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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怀念美好年代 2017-11-05

四个科,分管各厂的生产技术工作。

枪械科,由原四连的张志渊连长任科长,由胡大佛同志任技师,负责枪械方面的工作,主要是步枪等武器的制造。此后不久,又在平山一带成立了“南厂”;胡大佛同志任厂长,原石诚连长任副厂长,负责南边各连,一、二、八、九连的领导工作。

弹药科:由唐振东连长任科长,张奎元同志任技师,负责子弹、炮弹、手榴弹等的生产技术工作。

矿冶科:由付江同志任科长,孙艳青同志任技师,负责开矿和炼铁的生产技术工作。

化学科:由我任科长,韦彬同志任技师,负责硫酸、硝酸、无烟药、硝铵炸药和焦炭等产品的生产技术工作。化学科下面,当时有这样两个厂:一个是化学厂,黄锡川同志是那个厂的主任;另一个是炼焦厂,这是个很小的单位,只有几个人,在灵山的缸北村附近,它的主要工作是用土法烧制焦炭,供六连化铁和焖火使用。在炼焦中要收回煤焦油应隶属于化学科。在各科中,化学科所属单位算是少的,人也少。化学科本身只增加了两个新人,胡云芳和季刚同志作为科员。我平时就住在大安沟,并常在化学厂和炼焦厂之间走动。开始时,我以豆腐村为中间站,以后改为以豆腐村北面的北庄为中间站,有时在北庄要休息一、两天,甚至更多。

 

傅江同志、孙艳青同志调到工业部后,就开始筹备冶炼生铁。通过老乡的帮助,最后确定,在有铁矿石的“北庄”开矿。为了开矿,集中了百、八十个下过煤矿的工人同志成立了一个矿工队,并任命一位姓葛的同志为队长。按一般规律,为了节省运输力量,炼铁的厂址都是邻近燃料或者邻近矿石产地的,有时也选在两者的中间。现在,燃料产地是在灵山附近,地势比较平坦,容易暴露,不宜作为战争环境下的炼铁基地。于是,选择了矿石所在地北庄,北庄是个偏僻的小村庄,这里不通大路,驻扎在这里。作为炼铁基地再合适不过了。

付江同志是中共党员,学矿冶的大学生,大学还没有毕业就跑到延安,入了抗大。他到工业部之前,是在地方工作的,他为人忠厚朴实,工作积极又认真,我和他不但有抗日方面的共同语言,还有共产主义方面的共同语言。我们一见如故,他事事和我赤诚相见、言听计从。我也将矿冶科视同自己负责的化学科一样,无话不谈。矿冶科的另一位同志是孙艳清同志。他是知名大学矿冶系的毕业生,他比付江同志高两班,人很精明,有非常好的记忆力。他这个人,话不多,常以自己的“精明”而自豪。他对我叙述过:他在冀中时,如何帮助领导划策,解决一个企图背叛我军投降日寇的头头。他请那个头头来“赴宴”,席间,出其不意加以解决的。他对那件事,很自豪。当然,他对自己在学校中学得的知识、学问,也很自豪。

我们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力量来源于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抗日,走到了一起来的。在我们眼里,大家全是同志,知识只不过是工具;人自为战,人人自觉,人人敢想、敢闯。谁想到什么,就提出来进行试验;不存在爱面子,怕人耻笑的问题;也没什么人倚仗自己有技术盛气凌人;在敌后根据地异常艰苦的情况下,谁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间,遇到什么危险?谁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间碰到日寇,中了敌人的枪弹?那还有闲心去考虑什么个人威信,个人利益呢?过去我们从来没搞过什么任何正规生产。这有个好处,我们没有框框,不怕做那种幼稚的,使有学问的人笑掉牙的事。幼稚怕什么?人本来都是幼稚的,本来都是没有知识,缺乏经验,想到的事情,是不是正确,只有实践起来看。在现实条件的逼迫下,人人都自觉地动脑、动手,多几个人动脑、动手,比只有一个人动脑、动手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讲这,我说那,七嘴八舌,互相启发。在当时,在八路军内部,在连队的内部,强调发动群众。我们充分交换意见,充分讨论,知无不言;形式上的分工和职责,没有阻碍每个人对集体事业的关心。因此,在讲明要求,发动群众之后,人人公而忘私,一齐动手,废寝忘食地围绕一个目标,动脑筋、想办法。这,也成了我们的正常情况。是我们敌后抗日根据地军工建设蓬勃发展的根本原因之一。

“将就”难成功

北庄的铁矿,是在山脚下打个深深的斜井,用人力开采的,开出来不少的铁矿石。炼铁时,不知为什么却炼不出铁来。小高炉出铁口,只出“釉子”不出铁。于是,他们只好改变办法,改用筒状陶土坩埚,装上混合好的矿粉和炭粉,排列在方形炉里熔烧,想将矿石还原成“海绵铁”,这是中国古老的炼铁方法。一加热,坩埚底先坏了掉了底,坩埚太容易破裂。为此,他们从其他工厂找来一位做坩埚有经验的老工人,研究坩埚的制造方法。

我去神南西南面各连队,中途在北庄休息,顺便去看望他们,晚上翻看工业部收集来的发给矿冶科的与冶炼有关的书籍。不幸得很,工业部没有收集到专讲炼铁的书籍,只找到了一些零星的旧书。有几册是中华书局出版的《百科小丛书》,还有几册是旧的中学课本,课本中有关于炼铁的示意图和简单说明。

我读着这些书籍反复思考,为什么人家的高炉能炼出铁来,而我们的不能?这里山上的树木不很多,我们不能放手地使用木炭,只好利用现成的“土产焦炭”。可是为什么一点铁也炼不出来呢?是不是炉气的还原力不够?是不是风力过低?是不是空气太凉?能不能像人家似的,搞个热风炉,将空气预热?手边没有可以对新鲜空气加热的现成铁管,我们六连只有一个矮的,勺式的化铁炉,每次能熔化的铁水数量不多,我们又没有铸造“热风管”的知识,不好再麻烦他们去干这种既困难而又没有把握的事。但是,我们能不能模仿书中的办法,用耐火砖砌成花格式热风炉,引来一氧化碳气将它烧热,再换新鲜空气通过,以提高人炉空气的温度呢?

于是,我请付江同志做了个试验,后来才知道是幼稚的:

找一个去了盖的柴油筒,里面糊上耐火泥,干了以后,装满“土焦炭”,下面点着火,用风机吹风。再在上面,封起柴油筒的顶部,用一个长管子把“炉气”引出很远,用火试着点燃。结果,“炉气”燃着了,而且烧得很好。这说明:一氧化碳气是可以很容易地从我们的“土焦炭”中产生的。它的“还原力量”很强,也很容易引出很远,来烧热旁的东西。建筑热风炉还是缺乏材料,我们只有耐火砖,没有合用的预热空气的铁管,也没有给热风炉作“外套”防止漏气的铁皮。考虑的结果,我们只好先在地上挖两个长方形土坑,坑里用耐火砖砌成“花格形式”,试着制造“热风”。

砌好后,将煤气引入“热风炉”中。开始点火,怎么也不着,忽然一下“轰”的一声全着了。热风炉顶上的耐火砖被崩得各处乱飞,点火工人的头皮也被耐火砖碰破了,是由于一部分先进入“土坑”的煤气,已成混合了空气的煤气炸了。看来不符合科学的“将就”方法是难以成功。热风炉失败了,看来这种缺乏起码条件,只靠“将就”的办法,成功的希望不大。

炼铁·炼焦

是否还有其他的道路呢?经过我们反复讨论研究,并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我们制定了以下的措施:

一、参考各时期中学课本里的高炉炉型,画出我们自己的炉型曲线。阅读各种中学课本,包括古老的课本,有好处:虽然他们的图,画的简单,但通过它,可以了解到高炉的发展过程。课本越老,高炉上部的“矿石还原区”的直径越大,高炉底部即盛铁水的部分的直径越小。推想:近代高炉上部直径较小,可能是使用耐压的焦炭,炉大、风强,风力也较热的关系。据此,根据我们的高炉较小,风力较弱的条件,画出了我们自己的炉型曲线。

二、重要的问题,是我们的“动力”不足。北庄是山区,运输条件差,更远离河水。我们没有锅炉、蒸气机或水车之类的动力,只有一个号称“五马力”的旧内燃机。这就是工业部的最大动力了。可能它的力量还不够大,但工业部再也没有比它更大的动力了。我们只有一个普通的离心式吹风机,也没有其它形式的鼓风机。虽然我们没用热风,没有热风炉对空气的阻力,但高炉内的阻力也还是不小的,风也可能难以吹到离炉里去。为了避免风吹不进高炉,将原吹风机叶片的弯曲情况,根据我的“想当然”,加以改变,牺牲一些风量以加大一些风压,从而确保动力虽小也能将风压进高炉里去。

三、最后,可能是这件工作终于成功了的关键——和正常高炉作业比较,没按照付江、孙艳清同志在学校中学学过的书上介绍的“焦铁比”,进行工作。而是参考我们自己作过的“一氧化炭气试验”的结果,加大了“焦铁比”中焦炭的用量,以求高炉内有更巨大的热量和更大的“还原力量”发生。

照这些办法搞了,高炉上高高飞扬起红热的火焰,这是我们过去从来没有的。高炉,终于顺利地炼出了铁。

不过,因为没有“热风炉”,又受到“动力”限制,再无法加大风压、风量。虽然,我们加大了“焦铁比”,炼出的铁还是“白口铁”而不是“灰生铁”。用它铸出的炮弹,还需要“焖火”,才能上车床加工。

 

除大安沟化学厂外,炼焦厂也是化学科所辖主厂之一。它是和炼铁有直接关系的。

炼焦厂任务,供应冶炼生铁所需的焦炭,供应六连熔化铁水所需的焦炭。它和炼铁“成套”,因为在炼焦过程中要提取炼焦的副产品煤焦油,也隶属于化学科。

当时,在炼焦厂里,是用土办法制造焦炭的。办法是:在凹坑内铺上一层粉煤。用耐火砖和块煤垒个十字形风道。上面再堆装粉煤。粉煤装够了,把表面拍齐,拍成一个“煤馒头”。在风道内将火点燃。“煤馒头”上面冒起了烟。随时间进程,用耐火砖在煤馒头上,由下向上的分层垒盖。开始时,只垒部份耐火砖,露出“煤馒头”的上半部。以后随火势的上燃,砖也逐步垒高,直至将“煤馒头”全部封住,火也逐渐窒熄。全过程要经过六七天。熄火后,再经过淋水、冷却。将制得的焦炭,供“熔铁”和“炼铁”使用。这样的“土炼焦炉”,我们炼焦厂有三座,轮流使用。

如何就这个土办法提取煤焦油呢?我们尽早地将“煤馒头”上部用耐火砖全部封住,再用一个不很粗的管子将冒出的烟气引到一旁,冷凝。这样我们也得到一些油和水的混合物。这和家用煤炉烟囱中产生的东西一样,是黑油水,数量有限。这种土法炼焦,是依靠发生的“煤烟气”(其中包含着煤焦油)燃烧发热,将其余的煤“焦化”了的。除了已经燃烧的煤烟气外,没有多少可供提取煤焦油的东西了。

如果改用现代化方法,预先将煤焦油从煤烟气中提出,再将剩余的煤气供燃烧使用,则:第一,我们没有密闭的、反复使用的“炼焦室”和大的“推焦机”。第二,我们也没有够大的焦炭生产规模,允许我们建造现代化的密闭炼焦室。这第二点,“生产规模”,是决定性因素。百十个人吃饭,用小锅小灶自然不能一次将饭做足。而为一个病人做饭,没必要使用百十个人吃饭的大锅大灶。加上,目前敌后抗日根据地对炼焦的副产品需求不十分迫切。于是,炼焦厂提取煤焦油工作,暂时半途而废。

不合理的事物是不能存在的。我们是唯物主义者,相信只有客观的可能和合理,才是判断事物可能性的最终标准。客观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链条”组成的。在炼铁和炼焦的“链条”里,在热风的需要和可能这种矛盾没有解决前,在“焦炭产量”和“生产条件”这种问题没有解决前,只靠主观努力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在制造无烟药时,我们也是看发展情况再进行下一步,边摸索、边前进的。我们在这个“链条”中,首先抓住的是“硫酸制造”这个最困难的,也是最关键的环节。将它作为主要环节,加以突破。在解决了敌后根据地条件和建立生产硫酸制造这个主要矛盾之后,再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抓住出现的其它各个矛盾,逐个加以解诀。最后,才达到了成功。对炼铁和炼焦,只是遇到什么问题,就抓什么问题,却缺乏此种主观方面的规划。在炼铁方面,在“花格式热风炉”一次失败后,我们就被失败吓倒了,缺乏坚韧不拔的精神,不能坚持向各种形式的“热风”努力,同时,我们又缺乏办法,没有早抓“动力”和“风机”这些关键环节。而“炼焦”呢?则是既没有生产规模,又没有根据“条件”创造性地开拓适合的设备,只是“将就”,而“将就”又超过了限度,于是它们只能以失败告终。

庆功大会

一九四一年五月因这年工业部工作开展得比较好,在神南村外的空地里,召开了庆功大会。

白天开会,晚上演戏。白天,并再次用自制无烟药的复装子弹打枪。在首长讲话之后,还给当时参加工作的技术人员每人发一支由敌区购来的自来水笔,发一身细布军装。我们一般的军装,都是用老乡们织的粗土布做的,细布要由敌区购进。胡大佛提着这身细军装的衣襟,笑嘻嘻的对我们说:“这是黄马褂呀!”另外,对有突出贡献的人还发了奖章。奖章是铜制的,由原来子弹排会烧制珐琅的工人烧成的。一种是红色的,刻的文字是“模范干部”。另一种是蓝色的,刻的文字是用罗马字母拼音组成的“有功人员”。

黄锡川、我、付江和一些党员干部们发的是红色的“模范干部”奖章。胡大佛、张奎元、韦彬、孙艳青等同志发的是兰的“有功人员”奖章。会上,除工业部自己的同志演戏外,还请了军区的抗敌剧社来演话剧。这次又遇到我熟识的吴良同志。这是我们在军城学习班分子后,第一次相遇。他是以话剧演员的身份随剧团一起来神南的。

除开会、演剧之外,会上还出了“会刊”,刘再生部长给“会刊”题了字,字是毛主席讲的“自力更生”四个字。

“自力更生!”太好了,这是革命队伍里做工作的基本原则之一。我们在敌人后方,在被敌人层层封锁、禁运物资中,更体会到,不自力更生则不能发展,不自力更生就不能生存。毛主席将革命队伍中“自发的”现实,从理论上加以总结、概括变成格言、警句,起了普遍的指导作用。

大会后,我到大安沟去,又碰上敌人进行“扫荡”。我们还是住在大安沟,没有动。大安沟处在群山之中,真是个很隐蔽的地方。这次司令部拉的一条军用电话线就经过那里。我们在那条军用电话线上搭条电线,偷听各处部队向司令部报告的敌人活动情况,敌情了解得很清楚。除了我们,大概沿途搭电线的单位不少,电线搭的多了,电力消耗大了,讲话就听得不清楚。司令部的人发火了,说:“沿途搭线的,都给我将耳机放下!”就听到:嗒,嗒……的响声,大家都将耳机放下了。我们也放下。不过,没过多久,像顽皮孩子被大人申斥“不许吃手指”似的,一会儿心痒难熬,又拿起耳机来听。

打摆子·小帐子

一九四一年春天,我突然经常为疟疾所苦。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一个人由矿冶科到炼焦厂去。快走到炼焦厂了,也发起疟疾来了,一步也走不动。我在大树下面整整躺了一下午。天快黑了,疟疾才基本过去,我才慢慢地摸到炼焦厂。在炼焦厂,我正遇到张奎元同志,他是路过这里回神南的。天色晚,他就住在这里了。到炼焦厂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张奎元是在其它厂吃过饭上路的,但他却拿钱请炼焦厂的高志替他买些青菜煮着吃。他让我,我说:“我才发过疟疾吃不下。”并问他:“为什么时间已经吃过饭了,你又吃菜?”张奎元回答得好:“东西反正是要在肚子里混合的,就让它们在肚子里去混合吧!吃的时间有什么关系?”。

一九四一年这年夏天,我住的最久当然还是大安沟,当时供应子弹生产的无烟火药和供应炮弹生产的更薄的无烟火药,都已经正规生产。我虽不是矿冶科的人,但去矿冶科工作现场次数却不少;其次,我常去的地方就是炼焦厂。对这两个化学科直属单位(当然,也包括通天寺那块“飞地”)我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年夏天,我又得了疟疾病。发疟子,老乡们也叫打摆子,过去这一带的老乡们也得过,但从没有这时期的疟疾严重。它可以使人连续若干天发烧、昏迷,只不过有时重些,有时轻些而已。有人讲,这疟疾是红军长征中由西南边疆带来的恶性疟疾。也不知道这种说法对,还不对。当时生活条件太差,以致人们的病情表现得更为严重。总之,疟疾很严重,也很普遍。当时部队里又没有蚊帐,传染也是自然的。药非常少。有少量的奎宁,不敢多吃。也有少量的针剂,也不能多打。

为了防止疟疾,工业部曾号召干部们用自己的津贴购买“小帐子”。什么是小帐子呢?为节省纱布,组织上向被服厂定做一些长、宽、高各半米多的小蚊帐,我们称它小帐子。夜晚就寝前,先用床单将全身盖严,再将头部罩在这小帐子中,以利呼吸。由于纱布很少,工业部不可能给每个干部发给一顶小帐子,只好号召大家自己出钱买,技术研究室的人津贴较多,因那时我们都备置了普通蚊帐,而不是买小帐子。虽然有了小帐子,但蚊子太多,太厉害,也还是不能完全避免得疟疾病。

 

材料科的原来那位徐科长在一次夜里打游击中失踪了。听同志们说,那天夜里,只听到徐科长所在方向有打枪的声音,以后没再见到徐科长。于是,又调来一位新的胖胖的材料科长,走在队伍前面。。这位材料科长带个宽沿草帽,帽带悬丝绳的,衣冠整洁讲究,看着很不平常。这种不平常,并不一定是好事。以往,工业部有一位科员,他的生活很讲究。打游击中,在河滩里宿营时,他还铺上雪白的褥单。我当时就对身旁的同志说过:“这么讲究!在游击环境中,怎么坚持呀!”以后这位不是以“自己生活模式服从环境的要求”,而是“要求环境条件服从自己的生活模式”的科员,终于在一次打游击中自杀了。现在又遇到这位生活讲究的材料科长。他在这次游击中还没有什么,但打完游击回到神南以后,自己换上便衣,一个人向敌区走了。中途被我们岗哨卡住,送回工业部。工业部判他私逃、投敌,将他处决。

 

大安沟是个好地方。打游击时间久了,工业部在各地转来转去,也转到这里来了。

大安沟村子小,工业部人多,只好大家挤着住。在一天上午,忽然房后队、叭……响起“排子枪”的声音,我和任一宇、韦彬等人都以为日本兵来了,慌张地由屋内向外跑。一会儿,静下来,一问才知道:一个老乡在山梁上跑,工业部警卫排的同志们喊他下来,他不但不下来,反而跑得更欢了。警卫排的同志们就向着天放排子枪警告他。这只是误会,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经过这次事件,我们更觉得在大安沟和许多人挤在一起,不安全。于是,我和张奎元、韦彬等人就离开了大安沟,分散到“门楼头子村”去住。

由大安沟出发,向东南方向走,经过上庄子,翻过山梁,顺着山再向南绕,就渐渐绕到门楼头子村了。由那里顺沟而下,可到杨家庵。再向前走,可到葛公村。这是一条小路,路很窄,来往的人很少。有时,我一个人由大安沟去神南,就走这条路。一个人走,只带着个日本时髦的无柄小手榴弹,它是装梯恩梯炸药的,比我们自制的手榴弹力量大。它又较小巧。我一个人走路,带着它,万一在山里遇到狼,好用它炸狼。

门楼头子沟只有一户人家,比大安沟更隐蔽,更僻静。我们住在这里又出现一个大的问题,听不到敌情,这是打游击中的最大苦闷的事。有时,闷不住了,我们就离开门楼头子沟到下面的杨家庵去探听消息。我们怎样才能放心地向前走呢?日本兵向哪里进攻,那里的老乡就钻山。如果我们在山路上遇到老乡匆忙地向上跑,我们就知道敌人从哪个方向上来了,我们就可以转回身去隐蔽。

有一天,五连几个工人和几个老乡向上跑来说,日本兵已然到了杨家庵。于是我们也随他们向上跑,翻过山梁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但,后来又没有什么动静了,我们隐藏了许久,又出来往回走。在路上听老乡说日本兵在杨家庵被炸,撤回去了。

第二天,我们到前面探听消息,才知道,五连有几个工人,带着一小盒做底火用的雷汞,藏在杨家庵。这盒雷汞约有一斤多,就放在老乡家的桌子上。那几个工人年轻,一听到日本兵来了,在村外拔腿就跑,顾不上再回村边屋去取那盒雷汞了。日寇进村后,到处乱闯,用刺刀乱捅。一刺刀捅到装雷汞的盒子上,轰的一声爆炸了。那些日本兵就慌忙地抬着炸死的尸体,撤出杨家庵,出了这个山沟,向神南方向去了。

革命伴侣

一九四一年初,冬天未过发生的对我个人有影响的事,是刘云同志经过组织批准调到工业部来了,调到化学厂任文化教员。

自从“熊案”结束,我被分配到晋察冀军区工业部以后,对过去熟识的人,就再没有主动联系过。这因为:第一,在战时环境下,大家都各有工作,又相离较远,不便联系;第二,“熊案”给我的教训!没有什么事,还是少同人家联系的好。自己虽无愧于心,但并不能阻止别人的怀疑和猜想。因此,除了与工作有关之外,我很少同其他的人来往。

后来,我曾在神南工业部接到刘云同志寄来的信,她在信上告诉我,她早已调到豆腐村当小学教员。现在她一直住在豆腐村。豆腐村,处在从神南到红岗的路上,正是我由工业部去六连时,中间“打尖”吃饭的地方。于是我利用出差之便,顺路到豆腐村去看望她。

在豆腐村,刘云同志热情地招待了我。

刘云讲了这段时间里她的遭遇。因“熊案”,她在张阁庄被关押了十多天,就将她分配到政治部的敌工部去了。原因是,她不断地强烈抗议,又哭又闹,她认为自己是个单纯的、清白的学生,是为了抗日才离开平津参加八路军的,为什么现在怀疑她有问题?除奸部的同志,说不服她,又压不服她,又是女同志,也不好对她怎样。没有办法,只好提前将她分配到政治部的敌军工作部去。说是分配了她的工作,由于“熊案”还未清楚,当然还不能对她放松警惕。人家对她有所警惕,她的不满情绪也就更加发展了。直到“熊案”清楚,有了结论,才重新将她分配到豆腐村小学,当小学教员。

“熊案”结束后,刘云曾积极地打听我的去向,当她了解到我确实是分配到神南工业部之后,就给我写了封信。我在豆腐村见到刘云同志,了解她的情况后,继续去六连。

她在豆腐村任小学教员的时间并不长。我只在豆腐村见到她一次,以后她就去了华北联合大学,路途遥远,我们又断了联系,很久我也没有听到她的信息。以后她出差,路过神南时,会专程到工业部来看我。

这次,很久不见了,彼此向对方谈一下别后自己的情况。此外,她还直率地向我提出,问我是否打算同她结婚。她要我考虑一下。如果我也有这种打算的话,我们就各自向自己的组织提出申请。

我慎重考虑一下,在大学里我知道她是个积极抗日的进步学生。我参加八路军也是通过她的帮助,随同她一道来的。她这个人对革命积极又热情,对敌斗争坚决又勇敢。我受伤后,在后方医院,幸而有她,我的身体才不吃亏,伤手痊愈得比较快。她是个可信赖的革命同志。我考虑后就对她讲,我有这种打算,接着我就到工业部杨政委那里,提出我和刘云同志结婚的要求。杨成政委听到我的要求后,一怔。他想了一下,对我说:“是不是你们先订婚?至于结婚,是不是先放一放再说?”我对杨政委的答复,并不感到意外。

那时,在战争时期,一切为了抗日,至于爱情么,化学厂女工多,也不允许谈恋爱。革命队伍里对结婚是有限制的:只有在抗日战争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而且是团级以上干部,才允许结婚。我就表示:我们结婚的时间可以等一等,但这个问题,希望组织上予以考虑。

这次刘云同志调到工业部来,不知道是杨政委向华北联合大学组织上提出的结果,还是刘云自己向学校组织要求的结果。总之,调来的事实,说明组织上已经批准我们结婚的请求。于是,我们选了个日子,宣布我们结婚。那时我二十七岁,刘云比我大一岁,二十八岁。结婚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在大安沟借了老乡的一间小屋子,算是我们的新房。我们原想两个人都换一下新的军装。这事,同专门前来参加我们婚礼的刘再生部长、杨成政委讲了,他们也同意。但,那时不是发军装的时候,工业部的总务科也没有新军装,只得罢了;深山沟里没有相机,结婚照也算了,我们只搬到一起住算是结了婚。

我们结婚是很特殊的。那时,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晋察冀军区部队中,结婚的很少,至于工业部范围内,一个也没有。也可以说,对我是特殊的照顾。我们结婚后住在大安沟。

有一天刘云问我,为什么我在夜里还不闲着,作梦时说的还是制造弹药?这叫我怎么说呢?那时节,抗日是我的唯一目的,研究怎样制造弹药、制造出更多种多样的弹药工作是我的唯一抗日的手段,学习又是完成手段的手段,这些原本一直是我生活中主要的内容。

那两本英文的《高级火药学》的重要部分,已被我反复读过,思考过。其它的工业部发给我们的,或我自己由其他连队借到的化工和机械书籍,我也都大致浏览过。弹药和制造它们的设备,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不错,化学厂人员不少,政治工作、事务工作还有很多,这些已有很有负责心可信赖的黄锡川同志负责。我全身心既然在弹药上,说梦话,不说弹药还说什么呢?

刘云调到工业部化学科,在大安沟任文化教员。开始一切平安无事。一个时期以后,就逐渐不正常了。最后她竟和黄锡川同志当面顶撞起来。这事出乎我的意外。黄锡川同志,是个好同志,一贯对我很好。为什么刘云会和他发生顶撞情况呢?为此我曾经十分苦恼过。这以后,在刘云调到神南工业部总务科工作之后不久,她又和总务科的苗科长顶撞起来,我才发现,这可能是“熊案”在她身上遗留的一种后遗症。刘云从不顶撞我,也不和接触到的其他人员顶撞,专和领导干部,和她的直接领导顶撞。她很容易认为组织上歧视她。

刘云原来是个斗争性很强的人,这本来是她的一个优点。她宁折不弯,好打抱不平。她向往革命。而来到革命队伍不久,遇到“熊案”,二十多岁的女同志自然不容易接受,想不通。她长时期的“反抗”,以致这种情绪和行为逐渐成了她的一种作风。以后她累次出现和她的直接领导顶撞的情况。当然,据刘云所讲,她的直接领导也不能说完全正确,没有缺点的。人谁没有缺点呢?又何于至累次发生直接冲突呢?

不错!“熊案”是有扩大化的弊病的,这也是火热的斗争中难以完全避免的现象。人对局部的接触是直接的,对全体的认识则是间接的。矛盾无所不在。但再大的局部也是局部,小道理服从大道理的原则,总是不能丢掉的。如果人的头脑不够清醒,眼光只停留在局部,只看到小道理,而忘了真正的注意重点应该是全体,应该是大道理,则真正是眼光短浅了。

我对刘云当时的情况,颇不以为然。那时我缺乏作政治工作的经验,对刘云的顶撞问题本质,也缺乏明确的认识,我除了作一般性的劝说之外,再没有能力对她作进一步的工作。为此,我很苦恼。我这个人,以“贤良方正”自居,是很重视节操的,在男女关系方面更有严守节操的心愿。我们已经结婚了,不该再轻易变动。何况刘云这个人,在中华民族面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时刻,在对日斗争上,在革命大节上,一贯是好的。

*传说:当日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柱为断,于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人,谁没有缺点呢?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天下的人和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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