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 南瓜子是待客的好零食,但在那个年代,平时是难得吃到的。于是,那一个个粉通通的南瓜成为孩子们眼里的宝贝,开南瓜、晒瓜子、炒瓜子,几乎如节日一般隆重而张扬。 乡间小姑娘都有一张圆润朴实的脸,一边一坨南瓜红。我也一样。而我家的南瓜就躲在肥硕的绿藤里,有的蹲在地里头,有的挂在山坎上,还有的躺在棚架上,就像一群捉迷藏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等着人们来寻。母亲提着竹篮进园,准确地找到东躲西藏的南瓜,镰刀哗地一割,圆溜溜的大瓜就稳稳地蹲在竹篮里。南瓜存放得久,寒冬腊月里,一个个南瓜整齐地堆在屋角,大南瓜上面码着小南瓜,就像姐姐背着妹妹,你挤着我,我拥着你,好不热闹。红的南瓜,圆的红薯,就像一段段艰辛却丰收的日子,有着火红火红的喜庆。 晚上,母亲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吃力地搬出一个南瓜。锋利的菜刀从中切下去,南瓜发出低沉饱满的叹声,夹着若隐若无的甜蜜清香。这是成熟的果香。想不到外表平整朴素的南瓜,里面竟是如此奢华灿烂:橙红色的瓜瓤就像一团团火焰,兀自燃烧。瓜瓤一丝丝的,密布着椭圆形的瓜子,多像挂在红纱帘上的颗颗珠饰。这真是一个富丽繁华的宫殿呀。我和妹妹伸出小手将黏糊糊的瓜瓤一把把挖出来,一粒粒南瓜子从指缝里溜出来,下面用一个瓷碗接着。我们捧着橙红的瓜瓤轻轻挤压着,又甜又稠的汁液顺着指尖滴在泥巴地上,发出好听的啪啪声。一粒又一粒的瓜子堆成半碗,用水淋一下,便摊开晒在竹篾箕里。 年深日久的竹篾箕由当初的青色褪成黝黑,一根根细小的竹篾开裂,于是竹篾箕显得坑坑洼洼的,像屋前那条坎坷的土路。我们把竹篾箕端到地坪前的柴堆上,浓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涌上来,完完全全地霸占住这一片粉黄的南瓜子。阳光的热情将刚出母体的瓜子收得服服帖帖,瓜子湿润柔软的身体一点点收缩,显得更加饱满有力。经过两个日头的翻晒,用手轻轻一扒,瓜子们便活力四射,蹦跳着、翻腾着,似乎想闹出什么动静来。晒的过程中,孩子们充满了期待,不时凑上去翻翻闻闻。幼小的弟弟也踮着脚尖,一手使劲趴住柴堆,另一只手伸向篾箕,星星点点的瓜子全部倾倒下来。馋涎已久的鸡鸭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又啄又撮。 弟弟哇哇的哭声惊动了母亲,她持一根“响铃扫把”把鸡鸭轰走,用手一把把撮起零散的瓜子。她嘱我烧火,然后将大铁锅刷干净。枯竹轰轰地燃烧着,不时发出砰的爆炸声,铁锅顿时冒出轻烟来。母亲不慌不忙地倒入南瓜子,放点粗盐,笨重的铁铲上下翻炒,瓜子上下蹦跳着,欢腾着,不时发出细碎的砰砰声。当一粒粒南瓜子在火里翻腾出黄黑色时,瓜香达到最浓烈的状态,母亲便一铲铲撮在瓷碗里。不等热气散去,我们便一把把抓出来,塞进布口袋里。贴近口袋的身体便热腾起来,麻麻酥酥地柔软起来。 丢几粒南瓜子放口里,连壳也不必剥,壳是干脆的,肉是软绵的,那香啊便经久不散。它们一点点渗入我的身体,与其他的瓜果谷蔬一起,构建起了如今这样子的我,朴实而内心丰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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