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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妹挎着一篮子鱼肉回来，与老仆人一起，在庙门外的大树下支起铁锅，点火做饭。李汝明惊喜未定，脑袋瓜便转开了，看来这是一位老神仙哪，毛妹不是说他会点石成金吗？既然如此，何不跪求他施展法术，多赐铜钱，这样一辈子再也不愁吃穿了，什么读书，做官，见他的鬼去吧！想到这里，他亲自泡制了一杯上等的龙井茶，双手端着给老翁送去。 老翁正盘腿在床上打坐，李汝明谦恭地说：“老先生请用茶！”老头闭目不语，他再次恭请，老翁这才接过茶杯道：“茶叶不可多方，沸水也要节省，以龙井待客，最多只能半杯。”李汝明讪讪的十分不自在，原来这正是他常常告诫老仆人的口头禅。老翁又问：“你那龙井茶还有多少呀？”李汝明答道：“不足半两，只剩一个底儿了。”其实他是故意说少的，老翁叫他回去看看，已经装满了。他赶紧鞠躬：“多谢老神仙，不用看，我也知道老神仙不会白吃我的龙井茶。” 老翁见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神仙，便告诉他自己的真相，并说今晚当乘风归去。李汝明闻言大惊：“老神仙为何不多住几日？”老翁笑道：“早走为好，免得打扰了相公读书。”李汝明见挽留不住，十分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忽的跪地三拜：“既已结识神仙，你、你也亲眼见到小生如此贫寒，而神仙又有点石成金之术，多多周济一些，小生感激不尽。”老翁默默不语，李汝明又连连叩头，苦苦恳求，说尽世上好话，老翁听得不住摇头叹息：“读书人，读书人啊！”正在这时，毛妹来招呼他们吃饭。 李汝明殷勤地搀扶老翁到饭桌旁入座，这一顿饭十分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李汝明又抢着给老翁斟酒，敬酒，夹菜，极尽谦恭。老翁却举杯敬老仆人，感谢他的辛劳。毛妹吃得十分开心，又问李汝明：“相公平日只吃一碟咸菜？”意欲触到他的痛处，她乘机借题发挥：“不瞒仙姑，读书之人，世称寒士，吃咸菜，天意也！”说罢连饮三杯，眼睛瞟着老翁，借酒而歌：“读书难，读书苦，头悬梁，锥刺股，一生清贫有谁知，刘邦项羽不读书！”毛妹听得拍手称妙。 老翁拉着李汝明的手，道：“金钱富贵何难哉，相公随我来。”这时，一片乌云飘来，天边响起阵阵雷声，当他们走到李汝明书房时，外面已沙沙地下起了急雨，老翁告诫道：“相公要金钱，并非难事，但人心不可贪啊！”李汝明诺诺应是，老翁又吩咐他拿着口袋接钱。老翁扬手指着屋顶，一声炸雷响过，屋顶绽开个洞，露了天，雨水哗哗流淌下来。李汝明仰头看着，但见雨水中夹杂着许多闪亮的铜钱滚滚而落，他惊呆了，听到老人叫接钱，才赶紧撑起口袋去接。老翁坐在书桌前，翻看李汝明的文章书籍，念道：“人心不可贪啊！” 口袋很快就装满了，他费力地拖开，又从床底下拖出一条很大的麻袋来接，老翁一直念着：人心不可贪...眼前铜钱如注，李汝明已经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见。老仆人和毛妹也进屋避雨，老仆人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毛妹却拍手笑着，道：“相公适可而止！”李汝明除了听见铜钱哗哗声，别的听而不闻，大麻袋装满了，他拖不动，一看看见惊呆的老仆，忙呵斥他，要他帮忙。 老仆人上前拖麻袋，李汝明又去找东西装钱，翻来翻去没有口袋，他拿了一条裤子，扎了腿，撑开做口袋。又忙不迭地催着老仆去找箩筐，看着李汝明的作为，老翁不禁皱起了眉头。裤子很快就装满了，李汝明把它抱开，手中一时没了容器，眼看着铜钱滚滚落地化成泥土，他心如刀绞，不由得破口大骂老仆：“老蠢材，箩筐，快拿来，老驴！”他完全变了模样。 毛妹听得双手捂住耳朵，老狐仙怒容满面，一把将手中文稿丢到地上。紧接着，李汝明脱下身上长袍去接铜钱，丑态百出，老仆人拿来箩筐，刚放下，又被支去再找家伙，老仆忍不住问道：“相公，要这么多钱干嘛？”李汝明气得把他推了个趔趄:“老贼，你懂什么，快找家伙是正经！”老狐仙再也看不下去，向李汝明告别，李汝明着急地恳求：“再来一筐，再来一筐！”老狐仙拉了毛妹就往外走。李汝明只顾捡钱，见恩人走了，也不送一送，待这祖孙二人走到门口时，才装模作样地追了出去，草草行了礼，又飞似的返回房间接钱。 天晴了，李汝明看着一包包，一袋袋金光闪闪的铜钱，那哗啦啦的响声，简直如听仙乐。一抬眼看见呆站一旁的老仆人，喝道：“站着干嘛，还不快回家，叫几个长工，连夜赶来抬钱！”老仆只好摸黑赶路，可怜他跌跌撞撞，绊绊磕磕地走下了山。 破庙里只剩下李汝明和一屋子的铜钱。初时他只顾高兴，后来有些担心，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一惊，忽地跳起来迅速将门窗关好。一阵风吹来，门窗砰砰作响，他趴上窗台探看，又拿了扁担，蹑手蹑脚走出庙门，沿墙巡视了一遍，巡视完了之后又抱着扁担，坐在庙门守着，忽然他耳边响起老狐仙的告诫声：“人心不可贪...”他一惊，似乎感到一些不妙，又返回房间。 看到满屋的铜钱还在，他松了一口气，又一把把的捧到桌上数着，他嫌桌上书籍、文稿碍事，一股脑儿将它们横扫落地又坐下来津津有味的数着，突然手中的钱变成了瓦片，他大吃一惊，转眼四看，差点没昏死过去，刚刚还在的闪着光的铜钱，顷刻间全化成泥土、瓦片，他发疯般地在屋里乱转，手翻脚踢，希望能翻出哪怕是一袋半框的铜钱也好呀！但他失望了，他浑身发抖，站立不稳，像散了架似的摊在地上。 他想起那口箱子，抱着一线希望地爬过去，拉出来，很轻，打开看时，箱内空空，只有原来的三吊铜钱和几枚零钱。李汝明欲哭无泪，神情恍惚，异常黄金梦啊！他走出书房，来到厅堂，那尊大肚弥勒佛正冲着他笑呢！ 本文摘录于《聊斋志异—雨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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