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章怀太子墓石椁西壁花鸟线刻之一 图像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载体,不仅记录现实生活,也反映着时代风尚与世俗审美,通过对图像的探究可以了解不同时期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内容。中国画自古有分科,属于花鸟门类的花蝶图为题材的创作并没有得到重视。基于此,笔者试图从花蝶图的渊源探索,结合朝代的变迁与风格的传承对花蝶图进行剖析。花蝶图是指画面中包含花与蝶组合形式的内容,是花鸟画的题材的一种。花蝶图不单单在绘画中存在,在陶瓷、金银器、服饰上等也有此类装饰图像。 萌生于墓室壁画 据推测,6000万年前地球上就出现了蝴蝶。蝴蝶姿态灵动,与花朵若即若离,常于花间飞舞、食蜜、饮露,美丽灵动。在浙江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了大量6000多年前的石制、土制器具,今天看来形状类似蝴蝶,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当时人类是有意识地将蝴蝶作为图像装饰生活,但至少可以说明人类很早就对蝴蝶形态有所认知。大约于战国时期成书的辞书《尔雅》中即有“蝶”字,同样是战国时期的《庄子·齐物论》曾有“庄周梦蝶”的典故,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将“蝶”解释为蛱蝶,从虫疌声。 顾恺之云:“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在唐代以前,绘画以人物、动物为主要题材,花鸟草虫一直没有得到人们的关注。到了唐代,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下,以花卉主题的绘画兴起并迅速发展,在此基础上以植物为主的花蝶组合开始从人物画背景中渐渐脱离,组成独立画幅,并且吸收了织物、器物图像的一些装饰要素,形成了较为固定的中轴线对称构图。绘画的内容一般是以花为主,蝶为陪衬。在表现手法上,绘画中的花卉与图案中的花卉逐渐开始区分,画家有意识区分植物的种类,画面中更多的生物学特征开始出现,奠定了后世花蝶图的发展方向。唐代的蝴蝶形象丰富、色彩艳丽、姿态雍容,富于生活情趣。 唐代存世花蝶绘画不多,以墓葬壁画为例。章怀太子墓石椁西壁壁面有3幅花鸟线刻,画面以几株近人高的花卉为主体,中间一幅刻3株花卉(图1),花株主茎两侧对称生长叶片与花苞,每株顶端有一朵花盛开,均为单瓣花,花瓣为心形。每朵花上飞一蝶一鸟,共3蝶3鸟。3只蝶有两种姿态,一只正面平展双翅飞得较高,另两只为左侧单翅飞舞,除去翅膀形状略有不同外,几乎一模一样。在每株花的根部都被小草和岩石遮挡,位于画面中轴线上的中间花株最高,花冠中央有花蕊,花叶为掌形。南侧花心较平,掌形叶,一丛叶子形状窄长的植物遮挡植株根部。北侧植株细长的花蕊耸出花冠,叶片为掌形和椭圆形两种。与其时间相近的永泰公主墓石椁的壁板上也有类似的壁画。 图2 北京海淀八里庄王公淑墓北壁绘通景式牡丹芦雁屏风 晚唐时期的花鸟画较初唐有明显的不同,植物的生物特征被清晰地表现出来,对蝴蝶的描绘也更加精致。如北京海淀八里庄王公淑墓北壁绘通景式牡丹芦雁屏风(图2),据墓志记载应完成于唐代开成三年(838)中,壁画长290厘米,高156厘米。画面中央是一株巨大的盛开的牡丹花,枝繁叶茂。花株共有9个大小不同的花头,花头直径最小的12厘米,最大的42厘米,花开放的姿态各式各样。牡丹花右上角绘两只平展双翅飞舞的蝴蝶,虽外形相似,但翅膀装饰的花纹不同。画面下角东西侧各有一株植物,西侧植物上部残,叶子形状即似百合,东侧可以辨认是秋葵。两株植物前各画一只芦雁。画面采用对称构图,两侧的芦雁姿态稍有不同,两株植物十分相似,如若不是画面的左上部已残,应该可以看到蝴蝶也是对称的。画面不显土根,不论是牡丹、秋葵、百合,均为折枝花的形式。 文献中对花蝶图及相关画家的记载较多,汉王李元昌、滕王李元婴、江都王李绪和嗣滕王李湛然均以善画蜂蝶禽鸟驰名,五代时期《滕王蛱蝶图》存世。《唐朝名画录》中记载“边鸾……最长于花鸟……凡草木、蜂蝶、雀蝉,并居妙品”。滕昌祐“工画花鸟、蝉蝶”。罗隐《扇上画牡丹诗》云:“叶随彩笔参差长,花随轻风次第开。闲挂几曾停蛱蝶,频摇不怕落莓苔。”两句诗描写出花蝶在扇面中的位置和形态。唐代的花蝶图受织锦、器物上花纹的影响,一般采用左右对称构图,多是不表现植物根部的折枝花,蝶较于花朵来说个头较小,只作为花的陪衬之一,形象也比较单一。但通过对章怀太子墓室与王公淑墓壁画比较可以看出,唐晚期的绘画较唐初有在技法中明显进步,更加成熟。 图3 五代初河北省曲阳县王处直墓葬后室通景式壁画《牡丹湖石图》 五代时期花鸟画独立成科,花蝶图也不断得到发展。五代初河北省曲阳县王处直墓葬后室的一幅通景式壁画牡丹湖石图(图3),画面中央画一株高110厘米的牡丹,根部隐在湖石之后,15朵盛放的花按规律排列,类似织锦图案。牡丹花丛边点缀着几只蝴蝶围绕牡丹飞舞,蝴蝶形态刻画得较为简单,几只蝴蝶飞动的姿态以及外形基本一致。牡丹花左右侧各绘蔷薇,矮于牡丹花,枝头12朵花盛放,花朵位置整齐规律。每株花旁均有4只蝴蝶点缀。整幅壁画对称构图,牡丹花位于画面的中轴线上,左右两侧的蔷薇花对称分布,每株植物上的花朵位置同样是左右对称。画面上方的4只绶带鸟、底部的4只鸽子同样也是对称分布,只是姿态略有不同。这幅画与唐晚期王公淑墓的牡丹芦雁图从构图到内容都很相似,可见五代花蝶图对于唐代的继承和发展。 花蝶图的成熟与独立 《图画见闻志》曾提及,“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则古不及今”。宋代是花鸟画大繁荣时期,花蝶图也不断向前发展。此时的花蝶图造型逼真,形式简洁,呈现出清秀典雅、自然柔和的风格。在构图上,打破了唐代花鸟画中惯用的竖向中轴对称式,作品的装饰意味减弱,画面更加灵动自由,装饰图案的对称特征在此时已经削弱,花蝶图真正成为花鸟画中的一种表现题材。 图4 (传)北宋 赵佶 《芙蓉锦鸡图》 绢本设色 81.5×53cm 宋代花蝶图的独特面貌是在前代的基础上变化而来,赵佶《芙蓉锦鸡图》(图4)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明显。金秋时节芙蓉花枝上落一锦鸡,锦鸡回首凝视画面右上方翻飞的蝴蝶,画中的花枝、蝴蝶都是成对出现,如果画家从正面看锦鸡的位置就是画面正中,而花枝、蝴蝶则在它的两侧分布,这就无异于唐代画家。但宋代画家换了位置,于是画面就是另一番风景。赵佶的《枇杷山鸟图》(图5)与《芙蓉锦鸡图》极为相似,画家截取枇杷两枝,一只山雀立于其上回望凤蝶,表现手法巧妙,花鸟属静,蝴蝶属动,动静结合,生机盎然。 图5 宋 赵佶《枇杷山鸟图》 纨扇 绢本 22.6×24.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6 北宋 赵昌 《写生蛱蝶图》卷 纸本设色 27.7×91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赵昌的《写生蛱蝶图卷》(图6)是一幅真正意义上的花蝶图,画面以花和蝶为主要描写对象,画3只蝴蝶,一只凤蝶、两只粉蝶。凤蝶通身黑色,翅膀下端有少量红色点缀,体积较大,从上向下飞,秋风似乎打乱了它前进的方向,略有下坠之感。两只粉蝶背向飞动,一只双翼展开,另一只则是侧飞。下半部分的坡地上画植物一丛,其中有野菊花、荆棘、芦苇、霜叶随风摇摆。整幅画面颇有动感,对蝴蝶的描绘更加精致,蝴蝶翅膀设色浓艳,着力展现蝶翼的纤细,蝴蝶个头较花朵不似之前那般微小,不单单是花的陪衬,它与花朵一样,成为主要描绘对象。 图7 宋 朱绍宗 《菊丛飞蝶图》 纨扇页 绢本设色 23.7×24.4cm 南宋有关花蝶图的绘画还有许多,在北宋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如朱绍宗《菊丛飞蝶图》(图7),画黄、白、红、紫、粉五色菊花一丛,画中有两只蝴蝶,一只在画面的左上方,双翼展开向菊丛飞去,另一只隐在一朵菊花之后,只能看到它翅膀背面的花纹。还有一只小蜜蜂在画幅右边正要去采蜜。画面布局繁复,菊丛层层叠叠,颇有深度,蝴蝶、蜜蜂点缀其间,为其增添几分生气。画家笔下的菊花无一雷同,菊花的颜色多样,花瓣有短、长、尖、圆,有的花仅是小花苞,有的正盛放,有的则半开,花的仰俯姿态也无一雷同。对于蝴蝶画家不厌其烦的描绘,蝶翼纹理和图案精细地呈现出来,栩栩如生。同样的主题在宋代的丝织品中也很常见,如朱克柔的缂丝《蛱蝶山茶花》。 整体而言,两宋的花蝶图较唐代已有明显的变化,花与蝶,特别是蝶,从原来的背景中独立出来,获得与花朵同样重要的地位。花蝶图摆脱了中心对称构图,画家从生活本身的状态入手转换角度,蝶随意在斜倚的花枝间蹁跹,突出花与蝶的自然特征,表现其独有的美。理学的影响、画家刻画能力的提升、时代审美的影响,使得花蝶图的设色更为雅致。宋以后,花蝶图多是在表现手法、形式、韵味等方面的变化,内容上基本沿袭宋代传统或是在宋代基础上的演进。 吉祥寓意 多样发展 图8 钱选 《写生图册 花草蝶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元明清的花蝶图基本承袭宋代而略有变化,花蝶图受当时绘画整体状况影响表现出不同的风貌。文人画在元代绘画中占有重要位置,是元代美术成就的集中体现,这一时期的花蝶图带有明显的文人情趣,敷色淡雅,力去工细,以钱选的《花草蝶蛾》(图8)为例,画坡上几丛高低错落的紫云英,画一豆粉蝶一菜粉蝶,色彩简淡,信笔勾勒,不求形似,野趣盎然,文人审美寓于其间。 图9 明 戴进 《葵石蛱蝶图》轴 纸本设色 115×39.6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早期,浙派画家戴进有《葵石蛱蝶图轴》(图9)传世,画一株盛开的蜀葵,蜀葵上方分布一红一黑两只蛱蝶,用笔细润,色彩清丽,有宋代院体花鸟的工致,同时吸收钱选没骨设色的文雅,画面下端湖石粗糙,与花卉的细润形成对比,画面的构图接近对称,蜀葵枝茎挺拔竖直立于画面中。“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意”,画家为了使作品体现出古意,采用唐代左右对称构图,但同时受到宋以后审美影响,又刻意打破中轴线构图。画家将植株与画面中轴线稍稍错开,植株与湖石拉开距离,花朵与蝴蝶同样是不完全对称的形式。 图10 明 孙隆《写生册 草花蛱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孙隆的《草花蛱蝶》(图10)中花与蝶信笔写意而成,其上题诗“谁道花招蝶,总由蝶恋芳。双飞寻细蕊,逐队觅余香”,距宋代之工细远矣。陈洪绶的《花石蝴蝶图》(图11)描绘蝶恋花小景,蛱蝶偎依玉兰之上饮蜜,色调古雅,玉兰线条细劲流畅,蛱蝶敷色细致,湖石则用方笔勾勒,顿挫有力。明代女画家文俶绘《花蝶图》扇页(图12),画4朵粉花一只蛱蝶,兼工带写,笔法轻快,画出花朵盛放之烂漫,花瓣柔软的质感,花茎随风摆动之态跃然纸上。蛱蝶则用工笔的手法,细细勾勒出轮廓以及翅膀上的花纹。画家用这种方式展现花蝶之间的若即若离,设色淡雅清丽,浪漫的诗意寓于画面之中。清代恽珠的《海棠蛱蝶图》扇页,纸本设色,对角线构图。画面简洁精致,画面右下角粗壮的海棠花枝上有小花苞,一只黑色的凤蝶与一只白色的粉蝶相携从左往右飞来。设色明丽优雅,海棠花苞用色稍加点染,蝴蝶的花纹随意描绘,栩栩如生。文人气氛浓郁,画面留白颇多,笔未到而意到,给观者空间来想象未能进入画面的广阔的春色。邹一桂的《小山画谱》中曾提到草虫在画面中的安排:“严花密叶之际,着一二飞虫,不惟空处不空,亦觉分外生动。” 图11 明 陈洪绶 《花石蝴蝶图》扇页 金笺设色 16.1×50.7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清时期吉祥文化发展到顶峰,几乎达到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上至宫廷显贵下至民间百姓用吉祥图像装点生活。花蝶图色美、形美引人瞩目之外,花寓意吉祥富贵,蝶谐音“耋”有长寿之意,也促使人们在瓷器、家具、竹木牙角器、丝织品、装饰品等器物、服饰、生活用品物品上装饰蝴蝶,不论是上层社会使用的瓷器、服装、头饰、家具,还是下层民众的服装、剪纸和年画,花蝶形象屡见不鲜。近现代以来,花蝶图仍受到人们的喜爱,于非闇、俞致贞、金鸿钧等一大批艺术家创作了许多此类题材的绘画。 图12 明 文俶 《花蝶图》扇页 金笺设色 16.5×52.6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在我国的一些少数民族中,蝴蝶同样受到人们的广泛喜爱,枫木和蝴蝶是苗族最为崇拜的图腾,苗族奉蝴蝶妈妈为其母性始祖蝴蝶,是水族马尾绣背扇永恒的表现主题,也是水族古老的图腾,是祖先的化身,象征平安、健康、吉祥、如意。白族人对蝴蝶有着特殊的情结,他们在每年农历四月十五日举办“蝴蝶会”。独龙族对蝴蝶的崇拜最为奇特,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将蝴蝶装饰在器物、服饰上,而是将蝴蝶纹在脸上。 纵观花蝶图的发展演变,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花与蝶从原先作为画面背景装饰,逐渐发展为主角。从早期受工艺美术影响下的中轴对称构图、动植物生物特征模糊,到后期构图更加生动合理,动植物特征清晰呈现,花蝶描绘技法的提升,使花蝶图在不断的探索中发扬光大。花、蝶本身就能带给人美感、愉悦心情,艺术家将艺术美与自然美相结合后创作的花蝶图,自然更是引人入胜。花蝶图还显现出独特的意境美,表现出强烈的人情味。花与蝶,表达了人们对自由和爱情的向往与追求,被人们视为吉祥美好的象征,表现了人类对至善至美的追求。 | 版面编辑:卢展 微信编辑:尧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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