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死亡(译者代序) 《夏洛的网》恰好写了一个在一年中发生的故事。农场的四季,如人生四个阶段,悲欢尽在其中;浓墨淡彩,随情节的开阖而变化;最后,繁华和喧闹终于收场,悲剧和戏剧都已过去,只留下平淡的,无尽的人生——肖毛记 爱与被爱,记忆与遗忘,虚伪与真实,友谊与孤独,痛楚与欢愉,卑鄙与崇高。还有生命。还有死亡。还有生活的态度及意义。 昨天,早晨起来上班时可能就快迟到了,但我并不着急。迟到就是迟到,它并不会变成别的什么可怕的动物。有些东西,见得多了,就等于不见。 就等于'less than nothing',就等于我的会计职业,我的枯燥得能燃烧起来的帐簿,我周围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和事。也等于这个与从前没什么差别的春天,等于这些在路上飞扬的,空虚的,人生一般的彩色塑料垃圾袋。 可是,当我下了楼,(吃过了早饭没有呢,我不记得了。Who knows?)往车站走去的时候,我惊呆了。那满地的树呵——没有来得及打开芽苞的,夏夜里将会在风雨中哗哗地唱着歌的杨树; 不久就会用那些紫红色的,带着绒毛和穗子的小果把路边铺红的槭树;此时再也不堪被行人攀折的柳树;永远是随随便便,散散淡淡的榆树;两个月后将把苦涩的心香吐露给夏天的丁香树;枝叶犹翠的,三角形的宝塔般的松树…… 那遍地的树呵。他们躺得到处都是,面上毫无表情,身上也没有血。树没有表情,树也没有血。所以树只不过是树,所以被砍倒了的树就不再是树。他们已经成了尸体。那些刚刚萌出绿叶的尸体,躺在污浊的空气里。 还有那些残肢断臂。没有一点声音,除了风。除了幻觉中听到的那个叫芬的小姑娘的喊声:'可是这不公平!' 我也没有声音。沉默已经是我的习惯,我的习惯也是沉默。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很快地。修桥,这不过是因为修桥;而修桥,不过是因为人已经变得无路可走了。 我很自然地想起了Queens borough大桥, 想起夏洛和威伯的那段对话来: '……他们只是觉得那上面比别的地方更好,所以就不停地在上面来回疾驰。如果他们头朝下静静地挂在桥上等着,也许会等来一些好东西吧。可他们却不这么做——人们总是在桥上狂奔,狂奔,狂奔,每分钟都是如此。'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狂奔。 狂奔的途中一切都变得模糊和渺小——因为什么都被遗忘,或者说被遗弃了,何况是普普通通的树? 树也是生命。树有自由生长的权利,有被栽种的权利,也应该有生存的权利。所以,望着那满地的尸体,我分明嗅到了一股谋杀的血腥。 如果《庄子》里的那棵'不材'的'大木'生长在我们这里的话,也不会'终其天年'的,因为修桥是不需要别的理由的。上了公共汽车,我还在沉默中,并因此而痛苦。那些树好像也是我砍的,我的手中也有绿色的血。 这些树,最老的有几十年了,最年轻的又有几年了呢?Who knows?因为没有人会给他们立碑,把生卒年月写在上面。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曾给过我多少安慰,从这个尘嚣甚上的世界里。 我也知道,一夜之间,他们全被屠杀了。一棵也没有留下。生命来得这么难,却去得这么容易。此刻,坐在夜灯下,想着那些别这个世界而去的树,不禁又想起了我今天刚校对、修改完的美国作家怀特(E.B.White)写的童话《夏洛的网》。 所谓童话,大抵都是幻想的,里面的生物都可以说话的。《夏洛的网》也是这样的,但又有所不同——因为这本书里面着重强调的是:生命,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的生命,都是一样平等的生命。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权利。 所以一头相对庞大的小猪威伯和渺小的蜘蛛可以成为朋友,所以作为人类成员之一的芬可以和威伯交流感情。生命都是一样可贵的,情感都是一样相通的,不管在怎样的生命之间;生活都是一样有悲有喜的,其意义都是各不相同的,不管你如何去度过。 所以,在我眼里。这本书不只是童话,而是一部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最严肃不过的杰作。爱与被爱,记忆与遗忘,虚伪与真实,友谊与孤独,痛楚与欢愉,卑鄙与崇高。还有生命。还有死亡。还有生活的态度及意义…… 人世间所有的美好,生命中所有的真谛,似乎都被我译成中文后还不足六万字的这本小书所涵包了,我怎能不称其为杰作呢?在这本书里,任何一个生命都不能被无缘无故地消灭,所以我们才会听到威伯和他的朋友们的故事。 我今早目睹的那种惨剧,在本书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这太不公平了'——也许就因此,这书才被定义为童话? 生命是严肃的,死亡也是。 夏洛的死不是一个悲剧,因为她的生命已经达到了圆满,就像书中描写的那些苹果树上的苹果,红透了就要熟落,被人品尝一样,夏洛的精神必将被我们一再的'品尝', 所以夏洛的灵魂是永生的。不死的。长在的。永恒的。闪光的。不灭的……尽管如此,翻译到夏洛死亡的那一章时,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哭了。我怎么变得这么脆弱,居然会为一只微不足道的蜘蛛哭泣? 但我很高兴我还能有这样的脆弱。 它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有呼吸。和夏洛比起来,威伯的命运要让我们欣慰得多。他被拯救了两次——被芬,被夏洛;被纯真,被友情所拯救。爱情当然是重要的。但我想,纯真和友情也同样,或者更重要。可能怀特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他又怎么会写《夏洛的网》? 阿拉贝尔不会救威伯,祖克曼不会救威伯,展览会的裁判也不会救威伯。在这些成人的眼里,威伯只是一头猪。但在芬的眼里,威伯首先是一个有权活下去的生命,其次才是一头猪,所以威伯才会活下来。 对成人来说,芬的想法是'天真',甚至'荒谬'的,所以芬后来差点被带到大胡子医生那里去。其实,芬的这个想法不是'天真',应该是'纯真'才对——我们人人都曾有过纯真,只是长大后就丧失了。 因此,现在的我们才不屑的称这种想法为'天真',用着一种酸溜溜的口气。后来,芬也渐渐丧失了这种纯真,幸好她还剩下了'善良'。而我们很多人,连最起码的善良都没有了,只有着老鼠坦普尔曼一样的贪欲。 至于友情是如何拯救了威伯,书里都写着呢,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的是,如果爱情是太阳,那么太阳也有坠落的一天;而友情却是光,它将永远存在,比造物主存在得还要久,它不但让生命更有意义,还给你生存的勇气,激发你的创造力。 所以说,没有威伯,夏洛的网就不会那么独一无二的完美;没有夏洛,威伯永远也不会闪光。友谊的意义及价值也就在这里。 夏洛死前与威伯的对话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我却不愿在这里引用,尽管这是书中最重要,最感人的段落。一是因为我的译文太差,二是怕重读时会让我再次陷入那不能自拔的悲伤之中。 与夏洛和威伯形成对比的,不用说,就是老鼠坦普尔曼了。尽管很多关键的时刻都是他帮了忙,但人们还是讨厌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可我明白。那是因为他付出的目的,是为了索取更多回报。也因为他那自私的生活态度。 这样的生命是没什么意义的——所以不管他长得多肥,都是一只讨厌的老鼠。但是,有人比他还不如。 与动物们相对比的,是人。这本书里对人的着墨不多,但却把人物刻画得十分生动,从中也能给我们不少启示。 这本书里,共有四个最大的成功:除了芬、夏洛救了威伯,威伯交了朋友外,还有一个,就是祖克曼的成功。也就是人的成功。当站在大看台上,被掌声和欢呼声包围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获得了最大的成功,因而终生感到满足。 可这是虚荣的成功,一钱不值的成功,欺骗的成功。它就同小羊说的那样:'比啥都不是还不是'。也不光是祖克曼,人类追求的多是这种成功,这种站在展览会大看台上的成功。 但等到展览会过去,这一切都将被无情的遗忘。所以我认为,仅仅是我认为,生命的意义绝对不在这种所谓的成功里。在我翻译此书的过程中,一位因《夏洛的网》而认识的朋友暮紫, 曾经告诉过我,他在海外的一个懂中文的朋友听说我要把《夏洛的网》译成中文,认为那很难,原因之一就是里面的思想和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不同,我们未必能理解。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里,我想简单地就此说几句。 以我们的传统习惯看来,夏洛的宣传就是骗子的宣传,因而是不值得提倡的。因为我们曾经不喜欢宣传(只喜欢教育,训诫),认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又何必多说别的呢?(现在正相反,很香的巷子里装的只有假酒,兑水的酒。) 而夏洛的行事方式,在我们的传统里也少见的。那些历史上的贤人,平时多是猫在家里(只偷偷从窗帘下探出头去,看是否有人来请),不死拉硬拽是不会出来做事的。 而夏洛这样的人及其行事方式,在我们国人传统的眼光里,只是在出风头,搞个人英雄主义。还有,威伯的生活态度,也不容易为中国的传统思想接受——吃饱了就睡,只求自己开心, 只为自己的朋友奉献的人,我们又怎么看得起?我们只尊重烈士,因为他肯为我们牺牲;我们也尊重领导者,因为他会给我们喊口号。所以对威伯这样的个体,这样的生命,我们往往是不以为然的。 可在这本书里,一切却都正和我们的习惯相反:威伯是一再经过宣传才获奖的,而这些宣传里面却不乏虚假成分。夏洛算是有本领的贤人,可她却是'主动出击'的,并不用别人拽。 因为她觉得应该这么做,就没有丝毫惺惺作态,也不顾'世外高人'的身份,主动'出山'了。而我对这些'反常'都非常的赞同。我认为,只要是为着善良的目的,那么在不伤害人的前提下,为人做事不妨'不择手段', 因为对被帮助的人来说,结果是最重要的。 而做事情时,你认为该行动的时候,也不妨'毫无顾忌'的出来行动,不必讲什么大道理,做什么掩饰性的事前准备工作。而对威伯的生活态度,我觉得也很好。 中国有句话,叫'自扫门前雪', 我想,每人若能像威伯这样把自己的雪扫干净,把自己扫干净,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洁白一片了。这不是什么新鲜的道理,很多人说过,我在这里重提,不过是想说,我喜欢怀特这里告诉我们的威伯的活法。 至于书中体现的那些高尚,美好的感情,我想,它们是人类相通的,我们愿意理解的中国人自然也能够体会。我们当然能够理解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些珍贵的日子…… 夏洛死了,但在我的心中,她还活着;树可以被砍倒,但在我的心中,还有着枝叶繁茂的树。 如果那些美好的,珍贵的东西,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杀戮掉的话,我可以把它们葬在我的心里,我的这做法也是不可抗拒的,这至少可以净化我自己——我只能如此了,还能怎样呢? 别的不必再说了,请让我把这本书(不是我的译文。如果你能弄到原文,对我的译文看也不要看,因为它们那么差,完全是对怀特的玷污。)推荐给你们吧,我的朋友们。 另外,对在翻译中帮过我的新语丝的朋友们(还有索易的洪立等朋友),我要说声谢谢!具体的感谢请见我的译跋。最后,为了赶时髦,我要把我这糟糕的译文献给三个人。 第一个献给我在海外的网友奇奇。是因为《夏洛的网》我才认识他,也正是他从美国把包括这本在内的两本怀特原版童话赠送给我。这让我非常的感动。因此我仅以此译文答谢他的友谊。谢谢你! 第二个献给我的一个名字里有许多水的网友。因为她像夏洛一样聪明,像威伯一样善良,所以,我的译文送她最合适。因此,我准备不经她的同意,将我的译文强行送出。 第三个献给我的一个叫青鸟的网友。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因为威伯是她的'生肖',二是她也曾提出要看我的译文。 别的人嘛,就不好意思献了(也许还应该加上呵儿,她也始终很关心我的翻译,我应该谢谢她。)因为我的译文很差劲,我怕他们看过后反而骂我——而对这几位朋友我很有把握:他们是绝对不会骂我的。2000.3.14晚9:23写;2000.3.1516:41录 1、早餐之前 “爸爸拿着斧子去哪儿了?” 在他们收拾桌子准备吃早饭时,芬问她的母亲。 “去猪圈了,”阿拉贝尔太太回答。“昨晚生了几只小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一把斧子,”只有八岁的芬继续说。 “哦”,她的母亲说,“其中的一头是个小个子。它长得又小又弱,没有任何可留下来的价值了。所以你爸爸决定去消灭它。” “消灭它?”芬尖叫。“你是说杀死它?就因为他比别人的个子小?” 阿拉贝尔太太把一罐乳酪放到桌上。 “别嚷,芬!”她说。“你爸做的对。那头猪不论如何都会死的。” 芬推开挡在面前的椅子就往门外跑。草地湿漉漉的,泥土里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等芬赶上她的爸爸时,她的运动胶鞋全都湿透了。 “请别杀它!”她呜咽道。“这不公平!” 阿拉贝尔先生止住了脚。 “芬”,他温柔的说,“你该学会自我控制。” “自我控制?”芬哭叫道,“这可是一件生死大事!你却对我说什么自我控制!”泪水流到芬的面颊上。 她抓住了斧头柄,想把它从父亲手中抢下来。 “芬”,阿拉贝尔先生说,“养小猪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一个体质差的小猪很难养活的。现在你该放我走了!” “可是这不公平,”芬哭叫着。“这头猪愿意让自己生下来就小吗,它愿意吗?如果我生下来时也很瘦小,你就会杀死我吗?” 阿拉贝尔先生微笑了。 “当然不会了,”他说着,低下头慈爱地望着女儿。“但这是不一样的。一个小女孩是一码事儿,一个小瘦猪是另一码事儿。” “我看没什么不一样,”芬回答着,仍死抓着斧柄不放。“这是我曾经听到过的最恐怖的案件!” 约翰·阿拉贝尔先生的脸上出现了某种奇特的表情。他好像也要哭了。 “好吧,”他说。“你先回家吧。等我回家,我会把那头小猪带回来。我将让你用奶瓶喂他,象喂婴儿一样。那时你就会明白一头小猪会多么麻烦了。” 半小时后,阿拉贝尔先生胳膊下夹着一个纸板盒回了家。芬正在楼上换她的运动鞋。厨房的桌子上摆好了早餐,房间里都是咖啡,薰肉的香味,湿湿的灰泥味儿,还有从炉子里荡出来的柴火烟味儿。 “把它放到她的椅子上!”阿拉贝尔太太说。 阿拉贝尔先生把纸板盒放到芬的位子上。然后他到洗手池洗了手,用池边滚筒上的毛巾把手擦干。芬慢慢地下了楼。因为刚刚哭过,她的眼还是红红的。当她走近她的椅子,纸板盒开始晃动起来,里面传出了抓搔声。 芬看了看她的父亲。然后她掀起了盒盖。 从那里面打量着她的,正是那新生的小猪。它是白色的。早晨的阳光把它的耳朵映得粉红。 “他是你的了,”阿拉贝尔先生说。“是你使他免于一死。愿上帝能原谅我这愚蠢的行为。” 芬不错眼珠地看着这头小小猪。 “哦,”她轻声赞美。“哦,看他呀!他漂亮极了。” 她小心的关上了盖子。 她先吻了爸爸,又吻了妈妈。然后她又揭开盖子,把小猪举起来,让他贴到自己的脸上。这时,她的哥哥埃弗里走了进来。埃弗里十岁了。他的身上可是全副武装呢——一只手里拿着气枪,一只手里攥着一把木制匕首。 “那是什么?”他问。“芬得了什么了?” “她有了一位来吃早餐的客人,”阿拉贝尔太太说。“埃弗里,去洗手洗脸!” “让我看看它嘛!”埃弗里说着,放下他的枪。“你说这可怜的小东西是一头猪?这不过是一头猪的小型复制品而已——他还没有一只白老鼠大呢。” “去洗脸吃饭,埃弗里!”他的妈妈说。“半小时内校车就要来了。” “我也能有一头小猪吗,爸?”埃弗里问。 “不,我只把小猪送给早起的人,”阿拉贝尔先生说。 “为了制止这世界上的不公正行为,芬天刚亮就起床了。结果,她现在有了一头小猪。当然了,他的确是特别小,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头小猪。这只是表明,如果一个人能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让我们开饭吧!” 但是芬要等到她的小猪喝完牛奶后才肯吃饭。阿拉贝尔太太找出了一个婴儿用的奶瓶和奶嘴儿。她把温乎乎的牛奶倒进奶瓶里,又把奶嘴儿安上,才把奶瓶递给了芬。 “给他吃早餐吧!”她说。 一分钟后,芬坐在厨房角落里的地板上,把她的小宝贝抱在膝头,开始教他如何从瓶中喝奶。这小猪虽然那么小,却有一个好胃口,而且也学得很快。 路上响起了校车的喇叭声。 “快跑!”阿拉贝尔太太命令着,把小猪从芬那里抱下来,将一张油煎圈饼放到她的手上。埃弗里赶忙抓起他的枪和另一张油煎圈饼。孩子们跑到路边,上了校车。在车里,芬没有注意其他的人。 她只是坐在那里朝车窗外看,想着这是个多美好的世界,自己又是多么幸运,居然可以拥有一头小猪。在车开到学校的那一刻,芬已经给她的宝贝起好了名字,选的是她能想到的最漂亮的名字。 “它的名字是威伯”,她喃喃的自语。 当老师在课堂里问她:“芬,宾夕法尼亚洲的首府叫什么?”时,她还在想着那头小猪。 “威伯”,芬出神的回答。同学们格格地笑起来。芬脸红了。 2、威伯 芬爱威伯胜过了一切。 她喜欢抚摩着他,喂他,抱他上床睡觉。每天早晨,只要她一起床,就亲自给他热牛奶,再为他系上围嘴儿,为他拿着瓶子。每天下午,当校车停到她家门前,她就会跳下车,跑到厨房为他准备另一瓶牛奶。 晚饭时她还要一遍遍地喂他,直到上床就寝前为止。每天下午,芬刚离开学校的时候,阿拉贝尔太太就替芬喂威伯。威伯虽然喜欢喝奶,但只有芬为他热奶时,他才感到莫大的幸福,这时他会站起来,用充满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她。 在威伯出生后的最初数天里,他被允许住在厨房火炉旁的盒子里。可后来,阿拉贝尔太太开始抱怨说,他该搬到柴棚那儿的大一点的房子里去住。因此在两周大的时候,他被挪到了户外。 已经快到苹果树开花的时候了,天气正在变暖。阿拉贝尔先生在苹果树下为威伯特别圈了一座小院子,在里面给他搭了一个铺满稻草的大房子,房子底下还留出一个小门,如果他高兴,他可以随时从中进出。 “他在夜里不会冷吗?” “不会的,”她的父亲说,“你只要看他都在做什么就知道了。” 芬拿了一瓶牛奶,坐到小院子里的苹果树下。威伯立刻朝她跑过来,她握住奶瓶喂他喝。吸吮完最后一滴后,威伯打着满意的呼噜,睡意朦胧地踱进小房子里去了。芬趴在房门口往里窥视。 见威伯正用他的鼻子拱那些稻草。只一小会儿,他就在稻草间掘出了一个坑。他爬进坑里,完全被稻草盖住了,就此从芬的视线里消失。芬简直看入迷了。她这才放了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宝宝睡得既舒服又暖和。 每天早饭后,威伯都和芬一起走到路上,直到校车开来。等她挥手和他说完再见,他便站在那里望着汽车,直到车拐个弯儿开远。当芬上学时,威伯就被关到他的院子里。 但只要下午芬一回来,她就会把他领出来,他便跟着她到处溜达。如果她进屋,威伯便也跟着往里走;如果她上了楼,威伯便在台阶上等着,直到她再次走下来;如果她用婴儿车带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去散步,威伯也会在后面跟着。 有时,威伯有点儿走累了,芬就把他抱起来,放到车里的娃娃边上。他很喜欢这样。如果他非常的累,他就闭上眼睛,在娃娃身上蒙着的毯子下进入梦乡。他闭着眼的时候看起来格外的酷,因为他的眼毛是那么的长。 娃娃也会闭眼睛呢。这时芬就会慢慢的、稳稳的推着小车,以免把她的宝宝们从梦中摇醒。一个温暖的下午,芬和埃弗里穿上他们的游泳衣去小河边游泳。威伯也紧紧在芬的脚后跟着,和她一齐涉进水里。 可他感觉水很凉——凉得让他非常不喜欢。 所以当孩子们开始游泳并互相撩水玩儿时,威伯就在河边的泥地上玩,那里又暖又湿,让他很开心。 每日都是快乐的,每夜都是宁静的。 因为生在春天,所以威伯是头农夫们所谓的“春猪”。当他有五星期大时,阿拉贝尔先生说,他现在大得可以出卖了,因此应该被卖掉。芬听后,放声大哭起来。但她的父亲却还是坚持要卖威伯。 威伯的食量变大了,除了牛奶他也开始吃散碎的食物了,阿拉贝尔先生不愿意再养他。他已经卖掉了威伯的十个哥哥姐姐了。 “他必须得走,芬,”他说。“你已经体验到了养小猪的乐趣了,可威伯不再是小猪了,得被卖掉才行。” “给祖克曼舅舅打个电话,”阿拉贝尔太太对芬建议。“你霍默舅舅也养过猪。如果威伯卖到他那里,你就能顺着小路去看威伯了——只要你愿意的话。” “我该向他要多少钱呢?”芬很想知道这一点。 “该要多少呢,”她的父亲说,“他长得这么瘦。告诉你霍默舅舅,你有一头小猪,只卖他六美元,看他有什么意见。” 这事一会儿就办妥了。 伊迪丝舅妈听到芬打来的电话,便大声的叫在谷仓干活的霍默舅舅来听。当他听说小猪只卖六美元时,便说他决定买下了。第二天,威伯被从他在苹果树下的小房子里带走,住进了祖克曼先生的谷仓下面,地窖里的牛粪堆旁。 3、逃跑 谷仓很大,也很旧。 里面全是干草和粪肥的气味。还有种跑累了的马身上的汗味儿与好脾气的母牛喷出的奇妙的香甜味道。空气中常驻的,是一种和平的气息——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坏事情发生了。 这里偶尔还会有谷粒的香味,马具上的草料味,车子上的润滑油味,橡胶靴子味,或是新扎的草绳味儿。如果猫儿叼着人们扔给他的鱼头到这里来享受时,谷仓里就会多了股鱼腥味儿。 不过,这里面最浓的味道却是干草味儿,因为谷仓上面的大阁楼里总是堆满了干草。这些干草被不断的扔给下面的母牛、马、绵羊们吃。冬天,当动物们在外面呆久了,回来后会觉得这个谷仓格外的温暖; 而夏天呢,当谷仓的门大大敞开着,微风吹进来,这里又变得说不出的凉爽。谷仓上层面有马厩、牛棚,下层的地窖里是羊圈、威伯住的猪圈;里面还堆着你能从谷仓里找到的各类的器具: 梯子,磨石,长柄草叉,活手搬子,大号的镰刀,割草机,清雪铲,斧子柄儿,牛奶桶,水桶,空粮食袋子,生锈的捕鼠夹等等。这是燕子们喜欢来筑巢的谷仓。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芬的舅舅,霍默·L·祖克曼先生的。 威伯的新家在谷仓的下层,正好在牛棚底下。祖克曼先生知道牛粪堆是养小猪的好地方。猪喜欢温暖,而谷仓下朝南的地窖正是温暖而又舒适的地方。芬差不多每天都来看威伯。 她找到一张没人要的挤奶凳,于是便把凳子搬到紧挨着威伯的猪圈的羊圈旁。整个漫长的下午,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威伯,想着,听着。绵羊不久便认识她,并信任她了。和羊住在一起的母鹅也是。 所有的动物都信任她,因为她是那么的文静、和善。祖克曼先生不让她把威伯带出去,也不让她进猪圈。不过,他告诉芬,如果她愿意,她坐在凳子上看威伯多久都行。 能靠近威伯她就感到很幸福了;知道芬就坐在他家的外面,威伯也感到无比的快活。只是他却再不能做从前的乐事了——不能再散步,不能再坐婴儿车,也不能再去游泳了。 六月的一个下午,差不多两个月大的威伯游荡到他在谷仓外的院子里。那天芬没像往常一样来看他。站在阳光下的威伯,觉得孤单而又无聊。 “在这里从没任何事儿可做,”他想。 他慢慢地走到食槽前,用鼻子搜寻着,想找找是否有忘了吃的午餐。他发现了一小截土豆皮,就把它吃了下去。他感到背有点儿痒,就斜靠到栅栏上,在木板上使劲的蹭着。 当他蹭腻了,便走回他的家门口,爬到牛粪堆顶上,坐了下来。他不想睡,也不想再乱拱了,他厌倦了再这么静静的傻站着,也厌倦了睡觉。 “我才活了不到两个月,就对生活厌烦了,”他说。他又往院子里去了。 “当我来到这儿,”他说,“除了回家没别的地方可去。当我进了家,除了院子也没别的地方可逛。”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一个声音说。 威伯往栅栏那边看去,发现一只母鹅就站在那里。 “你不用老呆在那个肮脏的-小肮脏的-小肮脏的-小院子里,”母鹅说得相当的快。“这儿有一块木板松了。推开它,推-推-推开它,就能够出去!” “什么?”威伯说。“说慢一点儿!” “让-让-让,让我冒险重复一遍,”母鹅说,“我的意思是,建议你跑出去。这外面的世界精彩极了。” “你是说有块木板松了?” “那就是我要说的,那就是。”母鹅说。 威伯走到栅栏旁,发现母鹅说得对——真的有一块木板松了。他低下头,闭起眼,用力撞过去。木板松开了。没用一分钟,他就挤过了栅栏,来到院子外的长草丛中了。母鹅嘎嘎大笑起来。 “自由的滋味如何?”她问。 “我喜欢,”威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我喜欢这感觉。” 实际上,当威伯站在栅栏外,望着这个与自己毫无阻隔的大大的世界的时候,他只有种梦幻般的,说不清的感觉。 “你说我去哪儿比较好?” “你喜欢的任何地方,你喜欢的任何地方,” 母鹅说。“到果园那里去,把路上的草皮翻出来!到花园去,把萝卜拱出来!拱开一切!吃草!找玉米粒儿!寻找燕麦!把一切都压倒!蹦高和跳舞,后脚立地跳起来!走过果园,去树林里漫步!在你年轻时世界是多么美妙。” “我明白你的意思,”威伯回答。 他在空气中跳跃着,转了几个圈儿,又跑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四处搜寻着,嗅着午后的气息,不久,他向果园走去。 他停到一棵苹果树荫下,把他强壮的鼻子插进土里,开始尽情地拱、挖、掘。他感到非常的快活。在有人注意到他之前,他已经掘起很多土了。祖克曼太太是第一个看见他的。她从厨房的窗子里望见了他,便开始喊人。 “霍——默!”她喊。“猪跑出来了!鲁维!猪跑了!霍默!鲁维!猪跑了。他在那棵苹果树下面呢。” “现在麻烦来了,”威伯想。“现在我要被抓住了。” 母鹅也听见了她的吵嚷,便对威伯大喊。 “跑-跑-跑到下坡去,往树林里跑,树林!”她拼命地嚷。“他们在树林里永远-永远-永远抓不住你。” 听到这场骚动的长毛狗从谷仓里跑出去追。 祖克曼先生听到喊声,忙从工作间里跑出来,放下了手中正在修理的农具。在龙须菜地里拔草的雇工鲁维,听到喊声,也赶紧跑了出来。每个人都在朝威伯逼近! 威伯不知所措了。到树林的路似乎是那么远,而且,他还从没进过树林,也不知道是否会喜欢呆在树林里呢。 “绕到他身后去,鲁维,”祖克曼先生说,“把他朝谷仓这边赶!小心点儿——别吓坏他!我去拿一桶猪食来。” 威伯逃跑的消息在这里的动物中间迅速传开了。以前从没有任何一只动物能逃离祖克曼先生的农场呢,因此这事情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母鹅对离她最近的母牛嚷道,威伯自由了,不久所有的母牛都知道了这个新闻。 然后一头母牛把这消息告诉了一只绵羊,不久所有的绵羊也知道了。羊羔们又从他们的母亲那里了解了一切。谷仓的马厩里的马们,竖起的耳朵也听到了母鹅的喊叫,因此不久所有的马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威伯逃了,”他们说。 每一个动物都兴奋地抬起头,变得分外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个朋友已经获得了自由,再不用被紧紧的关在圈里了。威伯不知该怎么做,往哪里跑。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在追他。 “如果这就是美好的自由,”他想,“我还不如被关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呢。” 长毛狗从一边悄悄地靠过来,雇工鲁维也正从另一边渐渐逼近。祖克曼太太摆出了一副准备拦截的架势——如果威伯要往花园里跑的话。现在,祖克曼先生拎着桶正朝威伯走过来。 “这真太可怕了,”威伯想。“为什么芬还不来?”他开始哭了。 母鹅给威伯发出一个又一个指令。 “别傻站着,威伯!快逃,快逃!”母鹅大叫。 “转圈跳,往我这边儿跳,溜过来冲出去,过来出去,过来出去!往树林跑!迂回前进!” 长毛狗猛地蹿起来咬向威伯的后腿。 威伯蹦着高儿跑开。鲁维冲上前去抓威伯。祖克曼太太对鲁维尖叫起来。母鹅还在为威伯加油。威伯从鲁维的双腿间逃了出去,鲁维没有抓到威伯,反一把搂住了长毛狗。 “干得好,干得好!”母鹅叫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往下坡跑!”母牛们出主意。 “向我这里跑!”公鹅尖叫。 “往上坡跑!”绵羊大喊。 “迂回前进!”母鹅嘎嘎地叫着。 “跳,蹦高儿!”公鸡叫。 “小心鲁维!”母牛提醒。 “小心祖克曼!”公鹅扯着嗓子喊。 “小心那条狗!”绵羊大叫。 “听我的,听我的!”母鹅尖叫。 可怜的威伯被他们的乱叫弄得又晕又怕。他可不喜欢成为这些乱子的焦点。他本想试着听从朋友们给他的建议,可他不能同时既往上坡跑,又往下坡跑,而且,他也不能一边蹦起来一边迂回前进, 更何况他哭喊得这么厉害,几乎弄不清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真的,威伯毕竟只不过是一头比婴儿大不多少的小猪罢了。他只希望芬此刻在场,能把自己抱起来安慰一番。 当他抬头看到祖克曼先生就静静地站在身旁,手里拎着盛满热乎乎的稀饭的食桶时,才稍稍宽了心。他耸起鼻子使劲儿闻着。那些味道多鲜美呀——有热牛奶,土豆皮,粗麦粉,凯洛格牌玉米片,还有祖克曼先生早餐吃剩的酥饼呢。 “来呀,小猪!”祖克曼先生说着,敲了敲食桶。“来呀,小猪!” 威伯朝那只桶走了一步。 “不-不-不!”母鹅说。“这桶是个并不新鲜的骗局,威伯。别上套儿!别上套儿!他是想以此诱捕你。他正在用好吃的诱惑你的肚子。” 威伯不在乎。这食物闻起来太开胃了。 他又朝食桶走了一步。“小猪,小猪!”祖克曼先生甜蜜地叫着,开始慢慢地往谷仓方向走,同时弄出一副纯真的表情回头看着,好像他不知道这头小白猪正跟在他后面走一样。 “你会后悔-后悔-后悔的。”母鹅叫道。 威伯不在乎。他还在朝食桶走。 “你会失去你的自由的,”母鹅大喊。“一小时的自由要比一大桶猪食更可贵!” 威伯还是不在乎。 祖克曼先生走到猪圈附近,便爬过栅栏,把猪食倒进了猪食槽。然后他把那块松动的木板从栅栏上全拽下来,好让威伯能很容易的进去。 “再想想,再想想!”母鹅提醒道。 威伯什么别的也没想。他一步步走进栅栏,到了他的院子里。他走向食槽,吸食了半天,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嚼着酥饼。能再回家真是太好了。就在威伯饱餐之际,鲁维取了把锤子和一些八分长的钉子来,把那块板子钉了回去。 然后,他和祖克曼先生懒洋洋地倚在栅栏旁。祖克曼先生用一根柴枝搔着威伯的后背。 “他真是一头猪,”鲁维说。 “是的,他会成为一头好猪的,” 祖克曼先生说。威伯听到了对他的赞扬。他感到肚子里的牛奶暖暖的。他也很愿意在那根柴枝上蹭痒。他既幸福又满足,想去睡一觉了。这真是一个令人疲倦的下午。虽然此刻只不过才四点钟,威伯却准备上床就寝了。 “我真的太年轻,还不适合一个人在这世上闯,”躺下时他这么想。 4、孤独 第二天是个阴沉的雨天。 雨珠儿落到谷仓上面,又一滴滴地从屋檐上滑了下来。雨珠儿落到谷仓旁边的地上,一路溅跳到长满刺儿菜和灰菜的小路里面。雨珠儿轻轻拍打着祖克曼太太厨房的窗子,顺着玻璃汩汩地往下淌。 雨珠儿也落到正在草地吃草的绵羊们的背上。 当绵羊们在雨中吃腻了,便慢吞吞地沿着小路回到了羊圈里。雨打乱了威伯的所有计划。今天威伯本打算出去散个步,在他的院子里掘一个新坑呢。而且他还有其他的计划。 他今天的所有计划大致如下: 六点半吃早饭。早饭包括脱脂奶,面包渣儿,粗麦粉,一小块油煎圈饼,上面沾着枫蜜的麦糕,土豆皮,缀着葡萄干的小块布丁,零碎的麦片。早餐将在七点结束。 从七点到八点,威伯打算和住在他的食槽下面的耗子坦普尔曼谈天儿。虽然和坦普尔曼谈天不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八点到九点,威伯想在外面的太阳下打一个盹儿。 九点到十一点,他打算挖一个洞,或者一条小沟也行,没准儿还能从脏土里翻出什么好吃的呢。十一点到十二点,他只想默默地站着,瞧瞧落在木板上的苍蝇,瞅瞅在苜蓿花间的蜜蜂,望望天空里的燕子。 十二点钟——该吃午餐了。午饭有粗麦粉,温水,苹果皮,肉汁,尖尖的胡萝卜,肉末儿,陈玉米粒儿,去皮的干酪。用餐将在下午一点结束。从一点到两点,威伯打算睡觉。 两点到三点,他准备在栅栏上蹭痒。三点到四点,他打算静默而又完美地站在地上,想想生活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并且等芬来看他。四点钟吃晚饭。 晚饭有脱脂奶,剩饭,鲁维的午餐盒里剩下的三明治,干梅皮,一小片这个,一小块那个,还有炸薯片,稀稀的果酱,一点儿苹果干,一块蛋糕等等这些那些东西。 昨晚睡觉时,威伯还一直想着这些计划。可是今早六点睁开眼,却看到外面正在下雨,这可真让他无法忍受。 “我把计划订得多么完美呀,可天却下起了雨,”他说。他忧郁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门口往外看。雨滴撞到了他的脸。他的院子里又冷又湿。他的食槽里足有一英寸厚的雨水。不知道坦普尔曼躲到哪儿去了。 “你在吗,坦普尔曼?”威伯喊道。 没有谁回答他。陡然间,威伯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无助。 “今天就像昨天一样没劲,”他叹息。 “我很年轻,我在谷仓里没有真正的朋友,雨会下一早晨,甚至整个下午,这样的坏天气,芬可能也不会出来。唉,她准不会来!” 威伯又难过得哭起来,这两天里,他已经哭了两次了。六点半,威伯听到了食桶晃动的声音。鲁维正在外面的雨里给自己准备早饭呢。 “来吃吧,小猪!”鲁维说。 威伯动都懒得动。鲁维把饲料倒进食槽,又刮了刮桶壁,才走开了。他注意到小猪好像有毛病了。 威伯想要的不是食物,而是关爱。他想有一个朋友——某个能和他一起玩儿的人。他把这心思对在羊圈角落里静静坐着的母鹅讲了出来。 “你愿意来和我一起玩儿吗?”他问。 “抱歉,宝贝儿,抱歉,”母鹅说。“我正在孵我的蛋呢。他们共有八个,得时刻让他们又干-干-干又暖。因此我只好呆在这儿,不能走-走-走开。我孵蛋时不能玩儿。我盼着能早点孵出小鹅来。” “当然,我想你一定不愿孵出一群啄木鸟来,”威伯酸溜溜地说。 威伯又试着去问羊羔。 “你能来和我一起玩儿吗?”他请求。 “当然不能了,”一只羊羔说。“首先,我无法进到你的院子里,因为我还太小,跳不过这篱笆。其次,我对猪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照我看,猪比啥都不是还不是。” “什么叫比啥都不是还不是?”威伯回答。 “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会比啥都不是还不是。‘啥都不是’已经不是到了顶了,那绝对是天地的顶端,世界的尽头了。 怎么可能还会有比啥都不是还不是的东西呢?要是你说得对,那‘啥都不是’就该是点啥,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但是如果‘啥都不是’就是‘啥都不是’,那么你就找不到会比啥都不是还不是的东西。” “哎呀,吵死了!”羊羔说。“自己上一边儿玩去!我就是不和猪一起玩儿。” 威伯悲伤地躺下来,去听雨的声音。不久,他看见耗子正在顺着一块他自称为楼梯的,斜放在那里的木板往下爬。 “你愿意和我玩儿吗,坦普尔曼?”威伯恳求。 “玩儿?”坦普尔曼说着,捻了捻他的胡子。“玩儿?我都不懂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哦,”威伯说,“玩就是做游戏,嬉耍,跑跳,找乐子。” “我从不愿意在这些事儿上浪费时间。” 耗子冷冷的回答。“我宁愿把我的时间用在吃,咬,偷,藏上面。我是一个贪吃的老鼠,不是游戏主义者。我要去吃你食槽里的早餐了,反正现在你也不想去吃。” 老鼠坦普尔曼说完,便沿着墙缝爬进他开凿的那条贯穿门和食槽的秘密通道里去了。坦普尔曼是只非常狡猾的耗子,也很有些高明的手段。这条通道不过是他的狡猾与挖洞技巧的一个证明而已。 这条通道能令他不用在谷仓的明处露面,就能在谷仓和自己在猪食槽下的藏身处来回。他在祖克曼先生的农场里挖了很多条地道,这样就可以不被发现的任意来去了。通常他都在白天睡觉,夜深才出来活动。 威伯看着他爬进了通道。瞬间,他就看见耗子的尖鼻头从木头食槽下面探出来。坦普尔曼小心地顺着食槽边爬了进去。威伯几乎再也不能忍受了:谁愿意在一个忧伤的下雨天,看到自己的早餐被别人吃掉呢? 他知道外面的雨水正浇着在那里大嚼的坦普尔曼,可这也不会使他感到有所安慰。无助,失意,饥饿……他趴在牛粪堆里啜泣起来。 傍晚,鲁维去见祖克曼先生。 “我想你的猪有毛病了。他没吃食。” “给他喝两勺硫磺,里面和点儿糖水。”祖克曼先生说。 当鲁维抓住威伯,强行把药水灌到他喉咙里时,威伯还不能相信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忍受这可怕的孤独了。 黑暗朦胧了一切。不久,除了影子和绵羊咀嚼的声音,还有头顶的牛牵动链子发出的哗啦声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所以你一定能想象得出,当一个从未听见过的纤细的声音从黑夜中传出来时,威伯是多么的惊奇。 这声音相当的微弱,但听来却那么使人愉快。 “你想要一个朋友吗,威伯?”那个声音说。“我将成为你的朋友。我已经观察你好多天了,我喜欢你。” “可我看不见你呀,”威伯说着,踮起脚来寻找。“你在哪儿,你是谁?” “我就在这儿,”那个声音说。“你先睡吧。明早你就会看到我了。” 5、夏洛 夜好像变长了。威伯的肚子是空的,脑子里却装得满满的。当你的肚子是空的,可脑子里却满是心事的时候,总是很难入睡的。这一夜,威伯醒了很多次。醒时他就拼命朝黑暗中望着,听着,想弄明白是几点钟了。 谷仓从没有完全安静的时候,甚至在半夜里也还是老有响动。第一次醒来时,他听到坦普尔曼在谷仓里打洞的声音。坦普尔曼的牙使劲儿地嗑着木头,弄出很大的动静。 “那只疯耗子!”威伯想。“为什么他整夜的在那里磨牙,破坏人们的财产?为什么他不去睡觉,像任何一只正常的动物那样?” 第二次醒来时,威伯听到母鹅在她的窝里来回挪着,自顾自的傻笑。 “几点了?”威伯低声问母鹅。 “可能-能-能十一点半了吧,”母鹅说。“你为什么不睡,威伯?” “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威伯说。 “唔,”母鹅说。“我没这样的麻烦。我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我的屁股下面倒有很多东西。你试过坐在八个蛋上睡觉吗?” “没有,”威伯回答。“我猜那一定很不舒服,一个鹅蛋得孵多久?” “他们说大约-约要三十天,”母鹅回答。“可我有时会偷懒。在温暖的午后,我常衔来一些稻草把蛋盖上,一个人去散步。” 威伯打了个哈欠,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又仿佛听到了那个声音,“我将成为你的朋友。去睡吧——明早你会看见我。” 大约在天亮前的半小时,威伯醒了,开始倾听。谷仓里还是很黑。绵羊睡得很沉。甚至那只母鹅也很安静。头上的主楼那里也没什么动静:牛正在休息,马在打盹儿。 坦普尔曼也不见了,可能到别处工作去了吧。只有谷仓顶上才有些轻微的响动,那是风信鸡在风里晃来晃去。威伯很喜欢这时的谷仓——一切都那么静谧,安详,只等曙光的来临。 “白天就要来了,”他想。 一缕微光从小窗子里透了进来。星星们一个接一个的熄灭了。威伯现在能看清几步远的母鹅了。她的头藏到了翅膀的下面。接着,他也能看清绵羊和羊羔了。天亮了。 “哦,美丽的白天,它终于来了!今天我会找到朋友了。” 威伯四处搜寻着。他把家里查了个遍。他检查了窗台,又望了望天花板。但却什么新变化都没发现。最后他只好决定喊话了。 尽管他不愿用自己的声音来打破这可爱的黎明时分的寂静,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找出那位无处可见的,神秘的新朋友。因此威伯清了清嗓子。 “请注意!”他用特别洪亮的嗓门说。 “请在昨晚就寝时友好的和我谈话的那位先生或女士给我打一个手势,或者发个信号!” 威伯停下来,听了听。别的动物都抬起头瞪向他。威伯脸红了。但他还是决心找出这个陌生的朋友。 “请注意!”他说。“我再重复一遍。请昨夜睡前和我亲切谈话的朋友出来说话。请告诉我你在哪里,如果你是我的朋友的话!” 绵羊们互相交流着厌恶的表情。 “别说胡话了,威伯!”最老的绵羊说。 “如果你在这里有一个新朋友,你就是在妨害他的休息;而且在他早晨准备起床前把他吵醒,也是打破友谊的最快方法。你能确定你的朋友喜欢早起吗?” “各位,请原谅,”威伯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并不想打扰别人。” 他脸朝门委屈地躺了下来。 他没想到会打扰别人,但如果他的朋友就在不远,早就该听到了。可能老羊说得对——这个朋友还没睡醒呢。不久鲁维来送早饭了。威伯冲出去急忙把食物吃光,还把食槽舔了个遍。 绵羊们向小路走去,后面跟着摇摇摆摆的公鹅。就在威伯准备躺下来睡个早觉时,他又听到了昨夜的那种声音。 “致敬!”那个声音说。 威伯跳了起来。 “致什么?”他问。 “致敬!”那声音重复道。 “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你又在哪儿?”威伯尖叫起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吧。还有,致敬是什么意思?” “致敬是句问候用语,”那个声音道。 “当我说‘致敬’,就等于对你说‘你好’或是‘早上好’。实际上,这是种愚蠢的表达方式,真奇怪我刚才怎么会用这么一个词儿。你想知道我在哪儿吗?那很容易。往门框上角看!我在这儿。看,我在挥手哩!” 威伯终于找到了如此友善的和自己交谈的动物。门框的上方拉着一张大蜘蛛网,一只大灰蜘蛛正倒挂在网的高处。她只有一粒树胶糖丸那么大。她长着八条腿,正用其中的一条腿友好地对威伯致意呢。 “现在看到我了?”她问。 “噢,确实看见了,”威伯说。“确实看见了!你好!早上好!致敬!很高兴认识你。请问芳名?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蜘蛛说,“叫夏洛。” “夏洛什么?”威伯渴切地问。 “夏洛·A·卡瓦蒂娜。你就叫我夏洛好了。” “我觉得你真很漂亮,”威伯说。 “谢谢,我是很漂亮,”夏洛回答。“那是毫无疑问的。几乎所有的蜘蛛都长得相当好看。我不像别的蜘蛛那么艳丽,不过我也算可以了。我希望能看清你,威伯,就像你能看清我一样。” “你为什么看不清我?”小猪问。“我就在这儿呀。” “是的,不过我近视,”夏洛回答。“我的近视十分严重。这对我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你看我来抓住这只苍蝇。” 一只刚才在威伯的食槽边上爬的苍蝇飞了起来,却愚蠢地碰上了夏洛的网,被那些粘粘的丝线缠住了。苍蝇愤怒的拍打着翅膀,想要挣脱。 “首先,”夏洛说,“我要悄悄靠近他。” 她慢慢地头朝下往苍蝇那里爬去。在她往下荡的时候,一根细丝线从她的尾部抽了出来。 “接着,我要把他包起来。”她抓住苍蝇,往他身上缠了几道黑丝线,丝线越绕越密,直到裹得苍蝇一动也不能动。威伯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几乎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场面,尽管他也憎恨苍蝇,可还是为这只苍蝇感到难过。 “看,”夏洛说。“现在我要把他弄晕,他就会觉得舒服点儿了。”她咬了苍蝇一口。“他现在毫无知觉了,”她说。“他将是我的一顿美味的早餐。” “你是说你吃苍蝇?”威伯喘了起来。 “当然。苍蝇,小虫子,蚱蜢,漂亮的甲虫,飞蛾,蝴蝶,可口的蟑螂,蚊子,小咬儿,长脚蚊子,麻蚊子,蟋蟀——任何粗心地撞到我网上的小昆虫我都吃。我总得吃饭吧,是不是?” “为什么?哦,是的,当然。”威伯说。“他们的味道美吗?” “美妙极了。当然,我不是真的吃掉他们。我喝他们——喝他们的血。我喜欢喝血,”夏洛说。她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快活了。 “别再说下去了!”威伯呻吟。“请不要讲这件事儿了!” “为什么不?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也不愿意吃苍蝇和小虫子,但那是我的生存方式。一个蜘蛛必须要设法谋生,而我恰巧可以作一名捕猎者。我生来就会织网,用它来捕食苍蝇和别的昆虫。 在我之前,我的妈妈是一个捕猎者;在她之前,她的妈妈也是。我们全家都是捕猎者。千百万年以前,我们蜘蛛就靠捕食苍蝇和虫子为生了。” “那是多么可悲的遗传。”威伯幽幽地说。他真为新朋友的残忍难过。 “是的,”夏洛表示同意。“但我也没办法改变这特性。我不知道世上最早的第一只蜘蛛是怎么想出织网这个奇妙的主意的,可是她却想出来了,她可真聪明。从那时起,我们所有的蜘蛛都会这么做了。总的来说,这个发明不坏。” “这是残酷的发明。”威伯简捷地回答。他并不打算为此而争论。 “噢,你不能这么说,”夏洛说。 “你有别人给你送饭吃。可没人喂我呀。我不得不独力谋生。我只有靠我的智力活着。为了避免挨饿,我只好变得又敏捷又聪明。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去抓住我能抓到的东西,享用他们的血。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的朋友,我吃的就是我抓到的苍蝇和别的小昆虫。此外,”夏洛说着,挥起一条腿儿,“你明白如果我不抓小虫子吃,小虫子们就会增多,繁殖,直到多得足以破坏地球,毁灭一切吗?” “真的吗?”威伯说。“我可不想发生这种事。可能你的网真是个好东西吧。” 一直听着这场对话的母鹅嘎嘎自语。 “对于生活,威伯不懂的还多着呢。”她想。 “他真是一头天真的小猪。他甚至都不知道圣诞节会发生什么事儿呢;他根本就不知道祖克曼先生和鲁维正在密谋杀掉他呢。” 母鹅稍稍抬抬身子,把她的蛋往身下推得更近些,以便他们能更好的接收到她温暖的身体和柔软的羽毛下面的热量。夏洛在苍蝇的上方静停了一会儿,准备去吃它了。威伯忙闭上双眼,躺了下来。 昨晚没睡好,再加上首次遇到新朋友的激动,使他感到分外的疲倦。微风把苜蓿的香味给他送了过来——他的栅栏外的世界里充满了甜香的气息。 “很好,”他想,“我有了一个新朋友,真不错。但这是多危险的友谊呀!夏洛凶猛,残酷,狡诈,嗜血——这些我都不喜欢。虽然她是那么可爱,当然,也很聪明,可我怎么能让自己去试着喜欢她呢?” 威伯像那些初交新朋友的人一样,被猜疑和恐惧困绕着。以后,他将发现自己误解了夏洛。其实,在她那可怕冷漠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以后发生的事情将证明,她对朋友是忠实,真的,每一刻都是如此。(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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