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诗意图 欧阳修《六一诗话》指摘张继《枫桥夜泊》是“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举例说:“夜半不是敲钟时。”又有人说:“乌眠不夜啼。诗中‘夜半钟声到客船’之时,怎么又会听到乌鸦叫,这也是《枫桥夜泊》的不合情理之处。”还有人说:“霜明明附着在地上或屋上、植物上,要是飘在天上,那就是雾或雪,怎么会是‘霜满天’,不通!”我读此诗,把这些挑毛病的见解集中到一起,也用四句打油诗作了笔记。 对此,今人沈祖棻以诗歌的特殊艺术规律为之辩。我觉得诗歌固然有它的艺术规律,但是诗人也必有遭遇而触景生情,不会在艺术的名目下随意编造。如果能从古今文化、地理、时序、语言习惯和作者经历等各有关方面的知识来做合理解释,或许比只强调艺术规律要妥当。不要把艺术说成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腐臭的垃圾并不能一经艺术就是美景。唐人绝句,大多抓住一个小情景发挥,有情有景,有声有色,有动有静,蕴含丰富,耐人寻味。 笔记诗是这样的四句:月落乌啼会有时,空中遇冷露作霜。姑苏也在江河边,凌晨钟声半夜响。 月落之时乌正眠。禽类多有清早鸣叫的习惯,有时天开始发亮前是五更,乌鸦会啼叫。寺庙打五更钟,是和尚起床信号。《苏东坡全集·纵笔》(补遗)有诗句云:“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就是证明。此诗作于深秋,深秋五更,天尚未明。古时,日出天明谓之白昼,日落天黑谓之黑夜。以此语言习惯称谓来衡量,则鸡啼鸟叫可在五更。 有霜节气称“霜降”。暖湿地气略升遇冷,旋结霜落下,附着在房屋、草木、堆积物或地面上。倘说是满天霜,就完全是虚妄之词。但古人误以为霜自天降,故有节气名曰霜降。诗人应试落第,孤身漂游在外,夜宿船上。夜静以思,想起自己素来自负却屡次落第,不免愁闷。且深秋“不耐五更寒”,凌晨又降浓霜,更觉得分外寒冷,所以在“江枫渔火”的渔船上“愁眠”。有这种心情、感觉,故而作者夸张说成“满天霜”以加重愁闷孤独气氛。 枫桥的江,我认为是指吴淞江。此江为太湖水入海的通道。江亦可称为河,即使大江大河亦如此。此江又名苏州河,即是一例。杜牧名句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所隔仅为秦淮河,也是一例。广州称珠江,至今亦仍称之为河。珠江流经广州,广州有区叫天河区,就是因珠江而起的名称。江河混称古今相沿袭。 寺庙半夜不敲钟,所以有晨钟暮鼓之说。据此欧阳修说:“半夜不是敲钟时。”但是寺庙半夜也不是绝对不敲钟。当半夜遇到火灾等紧急情况就随时敲钟,众僧闻钟必须火速起床应急,故有“警钟”的说法。寺庙要求僧人勤苦,有半夜敲钟、黎明即起的习惯。此句之半夜,当按我国民间习惯的时间称谓理解:所谓昼夜,日出天明就谓之昼,即白天,日落天黑就称夜。半夜说夜既久,即深夜。深夜是个模糊概念,前、后半夜均可笼统谓之半夜。五更是凌晨和黑夜的临界时间,深秋或冬天五更也常说成后半夜。 况且,月出月落时间并不固定。农历的一个月里,月亮亮的一面背着地球的时候是朔日(农历初一),亮的一面对着地球的时候是望日(农历十五)。望日和朔日,每月轮转一次,共需29.53095天。这就是阴历的一个月的依据。因为那半天不好计月,就分别凑整归入相邻的两个月,谓之月大月小。月小的半天舍去不计,月大的半天多计一日找平。12个月加起来,一个阴历年共计354至355天,和阳历相差10天左右。于是为了这10天,又在3年后增加一个闰月,把地球绕太阳一周的365天多一点的那一点也都找补上。这样就取得了阴历和阳历的平衡。 望初月出时间约在18时,以后每天迟出约48分48秒,一个月将近推后半天。我国幅员辽阔,各地经纬度不同,月落会有时差。离苏州不远的江阴有“二十,天亮月直”的农谚。苏州地处东经120.62度,江阴地处东经120.26度,经度相差仅0.36度。据此推测,或者此诗作于有霜节气,大约农历深秋九月十八日凌晨。既然古时昼夜称谓与后来有异,凌晨五更亦可称半夜。其时,凌晨月落,天尚未明,江南露结为霜、乌啼、夜半闻钟可以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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