的患者,中间是互联网医院来撮合双方。「我们在想,能不能去为医生创造这么一个有尊严变现的平台,当然有尊严变现的前提一定是让他觉得安全,符合政策。」微医联合创始人张晓春向「新经济100人」分析了微医做互联网医院的逻辑。在微医的设计里,这个互联网医院不做首诊。「首诊是大医院的核心任务,互联网医院要做的是接过大医院想往外挪的复诊。全国一年77亿人次的门诊量里面复诊超过40亿人次,超过一半,所以把这个做透了就够了。」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好处是,可以规避医疗风险。首诊必须是面对面的,有些问题并不能通过视频、可穿戴设备确定病因,要做这一块压力大、做好难。除此之外,首诊涉及的检查、检验、手术、住院等环节是医院的利润来源。廖杰远认为要做首诊就是要跟医院抢饭碗,「你何必呢?你也做不了,你就让他做好了。」而互联网医院,实际上是要帮助已经聚合在微医上的专家,在互联网上开设他们自己的诊室。医生在这个网上的诊室里复诊、会诊和义诊,可以很好地跟他在线下医院面对面地检查、检验、手术形成协同。不但如此,医生可以借助互联网跨地域协作。遇到棘手的病例,大家可以发起视频会诊。
(乌镇互联网医院的远程中医把脉设备)
乌木廊柱,高檐青瓦,掩映在树荫下的乌镇互联网医院看起来更像是清代大户人家遗留下来的老宅。虽然外在古朴,但这家医院内里却十分现代,白色和原木色为主的装修风格,让整个空间看起来通透明亮。除了外观,乌镇互联网医院跟普通医院最大的不同在于,这里没有设置常规科室,也没有挂号窗口,更没有排着长队等着看病焦躁不安的病人。这里更像是微医表达互联网医疗概念的一个窗口,除了一层的自助诊疗区以及三层的远程会诊室、中医会诊室承担医疗功能外,其他大部分空间主要用做展示和体验,比如一层大厅有一半开辟为全科中心体验区,三层有两间屋子分别模拟了药店接诊点和家庭养护小屋,四层则主要是对微医平台功能的展示,看起来更像是一处展览馆。乌镇互联网医院工作人员赵雪琦向「新经济100人」展示了运用IQQA 3D精准手术规划平台进行肝脏肿瘤切除手术的界面。对于被确诊患有胸腹部肿瘤的患者,医院可以在获得病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医院的HIS系统,将他的2D影像资料如CT等上传到互联网医院平台,平台会生成三维可量化的片子。医生可以在片子上面模拟手术操作过程,比如肿瘤要怎么切、切多少,切到某个位置流血量在多少,医生需要在什么时候做止血等等。如此,异地医院之间的配合就方便多了,也有利于医疗条件不发达地区的医生提升水平。甘肃一家三甲医院跟上海三甲医院合作完成一台手术,如果是传统解决方式,就是让上海医生去甘肃当地完成手术,现在可以让上海医生在线给甘肃医院手术方案。在乌镇互联网医院工作的医生张洪认为,现在的互联网技术跟以前的远程诊疗发生了根本变化,「以前是人与人的对话,现在是机器与机器的对话。相当于做一台电子手术,这样切行不行?会有什么风险?反反复复,可以尝试不同的方案,目的就是要做到万无一失。」「我为什么对疑难症跨学科会诊那么重视?我的小侄儿如果当时有会诊,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对他来说是一辈子的影响。」廖杰远说。张晓春把乌镇视作互联网特区,在原有政策规定还未明朗的时候,可以进行先行探索。原来的医生执业备案是按照行政区划分,不能跨地区。浙江省率先在省内实行多点执业,浙二的医生到乌镇互联网医院执业,互联网医院就到主管部门那里报备,「报备和审批的难度完全是不一样的。」互联网医院理论上来说可以连接全国的医生和患者,但是医生的跨地区执业备案,到现在还未有好的办法,只能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地去落实。互联网医院拓展和延伸了团队医疗的功能,为基层医疗水平的提升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它是微医切入药品环节,形成产业闭环的重要切口。由于国家主张医药分开,药品零加成,对医院来讲,开药既没有利润,又占医保额度。而复诊的病人很多都是去挂号开药的,医院有意愿要腾挪没有利润的药品环节。乌镇互联网医院成立后,在这里注册多点执业的医生可以直接开具电子处方。过去患者需要在线挂号、支付,再线下到医院去找医生开处方买药,现在可以直接用医生在线开出的电子处方,足不出户,在线买药。药品会由微医供应商(例如国药控股)直接配送。除了通过压缩中间环节,让药品从供应商直达患者,满足用户最基本的购药需求,廖杰远正在做一次更大胆的尝试。「我们本身是一家医院,每天也有大量的处方,所以现在我们有一些新的突破,就是国际的大药厂,针对我们的病种做药品的定制。这个在未来,会极大地推动行业的进步。」医院力所不逮的地方正是微医补足产业链的重要一环。「你不能直接革命、直接冲击,你必须找准一个穴位,扎扎实实地扎一针,点点滴滴地疏通起来。在医疗这个体系里,你必须是优化者、补充者的角色,不能做破坏者。」廖杰远说。至今,微医积累了8000多万份电子健康档案,通过互联网医院每天进行2万多次诊疗(复诊、会诊),人均费用近100元(含药费)。
2016年开始,乌镇互联网医院业务副院长杨建纯开始负责全国互联网医院的运营,需要跟各个地方不同的主管部门打交道,例如发改委、医改办、社保厅、药监局、中医药管理局、卫计委等,「每个地方的政策、关注点都不同,你必须把医疗行业、医疗政策吃透,才能找到他们的痛点,如果是单纯的互联网思维,很难突破。」
2012年9月,卫生部发布通知,要求深化城乡医院对口支援工作,进一步提高县级医院医疗服务能力,争取实现90%的病人看病就医不出县域等目标。2015年4月1日,第十一次深化改革领导小组上提出要形成分级诊疗的医疗服务体系。利用互联网医院进行专家团队在线会诊,下沉到基层医疗机构,这种模式对于当地主管部门和医疗机构来说,一来能够完成任务,二来病人留在当地治疗可以获得经济收入,对病人来说,节省了舟车劳顿的成本,留在当地的医保报销比例也更高。从专家的角度来讲,这种在线会诊也能扩大他自身影响力。
(制图:孙雨晨)
这种多赢的角度,正是杨建纯他们一家一家推进县级医疗机构合作的策略。三甲医院原本定位是教学、科研和疑难症的诊治。但是,现在变成了中国最大的社区卫生中心。如果基层医疗体系没有做起来,老百姓对基层医疗的信任度没有起来,分级诊疗永远是空中楼阁。如何把基层医疗体系能力提升起来,这是整个国家医改最核心的问题。如果解决了它,别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解决不了,永远是治标不治本。参考英美医疗行业,80%左右的内科常见多发病可以通过全科医学中心来完成。全科医生是普通人健康的看门人,全科医生首诊之后,再判断是否需要转诊至专科医院。如果要建立中国医疗体系的看门人制度,就需要做全科医学中心。而根据卫计委统计公报,2015年,中国每万人口全科医生1.38人。2013年,这个数字只有1.07人。2016年,微医开始着手进行全科医学中心的建立,面积从800平方米到2000平方米不等,每个中心配置数十个医生,平均投入是1500万元到2000万元,3年将完成100个全科医学中心的建设。
对于进入全科医学中心的用户建立健康档案,设置专门的健康管理方案,由前端的全科医生和后端的专科团队来服务。百分之八九十的常见病多发病将在全科医学中心解决,也有日间手术,疑难杂症可邀请专家会诊,如果是难度高的手术,就转到协作医院里。
对社区卫生中心,全科医学中心可以进行指导,输出技术标准。往下承接基层医疗机构,往上承接三甲医院,全科医学中心成了中国分级诊疗的连接器。巧的是,2016年4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召开第二十三次会议,特别强调了推进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对促进医疗卫生工作重心下移、资源下沉,实现人人享有基本医疗卫生服务的目标具有积极意义。负责全科医学中心的微医高级副总裁何超曾是浙江邵逸夫医院院长。何超说全科医学中心会采取类似于美国ACO(Accountable Care Organization,责任医疗组织)的商业模式:用户按年费制购买微医提供的健康服务后,全科医学中心的医生会主动关心和干预用户的生活方式,尽可能降低用户生病的几率。如果服务到期时,微医能够达到最初跟保险公司设定的标准,就会获得保险公司的奖励,反之则要缴纳罚金。通常的医疗机构,收入与服务次数成正比,服务越多、使用医疗器械、医药越多,收入越多。但是ACO模式不是,服务与收入无关。微医对标的凯撒医疗集团就是如此:按照预付费的形式收取保费,所有医疗支出从预付费里扣除,利润来自剩余的保费。尽可能控费的同时,提供质量尽可能高的健康护理服务,通过预防来降低医疗费用,获得更多利润。凯撒有自己的医疗机构,38个医疗中心、618个诊所、1.8万名医生以及5万名护士,为970万用户提供服务。这与凯撒自有的保险公司形成闭环。目前中国医疗支付主要通过医保和自费,而在保险市场成熟的国家,商业健康险是医疗支付的主要形式,随着医疗改革深化,商业健康险会将在中国医疗支付结构中的比重越来越大。这是个想象空间巨大的市场。保监会数据显示,2016年上半年健康险原保险保费收入达2359.33亿元,同比增长89.37%。历史数据显示,2015年全年保险业健康险原保险保费收入为2410.47亿元,2016年上半年已实现接近2015年全年的保费收入水平。2015年,平安好医生上线,这款App背后是中国平安,天然具备医+险连接的优势。根据公开报道,2016年,平安好医生完成5亿美元融资。2016年,侧重医生端的丁香园在线下开设丁香诊所,定位是全科诊所。更早一点的时候,丁香园宣布与腾讯、众安保险合作,推动「互联网+医疗金融服务」。不过,何超认为不要指望全科医学中心半年、一年就开始盈利;首先要让微医的服务被认可,吸引更多的线上注册用户到线下来寻求医疗服务,通过服务对用户形成黏性,让他们成为保险的购买者,那时候盈利才是水到渠成。与2012年还不知道如何变现相比,现在的微医商业变现的模式已经越来越清晰。廖杰远的目标是打通医、药、险三个环节,「如果你不能形成服务的闭环,有任何一个地方被人卡住了,人家就会掐死你。」「从明年开始,互联网医疗公司不比别的,就是比营收,比利润。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的目标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持续跑第一。这像是铁人三项,一堆进来比赛的人,最后剩不了几个坚持的,不是别人把你打趴了,而是你自己把自己打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