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歌别署「晨钟」,系踵武陈青云之「鬼派天下第二人」。1963年以《血河魔灯》起家,旋以《天下第二人》成名;文笔俗滥,格调极低。其诸作如《心灯劫》、《阴魔传》、《血龙传》、《血屋记》、《血路》、《鬼歌》、《魔妓》、《魔影琴声》、《魔窟情锁》、《人间阎王》及《武林末日记》、《鬼宫十三日》等书,无不以武林屠夫或狂人「血洗」江湖为故事主题。其特点是:荒山、古墓、黑夜、死亡、□骨、冤魂、浩劫、仇恨......端的是鬼影幢幢,阴气逼人!即令如《天下第一剑》、《断天烈火剑》、《剑海飘花梦》等较正统的书名,内容亦不脱妖、魔、鬼、怪、□、血等重点描写;对於「鬼派」来说,所谓「武林九大门派」直如土鸡瓦狗耳!其为魔道之下乘,殆无疑义。 惟「清华——新台」书系虽以「鬼派」为主,亦另有晓风、白虹等正宗武侠作品,文字、意构皆不俗,惜作品有限,未能卓然成家。 (八)「南琪」书系——基本上并未培养出什麽名家,而多向其他出版社挖角买稿,没有自己的班底。唯一可述者为萧瑟,系二流中上之选。 ●萧瑟本名武鸣,1965年仿司马翎《剑气千幻录》人物、布局而撰《碧眼金雕》、《大漠金鹏传》姊妹作,文笔流畅;演武写情均有所创新发展,而奇幻处尤有过之,卒因此成名。特别是《碧眼金雕》叙上官婉儿为大侠石砥中而殉情、灭神岛主而失美色而自找,均哀感动人。惟书中滥用现代语句,不足为训。作者另有《落星追魂》、《神剑射日》、《巨剑回龙》、《剑碎昆仑顶》、《追云搏电录》及《潜龙传》等十馀部作品,良莠不齐,致难成大器,殊为可惜。 晚近「南琪」翻版旧书甚多,尤以盗用「司马翎」(已故)之名重印金庸名著,最令人诟病。而类此宵小行迳之武侠出版商亦不胜枚举;甚至有将名家笔名申请登记为「注册商标」,胡乱找人代笔伪冒者,乃造成出版界登录之大混淆。凡此,皆足以影响视听,损害读者权利至锯。 除以上八大书系之外,早期的「黎明」出版社也曾以曹若冰《玉扇神剑》、玉翎燕《剑鞘琵琶》等书闻名;而「第一」、「大东」、「立志」等出版社则无出色当行者。至於1970年代以後出道的「汉麟」、「万盛」、「金兰」、「合成」、「裕泰」等出版社则多印名家之作而不暇培养武侠新秀。迨及「皇鼎」、「文天」加入武侠出版行列,翻印旧书「张冠李戴」之馀,复大删原回目,并穿插黄色描写,乃使武侠小说每下愈况,日薄西山了。 四、「新派」武侠创作之昌盛与没落 中国武侠小说之所以有新、旧两派的说法,大抵是由新、旧文学之分而来。范烟桥著《民国旧派小说史略》特加点明:「旧派」主要是指章回小说。然而此一界定对於武侠小说而言,并无太大意义;因为凡是长篇武侠小说必分章回,无论其为对偶、孤句或是长短不一的回目,皆不例外。 那麽所谓「新派」究竟何所指?笔者认为理应以作品内容所表达的新思想、新观念及新文学技巧而定,且缺一不可。具体来说,时下所谓「新派」武侠小说之特色,约略有四: (一)在形式上,仍保留长短不一的回目或插题。 (二)在文体上,摆脱旧社会说书老套;运用新文艺笔法技巧,且尽量口语化,力求简洁。同时针对出版社或报刊「论稿纸行数计酬」惯例,多以「新诗体」分行分段;其下焉者滥用结果,乃使句与句、段与段之间全拆成碎片,不知所云。 (三)在观念上,打破传统武侠小说小说门户之见及「过招」巢臼;尽可能不用或少用玄功、妙式,而以「气势」与一个「快」字诀取胜。 (四)在思想上,以近代西方存在主义、行为主义及心理分析学取代中国的儒、释、道三家生命哲学内容。 纵观台湾武侠小说的发展与流变,我们可以发现:早在1960年代初期,不论是「超技击侠情派」或「鬼派」作品,多已具备上述前两项要求;至於以「新诗体」分行分段之弊,即使号称名家者亦在所不免,其区别仅只是运用得当与否,或深浅程序不同罢了。因此,若谓早期台湾武侠小说多为「半吊子新派」,亦无不可。然而我们如从历史演变的角度观察,则大致可分「新派」先行者、完成者、终结者三个时期,而以陆鱼、古龙、温瑞安为当然之代表。 ●「新派」先行者——陆鱼,於1961年出版处女作《少年行》,系台湾武侠小说中首度被冠以「新型武侠者」。真善美出版社发行人宋今人特为此书写了一篇介绍文字,盛赞其写人写景,落英缤纷;而「《少年行》的风格、结构和意境,除掉特别强调武功这一点外,实可媲美欧洲十八世纪的文学名著,并不逊色。这种『新型武侠』的写法,是颇可提倡改进的。....」 正因「真善美」是台湾武侠出版业的主流派,在宋氏的推重与鼓励下,武侠作家纷纷跟进,而以「新颖武侠」或「新艺侠情」相标榜,一时成为风气。 《少年行》一书在形式上,首开一章回套三子题记录;在创作手法上,首次运用西方「意识流」技巧写楔子,而後以回忆带入正文;在文体上,则或文或白,活泼生动。惟「新诗体」分行分段者,则大约同时由陆鱼、古龙、上官鼎分别采用;而将「说道」与话语内容分开者,亦以此三人为最早。嗣後陆鱼再作《塞上曲》等书,宋今人再加推介,「新型武侠」之名遂不迳而走。 ●「新派」完成者——古龙,於1960年出版处女作《苍穹神剑》时,仍用传统对仗式回目;惟甚不工稳,内容亦乏善可陈。旋作《孤星传》等书,改用四字短句为回目,尝试以新颖笔法创作,亦未成功。然自1964年撰《浣花洗剑录》起,古龙即分别向吉川英治、金庸等「取经」,以饶有诗意的笔调阐发「迎风一刀斩」与「无剑胜有剑」的武学精义;从此便不再描写冗长的打斗过程,而稳稳踏上「新派」的第二步。这也是他一切力求「简单化」的开端。 其後,虽然《大旗英雄传》仍不免借用还珠楼主小说人物,奇幻色彩仍浓,但从《铁血传奇》、《萧十一郎》、《多情剑客无情剑》、《铁胆大侠魂》、《流星蝴蝶剑》到「七种武器」故事、《陆小凤传奇》系列及《边城浪子》、《天涯明月刀》、《三少爷的剑》、《白玉老虎》止(1967—1976年),古龙终於完成了「新派」武侠大业,独领十年风骚!乃成为同辈名家及新进作者争相模仿的对象。推究其故,盖因: (一)当时台湾正面临工业转型期,一切讲求经济实惠;而古龙配合日益加快的社会步伐,将文字段落、武功、人性都予以「简单化」,乃使国文程序普遍低落的新生代容易接受,因得风气之先。 (二)当时台湾社会崇洋心理甚浓,对西方动作片趋之若鹜;而古龙则顺应新潮,将《007情报员》、《教父》等美国电影中的人物、故事巧妙地化入小说,恰能投合现代人口味,遂广受大众欢迎。 然而古龙的求新求变,不仅使自己陷入一个「为新而新、为变而变」的困境,且自蹈「无法突破」的绝地;同时也导致新、旧武侠作家千篇一律「泛古龙式」文体、分段及逻辑推理,充斥报章书肆。这种「庸俗化」的结果,久之则令人味同嚼蜡,望而生厌。我们只要看古龙本人在1976年以後即乏佳作可述,便知「新派」颓势以成,是百牛莫挽了。 ●「新派」终结者——温瑞安,出道甚晚;1970年始以「温凉玉」笔名在香港《武侠春秋》月刊发表处女作《追杀》,文字技巧尚欠圆熟。嗣後来台陆续创作《神州奇侠》系列、《四大名捕》系列、《血车河》系列,文风颇受古龙影响。惟自1982年推出《布衣神相》、《开谢花》、《逆水寒》等书,则又撷取还珠楼主小说中若干奇妙素材,充满魔幻色彩,颇能引人入胜。其《侠少》、《杀楚》、《刀巴记》、《骷髅画》诸作,文笔、意境皆不俗,堪称古龙殁後「新派」接班人。 但由1987年开始,温瑞安即以「现代派」自居。如《杀了你,好吗?》、《请.请请.请请请》、《力拔山河气盖世牛肉面》、《敬请造反一次》、《没有说过人坏话的可以不看》等等中短篇,书名不知所云。及写《闯将》一书,不但大量用「一个字」分段,且横七竖八排列,以示其「新潮」意象与视觉效果。他在该书後记中说:「武侠小说必须突变!....成与败、得与失,我不管,但这样写法使我觉得很好玩。」於是中国文字之美,就在温瑞安的「突变」下,被割得支离破碎;而「新派」武侠小说,也在他的「好玩」之下,被彻底「异化」掉了。 结论:一个「成人童话」时代之逝 回顾台湾近四十年来武侠小说的发展与流变,是非常富於传奇性的。特别是前廿年名家辈出、百花齐放的盛况,在中国通俗文学驶上亦罕得一见。其创作行列之众、作品数量之多、读者层面之广、社会影响之大,构成了这个时代某种奇异的「武侠生态」——不但是作者要靠它谋生,报刊、出版社、电影、电视要靠它赚钱;而且一些武侠小说人物、术语更几乎是伴随著我们成长,然後逐渐溶入我们的生命与脑海,而成为大众「生活语言」的一部分了。究诘其故,便在不得不通盘检讨它的是非功过。今且归纳为下列六项有趣的事实: 一、创作行列——早期成名作家以出身军旅、公务员最多,学生次之,唯无女性作者。一般而言,学历并不高,但已有若干人生经验。在军人作家中固不乏官拜少将、上校者;而学生作家後来也有赴美修完博士、取得学位,返台获聘为大学教授甚至大学校长者。 二、创作动机——国府迁台初期,百废待举,经济困顿;人心苦闷;军、公、教人员生活尤其艰难。而写武侠小说既可聊慰乡愁,寄托故国之思,又可迅速改善生活;於是许多在职者因而转行,成为专业作家。此外,一些在学的文艺青年则对人生怀抱浪漫的憧憬,亦嗜读武侠书籍;早先或为兴趣,後则欲罢不能。如司马翎、古龙、萧逸、独孤红、司马紫烟等皆是。 三、创作渊源——获益於「北派五大家」(特别是还珠楼主)启发者多,得惠於「香港新派」梁羽生、金庸意构者少。早期金庸仅有《射雕英雄传》等少量作品在台流传,旋即被禁;而梁羽生则对台湾武侠创作毫无影响力可言。 四、多产与代笔——凡号称武侠名家者,因获利甚丰,无不多产,且泰半「拖」成数十万言乃至百万言长篇钜制。由於稿债如山,忙不过来,往往便央人代笔。如古龙、卧龙生、诸葛青云等皆为此中之尤。故其作品质量参差不齐,良有以也。 五、报纸副刊连载——六十年代台湾各报普遍有两大行销诉求,一是社会新闻,一是武侠小说连载,均为读者关心的焦点。如当时执报界牛耳的中央日报,便长期连载卧龙生武侠小说,造成争睹盛况;而其数十部作品亦分由各日、晚报副刊连载。其他名家境遇稍逊,亦多上报机会;甚至形成「对垒」争雄局面,以吸引读者。 六、电影电视造势——七十年代以後,港、台影坛掀起「武侠热」,竞拍古龙武侠片;而港剧《楚留香》更深入台湾每个家庭,缔造了电视收视率的新记录。凡此,均为「新派」武侠小说「定於一尊」的有力证明。然而天下任何事物只要「定於一尊」,即会僵化、停滞而走向衰微、没落。这是客观历史法则的必然结果,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 诚然,武侠小说是中国通俗文学传统流裔之一,它从形式到内容都应与中华文化血肉相连;因此千古以来,尽管历代武侠小说所要表达的思想、题旨或技巧间有不同,但也无法离开中国的历史、地理、民俗、文化而「自外生成」——这就是「传统」!而传统并非意味一成不变,相反的,它是源远流长的活水;当每一时代的新血注入其中,便自然为旧传统吸纳而增添了新的分子与内容。 试看民国以来,「南向北赵」、「五大家」以迄金庸、梁羽生,莫不皆然。而台湾早期武侠名家虽则才情有高下,亦大多遵循传统中国的文化踪迹前进,再推陈出新,各显奇能。特别是有「真善美」这样正派经营的武侠出版社作中流砥柱,鼓励新、旧作者「教忠教孝、劝善惩恶」,乃主导了六十年代武侠小说的良性发展。他们在娓娓述说那充满浪漫传奇色彩而又纯中国风味的「成人童话」之馀,或表彰公平正义,颂扬四维八德;或引经据典,介绍山川名胜,令人发思古之幽情。就此而言,纯正的武侠小说对社会大众确深具教化作用。至於「鬼派」之滥恶媚俗,则颇有害於世道人心;未可与正宗武侠小说相提并论。 反观「新派」之打破传统巢臼,虽不无创意,也能哗众取宠一时;但因它越变越离谱,去中国历史文化日远,其生命力与吸引力便逐渐衰退,难以为继!而「现代派」之标新立异,更是取法乎下,只能视为武侠小说式微且「走火入魔」後出现的「异形」怪胎,已不获社会大众所接受。这是「西化武侠」的共同悲哀,也是一项残酷的事实。 正是:「无可奈何落花去!」一个曾在台湾鼓汤风云垂四十年的「成人童话」时代,至此告终。作为中国通俗文学主脉之一的武侠小说,未来将往何处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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