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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黛袭 封氏的父亲封肃在家务农，日子却过得十分殷实。当时整个社会“水旱不收，鼠盗蜂起”。这种年头，好人过不好，坏人美滋滋。封肃的殷实生活，一半靠精明、一半靠黑心。看他做的事就知道。女婿人到中年突遭厄运，“狼狈而来”，他却能昧起良心半哄半赚把甄士隐的钱袋掏空之后再冷落他。 这样人家的女儿，按说应该也是势利小人。但偏偏老鸹窝里飞出金凤凰，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封氏的老公甄士隐算是本地望族，性格恬淡平和，不慕荣利。当然，他并不是鸵鸟，躲在沙子里一味不问世事，其实和当地官员都有联络，也懂得结交潜力股的落魄秀才，有一张不错的人脉网。封氏嫁给这样的老公，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了。 封氏的不如意，在于人到中年，却只育有一女。可喜的是，女儿生的“粉妆玉琢”，丈夫甚是疼爱。别家，没生儿子，嫡妻只能看着丈夫不断纳妾，而不能抱怨。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两个不可谓不琴瑟和鸣，但林如海照样一大群姬妾围着；贾琏和凤姐最好的时候，贾琏也是不断的想打凤姐陪送丫头的主意，凤姐只好打发了那些丫头，只剩下一个摆设——平儿。甄士隐没这些花花肠子，他只爱“观花修竹、酌酒吟诗”，所以，封氏的人生很平静，没什么可吵的。我想，一个美好不吵闹的妻子，其实是丈夫自己给予的。 从结婚到甄家失火为止，封氏一直过着美满幸福的日子。 命运显得温文尔雅、脉脉含情，好像格外眷顾这个尘世的女子。 但，是谁说的，每个人，都会，遇见一个生命中的克星，他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轨迹。而对于封氏来说，这个克星一直就在自己家中，她和她的老公都没想到那个叫霍启的下人的名字，其实另有一番寓意。作者也坏得很。这个名字竟给封氏家的糟糕透了的故事抹上了一点黑色幽默的色彩。其实真正的人生便是这样神秘莫测吧。古希腊的神话中诸神之上永远都有一个谁都无法躲避的冥冥注定的命运。 女儿丢失，寻找不着，封氏“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这种打击最残忍的地方在于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刀，却不致命。 不由想起《金枝欲孽》中，如妃失去女儿时悲切的呼喊，“老天，我愿减我十年阳寿，只求还我女儿醒来”。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两个月之后，葫芦庙炸供起了火，把甄士隐家烧得只剩下一片瓦砾场。如果说失去女儿是精神上的打击，那么烧了房子之后则连存身之地也没有了。神仙眷侣的日子过到头了。可怜封氏跟着甄士隐先去田庄不能安身，又辗转到了封肃家。可惜，父亲是个算计鬼，连女儿都不放过。老公甄士隐心灰意冷，某一天悟出生命无常、万境归空的道理，悬崖撒手，最终无情离去。封氏，闻得此信，“哭得死去活来”，这是怎么个哭法呢？读者可自行想象。 失女的痛，毕竟还有丈夫分担；失了丈夫，这日子可怎么过？ 一年后，我们再见她时，她和丫头们一起做针线，苦度时光。 但饿不死的贾雨村发迹后，把娇杏接走了，又给封氏许下诺言：“我自使番役务必寻访（英莲）回来”。封氏听了，不是惊喜，抱有侥幸，反而无限伤感。从此之后，她的女儿代替了她，在我们的视野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留着头坐在台阶上的那个小姑娘；喜欢写诗为此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孩；被赤条条的薛蟠拿着栓门棍狠狠打得那个小妾……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的悲欢苦乐，我们看得真真的。但封氏却还在某个角落守着一点点希望，就此白了头。 跳出故事，我们发现作者不重视这个女人。他把他的情怀全都给了钗黛们，“怀金悼玉”，是他的主题，写她们的时候文字流光溢彩，鲜活生动。可封氏这样的默默地受苦的女人却仿若一个灰色影子，她的全部价值仿若只是要陪衬甄士隐的神仙人品。但这恰好又是真正的生活。谁不是只惦记着自己重视的人呢？封氏的故事注定只是个邻居的故事。偶尔想起来，感叹几句，谁会在意她心中的悲戚和酸苦呢？ 不过，作者还是写出了封氏和甄士隐面对生活的不同选择。不得不说，甄士隐是浪漫的，也是脆弱的。当现实接连打击不能承受之时，他选择了出家，正是某一类自诩有文化的人的逃避行为；封氏没有。一方面固然有她的父亲照管她的生活；另外一方面，封氏其实褪去了富裕生活下甄士隐给她披上的某种恬淡外衣，所有会唤醒封氏骄傲和脆弱的灵魂的暗示，比如封肃的唠叨，家人的白眼，封氏全都选择听不见。她使自己麻木、迟钝、努力清醒的面对已然的现实。她不再对命运抱有奢望，贾雨村的施恩不能让她生出丝毫的兴奋，她愿意向现实妥协。人们受制于各种因素，也许有偏见，但命运并没有偏见。封氏应该悟到了这一点。 忽然想起，被弃的宝钗，她的结局或者在开头已经写下了——贾府迅速衰败倾覆，奢华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迅速远离，宛如中年封氏的遭际。尽管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在我们世俗的读者眼中，宝钗或许更惨，因为她甚至连个念想都没有，虚空的像个雪洞，寂寞的像个雪洞，但也安然的像个雪洞。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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