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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麦大人 01 一 一举成名天下知 公元1057年，苏轼时年20岁。古人云，学而优则仕。才华出众的他经过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父亲苏洵带着苏家两兄弟一起出川进京赶考。 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大名鼎鼎的文学领袖欧阳修，副考官是宋诗“开山祖师”的梅尧臣，他们二人皆是诗文革新运动的倡导者。 阅卷一结束，梅尧臣拿着一张试卷手舞足蹈地递给欧阳修看，语言流畅，说理透彻，不禁感叹道：“果然妙文啊！” 本来可以稳拿第一的他却出人意料的得了第二名，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考官大人以为这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为，为了避嫌，只好取第二了。 哪知试卷拆开一看，作者是苏轼，欧阳修立刻对他青睐有加， 他这样评价苏东坡：
当然苏轼后来也没辜负恩师的厚望，成为了北宋中后期的文坛盟主。一同被录取的还有弟弟苏辙，曾巩等北宋文坛的半壁江山。 经过欧阳修的大力推荐，苏轼声名大噪，一时无两。正当两兄弟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时，老家传来了母亲程夫人病逝的消息，父子三人只能回老家守孝。 三年期满回京，正好赶上“三年京察”，也就是制科考试。这个考试特么牛逼，比今天的司考还要难，北宋建国一年多年来，就只有吴育考中一个第三等，也是最高级别。 苏轼当然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此他准备充分。幸运的是，苏轼这个学霸，又一次超常发挥，一不小心考中第三等，这是百年一遇啊。 苏辙得了第四等，当时的皇帝宋仁宗高兴坏了，喃喃自语道：“今天我又为后世子孙添得了两个太平宰相”。 苏轼少年成名，其科举之路，无疑非常顺遂。跟那些久经考场的人相比，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大不幸。 此后，他的仕途历经坎坷，从来没有进入到帝国的权力中心。 02 二 我被聪明误一生 苏轼率性而为，狂放不羁，有时显得有点迂，看待问题不会转弯。这让他日后吃尽了苦头，他的政治敏锐性远远不及他的才气。 好景不长，苏轼初涉仕途，就碰上了历史上有名的“王安石变法”。 他发表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直接上书神宗，指出变法的某些弊端。结果被得势的新党排挤，外放为杭州通判，开启了一生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年初夏，苏轼在赴任途中，低落的情绪溢于言表，遂做了首清丽的《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一身才气的他，深感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处施展自己的抱负，这是对文人最大的屈辱。远离政治漩涡的他，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解脱，有了儿女情长的牵挂。 也有清丽明快的诗篇，《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据说，这首诗是他为小妾朝云所作。朝云原是钱塘一名妓，后钦佩苏轼为人和才学，选择一生追随。 三年之后，他北调山东密州。在正月的一个夜晚，苏轼回顾这十年来的人生坎坷，因反对新法，心情压抑，悲愤至极。 夜里梦见发妻王弗的音容笑貌，生前两人琴瑟和鸣，恩爱至极。想不到今朝阴阳两隔，已整整十年，怎能不叫我肝肠寸断，欲语泪先流。 于是就有这首名垂千古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用了十年都舍弃不下的，是那种相濡以沫的亲情。他受不了的不是没有了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失去了伴侣后孤单相吊的寂寞。 世间有如此深情的男子，王弗也该笑慰九泉了。后来，他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以照顾姐姐膝下的幼子苏迈。 这年冬天，在一次狩猎中，人到中年的他，策马扬鞭，纵情驰骋，一时豪兴，喷涌而出，《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苏轼首次尝试填豪放风格的词，抒发了词人的爱国情怀和英雄气概。即便 到了不惑之年，报国立功的信念依然炽烈。 次年的中秋，他邀请了几多好友一起在府上畅饮，欢度团圆佳节。众人喝的不省人事，次日醒来，想起同在外地做官的弟弟苏辙，便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那首传世名作《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03 三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的劫难并没结束，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乌台诗案”来了。 其实他只不过给宋神宗写了一封《湖州谢表》，诗人性情，自然少不了加入一些感情色彩。这被他的政敌抓住不放，还从他旧诗词中断章取义截取一些不利的字眼，告他包藏祸心，对皇帝不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恨的是，愚蠢的皇帝不经思索，苏轼就这样下了牢狱，同时受牵连的多达数十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怪苏轼名气太大，对手忌惮于他的才华，于置其死地而后快。 不过很多元老纷纷上书营救，连一向意见相左的王安石也为他求情：“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不知更几百年，方有此人物。” 曹太后也提醒神宗说：“当年你祖父将他当做后世子孙的宰相来培养，你怎么说杀就杀？”神宗这才作罢，将他贬到黄州。 “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的命运转折点，经此一役，他已经知道，自己一生的政治抱负终将化为泡影。 流放地黄州，也是苏轼新生命的起点。他将在这里完成蜕变，以前所有不合时宜的想法统统抛掉，他已经放下执念，难得糊涂。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官场失意，大有人在，苏轼跟两百多年前的韩愈的命运极其相似，一直被贬谪，辗转各地。 初到黄州，生活环境之艰难，还是让他望而却步。幸好当时的太守接济他一家人，他自己也脱掉了长袍，挽起了袖子，在城外的一片山坡上开荒种地。俨然一名农夫，自给自足，好不怡然自得。黄州的猪肉价贱如白菜，他却买回来，用慢火清炖，自制的“东坡肉”美味无比。 他在这里建了“东坡雪堂”，并自号“东坡居士”，苏东坡由此得名。如果说苏轼是蛹，那么苏东坡就是蝶，他已经破茧成蝶，涅槃重生。 有词为证，《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是一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战歌，唱出了催人奋进、永不服输的昂扬斗志。 美国作家海明威在《老人与海》里说：
身体可以受摧残，但精神永不灭。 一年初春，苏东坡和当地新结识的好友在沙湖游玩，玩得尽兴时，忽然大雨骤下，众人十分狼狈。词人在回程途中，边走边吟《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不一样的苏东坡了。虽屡遭逆境，但他却毫不在乎，泰然处之。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04 四 此心安处是吾乡 罗曼罗兰说：
苏东坡无疑做到了，而且做得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好。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一日，苏东坡与好友泛舟游赤壁，观清风明月，尝鲈鱼美酒，人生好不痛快。在这个八百多年前的硝烟古战场，想起那些历史人物，一个个建功立业，而我徒增华发，千古绝唱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一泻千里：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在新旧两党的反复争权夺利中，苏东坡总是显得很另类。他自有读书人孤傲倔强的个性，既不属于新党，也不攀附旧党。在政治上没有绝对的中立，其结果是，没有人待见他，他永远是躺枪的那个人。 本来以他的学识，官拜宰相不是稀罕事，奈何有一颗宁折不弯的心，不愿屈从于这个污浊的世界。 不久，神宗驾崩，哲宗即位。保守派得势，以司马光（小时候砸缸的那人）为首的旧党悉数废除新法，苏东坡又忍不住上书直言，你们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啊？ 没错，诸位应该猜到了，我们的东坡先生又被贬了，二次到杭州任太守。他在杭州，政绩卓著，为当地做了很多惠民工程。 他调用二十万民工，疏浚西湖，并在湖水最深处建立三塔（今三潭映月）作为标志。把挖出的淤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有六桥相接，也就是今天的“苏堤”。 西湖有今天的样子，苏东坡功不可没。 05 五 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东坡颠沛流离30多年，一生漂泊不定，一个地方最长不过三年，然后各地辗转。经历无数天灾人祸，最困窘的莫过于被贬惠州和儋州。 最好的生活，就是随遇而安。他不管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他的第二故乡。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再次被流放到岭南的惠州，这里遍地瘴气，随时都可能染疾身亡。在这里粮食短缺，食不果腹，他只有去买没人要的羊脊骨。煮熟后用酒淋一下，撒上盐，放在火上烧烤来吃，这估计就是最早的羊蝎子吧。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相伴一生的小妾朝云病逝。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样的豁达和释然，《惠州一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当权者看到他在岭南都活得这么逍遥快活，不由得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那就送你到天涯海角的蛮荒之地一边凉快去吧，我看你还嘚瑟不。 就这样，苏东坡这次被发配到了儋州，为什么选择儋州，因为苏轼，字子瞻，里面有个詹字。这都是拜他当年最好的兄弟章惇所赐，正所谓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宋代，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轻一等的处罚。这次他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态去的，索性给自己准备了棺材，或许能用得着，这也算是一种豁达的心境。 在这个当时荒无人烟的孤岛，瘴疠遍地，毒虫蚊蛇横行。去到哪里的人几乎无一生还。对于一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世上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苏东坡的信条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管时局如何变幻，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犯迷糊。 “东坡不幸海南幸”，他在这里办学校，种五谷，挖水井。他凭一人之力，把海南从蒙昧状态拉到了农耕文明社会。 海南儋州的三年，是苏东坡在生活上遭受苦难最多的时期，却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高峰时期，更是他人生精神升华到极致，对人生意义哲思体会最为深刻的时期。 宋徽宗继位，天下大赦，苏东坡得以北归。离别之际，感慨万千的他写下了这首《别海南黎民表》：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杨绛说：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06 六 苏东坡无疑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受欢迎的作家，这不光指他的才学，更在于他的那份豁达和宽广的胸怀。 有一天饭后，他捧着肚子踱步，问道：“我肚子里藏些什么?” 侍女们分别说，满腹都是文章，都是识见。唯独他那个聪明美丽的侍妾朝云说： “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 苏东坡捧腹大笑，连声称是。 他是一个十足的乐天派，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他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一个标准的吃货，不亏是四川出来的老乡，天生自带吃相。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於潜僧绿筠轩》，这是当年任杭州通判时，和一个高僧一个研究美食而作。 东坡先生有位好友名王巩，因受“乌台诗案”(即文字狱)牵连，被流放到广西宾州。王巩有位歌妓，名柔奴，又名点酥，如朝云随东坡到惠州罗浮云同甘共苦般，毅然与王巩同行。 几年后，王巩回到京城，东坡为其接风洗尘，席间请柔奴斟酒，东坡问她岭南生活苦不苦，柔奴轻声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苏轼听后，大受感动，作词已赞，《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白居易云：“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对于这个一生漂泊的流浪者，只要心安哪里都是故乡，四海为家，天涯为伴。东坡先生身体和灵魂一直在路上，成了我们今天最羡慕的旅游达人。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 07 七 人生到处知何似 莎士比亚说：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苏东坡可以说是五千年以来最懂得生活的人，遭受了这么大磨难和屈辱还整天诗情画意，乐此不彼，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他是一位千年一遇的旷世奇才，在诗、词、文、书法、绘画方面均出类拔萃，都是大师级的水准，他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 在诗歌方面独具风格，他与黄庭坚并称为“苏黄”； 在词作方面豪放不羁，他与辛弃疾并称为“苏辛”； 在散文方面恣肆汪洋，他与欧阳修并称为“欧苏”，“唐宋八大家”之一； 在书法方面工于行书，他与黄、米、菜并称为“宋四家”； 在绘画方面，他是中国文人画开创者之一。 在世界文学史上像他这样全能的人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是屈指可数，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国维说：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
苏东坡就是一个人，生活真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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