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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短篇|杏花纷纷开到你肩头

 胡乱唱歌Xm 2017-11-18


 

一、送我一条旧手链

周乐是在金汉斯自助餐厅里将一条湖水绿的旧手链放在我面前桌上的。说实话,这几年里我拥有过很多珠宝手饰,甚至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有了一双鉴别真伪的挑剔的眼。

而眼前这条手链真是又老土又破旧,没有一点光泽,一看就知道是由廉价的玻璃或者塑料制做而成的,它真不应该出现在自助餐厅这种高档场所。

倘若平常,我是连看都绝对不会多看它一眼的,可是此刻,就是这条又老土又破旧的手链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和速度将我击中,我听到端在自己手中的盘子应声而落的声音。

要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就连在沈郴洋和苏禅的婚礼上也不曾这样失态过。

一个人如果连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还能像模像样地生活着,你觉得她是无坚不摧,还是没心没肺?

我大慨是后者,如今的我,面对任何伤害,已经有了超乎想象的复原能力,所以此刻,我马上抱歉地对面前的周乐笑了笑,买给你女朋友的吗?不是我说你,这链子看起来很地摊啊,给女朋友就应该买好东西啊,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吝啬。

周乐不解地凝视我,满枝,这可是你的东西,是你曾经最宝贝的东西,你是真的忘了吗?忘了深水湾,也忘了你的哥哥吗?

他问得那样急切,我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链,眯着眼睛道,我的品位没这么差,看来这种地摊的东西,你是送不出去了,我猜你女朋友不会喜欢的,不如我帮你丢了吧。

说完,一扬手就扔在不远处的垃极桶里。

这一次,周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最终他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宁满枝了。

那么,周乐,你认识的宁满枝是什么样子的呢?

喧闹的自助餐厅里,我满心寂静却又满不在乎地甩出这样一个实际上无比怀旧的问题。

 

二、那一年,桃花满目里映着你俯身微笑的脸

请允许我跟随周乐回忆一下,我曾经的样子,以及那个叫深水湾的应该算我家乡的地方。

如今想来,曾经四面都被青山和绿水环绕的深水湾,真是美得不输任何一处风景旅游区,你很难想象那样天然的美景,蜿蜒的长河、宁静的小道、致远木板桥、开花的树、蔚蓝蔚蓝的天,这些都是这么协调地存在在那个闭塞的村落。

在那里长大的小孩因为成天都撒着脚丫子潜到水里游泳或者捉螃蟹的关系,所以几乎都懂水,就连暂住在深水湾的周乐也不例外。

童年时期的周乐比谁都调皮,而且还很喜欢用比喻句损人,比如他会对我哥哥宁霓凝说,又在给你妹烤螃蟹啊,呵呵,宁满枝长得也很像螃蟹。

每当这个时候,宁霓凝会毫不客气地甩给他几个拳头警告,周乐,你还想不想在深水湾混啊。

我讨厌周乐,却不仅仅因为他口无遮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阿爸从外面工作回来给我带回一条手链,因为家里并不富有,我爸是个不懂太多浪漫的男人,很少为我们母女买这些小饰物,所以我不知道多欢喜,拿着手链在太阳光下看了又看。

可是,有一个成语叫好景不长,我觉得就是用来形容当时周乐一把抢走我手链时的情景的。

是的,他抢了我的手链,不要脸地对我吹起一声口哨,然后就跑远了,我在他身后没命似的追,边追边骂他王八蛋。

谁知,这王八蛋竟然突然使了一招金禅脱壳,只见他把上衣往岸上一脱,“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库里,晕起一圈大大的涟漪

我真恨自己不是男生,没法和他一样把上衣脱得这么洒脱,只好气冲冲地跑回去搬救兵。

然而,当救兵宁霓凝英勇地帮我将周乐从水底揪出来的时候,手链早已从他手上不易而飞。

周乐举起双手,坦白从宽的表情里有一种赴死的味道,满枝啊,手链掉进水库了。

什么?我气得差点飞起一脚。

那个水库那样深,深得就像经年以后那个叫沈郴洋的男子看我的眼睛,蓄满了清澈的忧伤。作为一个从小就在深水湾长大的人,我当然知道水库是这里的人用来养鱼的,只有到了捞鱼的时节,水库里的水才会大张旗鼓地动用机器抽走。

所以,自那一日起,我茶饭不思,没事就去收割青草往水库里扔,只盼鱼儿吃了它们能快些长大。

我一定要去寻回我的手链,这几乎成为了少女时期的执念。

宁霓凝安慰我,他说满枝,以后等哥有钱了,哥就开一家珠宝店,到时候珠宝手饰随便你挑。

这样说时,他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着碎钻一般的光芒,让我想起更小一些的时候,我们经常在河边玩水,湿了衣服就躲到高耸的大石头下生火烘干才敢回去。有一次,不小心把薄外套烘出了一个大窟窿,回家宁霓凝就挨了阿妈一顿打。罪名除了除了烧坏衣服之外,还有一条是带坏妹妹。

宁霓凝在背地里和我抱怨阿妈重女轻男,他若有其事地说,宁满枝,你说我会不会不是你亲哥哥,难道我是阿妈捡回来的儿子?

那时的他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就鄙视地笑,如果你不是我哥,你会长得那么好看吗? 

那一年我八岁,八岁的孩子其实是分辨不出美丑的,主要是深水弯里的女人们闲聊时都那样说。

她们说,宁霓凝这孩子还真俊哪,长大后不知道迷死多少女人。

每当这时,我就仰起小脸蛋站在宁霓凝身旁,指望她们也能夸自己一词半句的。这些聒噪的女人却对我摇了摇头,宁满枝,你要是长得很你哥这么好看,你以后就有福了。

我第一次被人夸奖是十三岁,我始终记得那一年,深水湾西边园子里的桃树杏树把花开得琳琅满目。

也是那一年,我弄丢了我人生里第一条手链没有找回来,失落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和同龄的女生在树下甩着小胳膊小腿跳皮筋。

打了好几个结的的皮筋跳绳在弹跳之间张驰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嘣!”刺耳熟悉的声音,皮筋应声断裂,我的人也跟着惯性弹了出去,险些撞在树上,惊魂未定的站稳,抬头,就看到了他。

桃花杏花在他头顶上妖娆洁净地开成了背景,风一吹,有花瓣雨点一般掉落下来,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犹如一幅画。

画着一个清瘦少年黝黑的头发黝黑的眼睛,洁白的衬衫和微笑,我顿时之间想到了一个古装剧里听到过的成语:倾国倾城。

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少年,优雅地俯身,递过来一张纸巾,说,跳得可真好,来,把汗擦一擦。

我将纸巾拧紧在手心里,依然傻愣愣地仰头看他,是说不出的口干舌燥。

其实,我一直不承认,那天我看到的是他们,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美丽女孩,她穿镶着精致蕾丝花边的粉红色衬衫和淑女裙,像个典雅大方的公主,她叫苏禅。后来我也穿她那样美丽的衣裳,在她身后喊她姐姐。

 

三、有谁知道,你是我离乡背井,背井离乡的全部意义

我是坐船离开深水湾的,离开那天,一众伙伴都来河边送我,就连我讨厌的周乐也来了。

自从他弄丢了我的手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哦忘了说,那一年周乐把我手链弄丢的水库里出了一件怪事,水库里的水不知道被谁在哪个夜里把水抽得一干二净,一开始大家以为是偷鱼的人做的。

可是还没到捞鱼的时节鱼儿尚幼小,它们失去了生存还境,只能陷在泥沙里挣扎,飘起白花花的一片鱼肚白,看上去特别悲状。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和这些依靠养鱼为生的人一样愤怒。

那几天,几乎深水湾所有的人都围在水库边,他们的眼睛里都充满了那种叫愤怒的东西,讨论着怎么查出这个罪魁祸首。

其实那时候,我就有些天真地怀疑是周乐,我这样怀疑也是有根据的,可能那个王八蛋把我手链弄丢了后,突然良心发现,想要帮我找回来。

而这种事,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而此刻,他走过来,对我说,宁满枝,你要常回家看看。

我没有顾上回答,就被阿妈拉到了一边,她眼眶红红地嘱咐我一些,以后到了新家,不能再野性不收,要好好学习之类的。

我哭。如果不是苏禅这个自称是我姐姐的少女带着出身证明,楚楚动人地说希望把我带走,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阿爸在河边给宁霓凝洗尿布时捡到的漂流而至的孩子。我怎么能够承受将我捧在手心疼爱着的父母都不是亲生的这个事实呢。

同样不能接受的还有宁霓凝。

他们在屋里谈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从外面踢足球回来一脸臭汗的宁霓凝站在门口,他显然是听到了谈话的内容,所以才冲进屋迫不及待地将我拉到自己身后,你们谁也别想把我妹妹带走。

他指着沈郴洋又指了指苏禅,你,还有你,不要在这里骗人了,都给我出去。

十四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刚刚变声,愤怒的时候嗓子有些粗哑,样子却煞是好看。

我却回忆着美男子沈郴洋递纸巾给我时的样子,轻轻地拉了一下宁霓凝,说,哥,其实他们不是坏人。

阿妈适时地走过来,拉开宁霓凝说,一说话就湿了眼眶,满枝,跟姐姐回去吧,回到本来应该属于你的大城市去,阿爸阿妈无能,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

她说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很想大声告诉他们,阿妈,我生活得很好,我哪儿都不想去,深水湾才是我的家,我要在这里住一辈子的。

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偷偷望向沈郴洋,他也正看着我,眼底有期待和探索的光芒。

我便仓皇地将视线移开,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然后我听到自己低声回答说,好。

是的。我说好。

说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猛然握紧,只一会儿,又被松开,晃荡在半空中,宁霓凝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溢着不敢置信,他望向我,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地跑了出去。

没有谁看到我颤抖地、试图想要伸出去拉住他却无能为力的那只手,直到真正收拾行李离开,宁霓凝的身影都没有出现,我的眼睛却不停地在他们身后搜寻,连阿爸也朝四周看了看,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霓凝那小子这会儿又不知道野哪里去了。满枝,快和哥哥姐姐上船,再晚天就要黑了。

我含泪点点头,河水在落日的余晖里波光鳞鳞的闪着金色的光,小船缓缓划动,我不肯进舱,站在船沿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深水湾的方向,却只看到河边那块我们曾经在下面生过火晒衣服的大石头孤单地立在那里,我在心里狂喊:宁霓凝,我会回来看你的!

 

四、我没有说,我的愿望是用她的资态,站在你身边

以后很多年,生活仓皇地改变了。

我再也不能撒着脚丫奔跑在河边,我再也没有在开满桃花杏花的树下跳过皮筋,我再也没有因为有人弄丢我的手链茶饭不思。我开始变得异常忙碌,忙着学习,忙着适应新生活,忙着和姐姐学弹钢琴,也忙着跟她一起去医院照看一个我应该唤作妈妈的女人。

我知道这个女人的病是苏禅千辛万苦去找寻我的主要原因,苏禅说,妈妈夜夜夜夜都会梦到我,满面是泪地唤她为我取的名字:苏娟。

我不恨这个女人,无论她曾经因为何种原因丢下我,面对一个病入膏盲的人,我们是不被允许有仇恨的,当她苍白着脸干裂着唇握着我的手微弱地唤我苏娟苏娟的时候,我是怜悯的,但我倔犟地咬着嘴唇,不愿意管她叫妈妈。

我一直都是这么顽固的小孩,就好像很多年以后我顽固地寻找一个人,他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名字叫宁霓凝。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坚持给他写信,每月一封,咖啡灰和宝石绿的信纸,黑色的签字笔,我跟他说,新姐姐给我买了很多值钱的珠宝。我说哥,以后你开珠宝店了我给你亲情赞助啊。

那些信寄出去,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让我一度怀疑宁霓凝换了学校,所以后来,我又把信改寄到深水湾的家中,在信中,我从来没有和他提及的是沈郴洋,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他是我心口一颗忧伤的子弹。

这个十三岁在花树下如画般落入我仰望的瞳仁里便再也不曾消失过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了快要撑起一片树阴的男子,俊美如夕。

而我这两年也迅速蹿高,终于衣着得体如愿以偿地站在他身边,他给我买冰激凌和巧克力,也带我去公园游乐场,他喊我小丫头,眼里始终有宠溺和纵容的星芒,灼烧着我卑微的小青春。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貌美如花气质卓然的女子。

她也和他一样对我宠溺又纵容,可是我不快乐。

她挽着他胳膊走在街上的时候,那么地惹人注目,我永远都只是闷闷地跟在身后。

十七岁生日,我是那个对着蛋糕被赋予了许愿的权利的女孩,那一刻,我似乎嗅到空气中流淌的甜美芬芳,可是当我说,我想回一趟深水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面沈郴洋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苏禅想了一会儿,说,也好,洋,你带娟回去看看吧!但是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我必须留下来照顾妈妈。

我一边兴奋地张开双臂抱住苏禅,说,姐姐,谢谢你。一边对沈郴洋露出调皮的,诡计得逞一般的笑容,

我想苏禅永远不会知道,我感谢她不是因为她允许我回深水湾,而是她给了沈郴洋这样一个和我独自相处的机会。

而我是真的太高兴了,以至于忽略了沈郴洋点头时脸上一闪而逝的忧伤。

 

五、他的思念是石头攀满青苔,我的思念是青苔背着巨石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早已面目全非,我也从来都不知道我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全都不知所终。

所以,回去的那一路上我多么雀跃,我哼着新学的歌,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像恋人般的,简单甜蜜。

那时,沈郴洋就在我身边,我到后来想起他那时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上帝一般的清澈和悲悯。

在我们真正抵达深水湾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他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因为他可怜我同情我,因为仅仅四年不见,我的少年天堂已是另一番模样。

放眼望去,哪里还有蜿蜒的长河、宁静的小道、致远木板桥、开花的树。

有的只是萧条,就是那种你坐在秋天的火车上,看着陌生的原野的萧条。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满是震惊和错愕地看着这一切,想起曾经存在我生命里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都去了何方?

越想越仿佛被雪水浇透,瑟瑟发冷。

沈郴洋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悲伤,便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过了一会儿,才略显迟疑地说,对不起,我们没有告诉你,去年的时候,这一带发生了洪水,深水湾里的人……他顿了一下,说,都逃了吧!

我顿时想起去年学校组织过一次大型的为灾民募捐的活动,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受灾的地方会是深水湾。

我怎么会想到是我的美丽的故乡深水湾。

这一刻,我捧着脑袋,一阵眩晕。仿佛来自灵魂的力量都被抽空了,我的身子顿时之间像糠筛一样颤抖,眼泪再也忍不住纷纷洒砸落下来,沈郴洋的手轻轻地覆盖我的眼睛,我才习惯性地微微仰头看他,终于问出那句在我心中百转千回的话,我阿妈和阿爸还有我哥是不是都被淹死了?

那明明不是末日,我的一整片世界却全毁灭了。只剩一个沈郴洋,他是我的神。

而我分明感到神一样的他抱着我的肩膀紧了紧,美丽的眸子全是疼惜,他说,不会的。别怕,你还有我,还有你姐姐,我们都是在你身边保护你,永远给你依靠的人。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忘和我提起了苏禅,我怔忡了一下,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声音尖锐起来,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们保护。

沈郴洋,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不是不认新的亲人,只是我与亲人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你,因为你,我的姐姐她变成了我心里最美丽的荆棘,永远都是尖锐的一触即发的存在。

我越过沈郴洋,开始往河那边疯跑,仿佛这样,就能抛开一切,我的耳畔响着巨烈的风声,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河边出现那块我们曾经烘衣服的大石头才停下来。

石头本无心,可是经历了滔天洪荒物是人非之后,它仍然刚强地无坚不摧地立在那里,仿佛守候着某个人的誓言,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归来。

我缓缓地伸出手,延着它爬满青苔的轮廓覆上去,忽然有微妙的触感传到指腹,低头拔开那些绿色的青苔,就看到几排用小石子或其它利器刻上去的小字。

仔细辩认,全是“正”字,我心里有什么预感般往下看,终于在下面找到了答案,那里刻着这样一句话——满枝,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刻一道,你的信我都收到了,你好就好,我怕回信,成为打扰。

是宁霓凝的字。我看着看着眼泪再次翻涌,他的思念是石头攀满青苔,我的思念是青苔背着巨石。

那一封一封的信,我都在这里收到了回音。可是如今我应该去哪里找那个给我回信的人?

而此时此刻,在我的身后不远处,有一道清澈悲悯的目光投过来,他仿佛洞悉着这一切。

直到有双手臂环上来,带着温柔的暖意,沈郴洋居然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的声音轻轻地响在我耳边,别回头,宁满枝。

他叫我宁满枝,而不是苏娟,不是丫头。

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很喜欢这个名字,满枝,满枝,花满枝头。

此刻,我忽然懂了这个拥抱的意义,于是对着河的那头喊:沈郴洋,我该怎么办?

河里的水清澈的流淌着,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流水一定知道这样的意义。就像我十三岁绵密的心事,也许那一年的落花知道。

身后的男子把下巴深深的埋进我黑发里,说:宁满枝,你要坚强一点。

 

六、这样的结,任凭我们二十个手指,也不能解

要怎样才算坚强呢?

比如说坚强地在他和苏禅大学毕业即将订婚之际笑得像个小白痴。

我温婉美丽的姐姐即将和他的王子携手走向幸福的城堡。

上天就这样将它的恩宠同时下降给了两个人,让他们遭遇相同的时光和命运,从此相连,永结同心。

只是会不会,上帝在云端也偷懒地眨一眨眼?眨了一眨眼,订婚前几天就出事了,据很多人说,当地教堂门外长长的回旋走廊上有个年轻的女子眩晕,大朵大朵殷红的血花开满了她结白的婚妙,就如同折翼的天使,美得令人心碎。

是苏禅。

我到后来才知道沈郴洋对她提出过要取消订婚的要求,他说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了。

苏禅当时什么也没问,面色平静地答应了他,谁会想到这么柔软的她会穿上预订好的白色婚妙独自一个人穿过大马路,在空寂的教堂长廊,割腕。

原来她的爱情已是信仰一般的存在,她不需要知道对方口中说的是谁,他只要上帝见证这一份深情。

急诊室里亮着灯,寂静的急诊室外响着高跟鞋奔跑的声音,随之跑来的是来势汹汹的沈阿姨,也不知为何她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打在沈郴洋的脸上,也打破了我和他的相对无言。然后又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你到底对苏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疯了吗你。

沈郴洋脸上慢慢浮现出指印的轮廓,他把头偏过去,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他的喉结寂寞地滚动,发出低哑得几乎自己也不确定的声音,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就在一旁偷偷地落泪,心疼这个男子的同时,也震憾沈阿姨对于苏禅的偏爱,这个原本冷漠睿智精明能干的女人宠爱她的准媳妇到了这个程度。

苏禅的病好得很快,其主要原因是沈郴洋在身边陪伴着她,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烈的女子,还有沈阿姨也像是要弥补儿子犯下的过错般天天变着花样炖着汤品补药端到医院,两母子工蜂似的围着她团团转。

而我却在医院的另一个病房,对着那个我怎么也不肯喊一声妈的女人,讲着年少的事情,看着她艰难地微弱地牵动笑容,忽然就哭了。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沈郴洋站在她的病房门口,也不知道站着多久,呆呆地望着里面出神,背影寂寞。回头时,却见那眼角有晶莹。

天气微微凉,我们散步在附近的小公园里,很多情侣牵着手从身边走过,我们却各自低头走着,很久之后,他才开口喊一声,满枝……

我想若无其实地看向他,然后轻快地问一声,是不是怪我忘记祝你和姐姐幸福了。

可是,空气中潮湿的雾气打湿了我的眼睫,而他脸上的落寞,也浓得仿佛再美的祝福也化不开。

他说,满枝,对不起。

我知道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我的声音那样冷硬,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贪慕虚荣,抛下深水湾的的亲人,所以我活该一无所有。

听我这么说,他突然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眸色染了哀伤。很久之后,才开口,说了一件瞒了我七年的事情,关于为什么他和苏禅能顺利地将我从深水湾接走。

他的声音很轻,生怕咬重了一个字就会让多难受一分,他说,满枝,我和苏禅那次去深水湾,除了带着你的出身证明之外,还带去了足够的钱给你的养父母,因为你哥宁霓凝顽皮地闯了一个大祸,他们迫切地需要一笔钱赔偿给大家。

闯祸?

我知道沈郴洋在这种时候说这些是想向我证明,事实是深水湾阿爸阿妈为了利益先放弃了我。也许这样,我就不会每天都沉浸在自责和痛苦里。

可是沈郴洋怎么会知道呢,这个瞒了这么多年的真相,有多让我震惊,它让我心口一沉的原因不是养父母的取舍,而是让我知道了当年震惊了整个深水湾的水库事件居然不是周乐干的,而是宁霓凝。

我又想起了宁霓凝安慰我说满枝,以后等哥有钱了,哥就开一家珠宝店,到时候珠宝手饰随便你挑的样子。

我太了解宁霓凝,他从小就是一个懂得分寸的人,这么做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帮我去找手链。

只是年少气盛的他,一定不知以小失大这个道理,亦断然不会想到后果将以赔上巨额的损失和失去我这个妹妹告终。

那些过往拧成了一个死结,任凭我们怎样用力都不能解。

 

七、谁能送我回到旧时光

2009年秋天,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生母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而这个时候,新婚燕尔的苏禅和沈郴洋都在她身边,他们喊她妈妈。

只有我躲在门外。

我二十岁,独自一人背着大大的旅行包离开了那个城市,叶子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其实,我知道,不是的,都不是,那是叶子的宿命。

我流离颠沛地在别人的城市,却意外地遇见了周乐,灯火辉煌的金汉斯里,他送我一条旧手链,却不能送我回到旧时光。所以,我特别无情地夺过来,扔在垃圾桶里。

可是很快,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宁霓凝是用怎么样的勇气和决心帮我去找这条丢失的手链。

等周乐走后,我又勿勿返回去找了那只垃圾桶,可是它己经被服务员清理了。

我蹲在门口哀哀地哭了起来。

我就这样流着泪打了周乐留给我的那个号码。

可是,周乐赶过来,告诉我一个十分可笑的真相,那一年,他其实在游泳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的手链弄丢,而是在甩下外套时,把手链藏在了外套里。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后来不还给我?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发烫,我这才发现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调皮的小孩子了,长大后的周乐身上居然有带着一种沉静,他说了一声抱歉,他说,满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敢见你,是因为那件事情对你们兄妹俩愧疚,其实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喜欢你,我家只是暂居在深水湾,总有一天我是会跟随爸爸离开的,所以自私地想要带走一件属于你的东西,只是用错了方式。我真的没有想到宁霓凝会为此闯下不可收拾的祸,满枝,我更加没想到,最后,第一个离开的人,是你。

周乐还告诉我,自从我离开之后,宁霓凝读书更加努力了,他立志要考到B市去。

我的讶异堵在心口,碎成了片,因为B市就是苏禅把我接过去的城市。

那场洪水来得那样迅猛,它滚滚而来,它滔天盛大,它淹没了那个世外桃园一般的村落,也淹没了我的归途。

宁霓凝本来在学校里,他其实是可以很快逃生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他反常地跑了回去,因为他放不下父母,也放不下那些被他收藏在家里的你给他写的信,他真的很傻。

周乐说到这里眼睛红了,却还在安慰我,满枝,那个傻子一定还活着,你忘记深水湾长大的孩子都游泳高手了吗?

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没忘,我醒来梦里都是旧时光,我一生一世都不敢忘。

我不怕寻找,也不怕等待,我只怕,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那样长长久久岁岁朝朝缺席我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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