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溢香篆禅心 文/雪园主人 红楼一书之高妙,在于融佛道禅理于文学中。在于让读者于潜移默化中,悟境非实有,情如幻梦,入解脱门。且看作者开篇即言:篇中凡用“梦”用“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正如《金刚经》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近日颇读红评,可谓精彩纷呈,可惜的是,评者大多是在文学性,故事性及其人物性格分析,以及在当代社会意义等方面着手,鲜有从哲学、禅乃至生死解脱的角度解读者。 这本无可非议,但却总感到有点……怎么说呢?有点不过瘾吧! 余今不惴浅陋,强作解人,向诸宗门大德口中讨几句便宜,期愿引开一线,以作抛砖之举,期望能者不吝施教! 读红楼者,第一道玄关秘锁,大概莫属太虚幻境大门之联句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此乃关键处,切不可懵懂混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说整本红楼皆是为此联下注脚亦不为过。且看甄士隐神仙一般的人儿,却也在此处一见即堕;贾宝玉宿植灵根,一见此联,心下即明,曰:原来如此。那么此联到底有何玄妙呢? 先说上联,“假作真时真亦假”。俗话说的好,一天能卖十个假,十天难卖一个真。这一句若理解成世间之是是非非,真假混淆而莫之能辨,初初一看好似也说得通。但如此一来,就和文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炼达即文章”成一个意味。再联系下联即可明辨,此处“真假'应是别有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我们且看一则禅宗公案,来帮助理解: 有僧问益州大随禅师:“劫火洞然,大千俱坏,未审此个还坏也无?”师云:“坏!”僧云:“恁么即随他去也。”师曰:“随他去也”。 后投子义青禅师闻之,便装香作礼,称大随乃古佛出世。 大千者,大千世界,即有形的器世界(假)。此个,指的是法性,法身或佛性。亦即事与物的本体,亦称之为不可思议的永恒境界(真)。稍具佛理知识者皆知,有形的事物都是不长久,变化无常,有生有灭的(假)。而法身却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真)。那为何僧问,大千坏时,法身还坏么时,大随禅还答个坏呢? 此语真疑煞天下人矣!要知道,原来所谓世间者,不论什么事物,都是我们广大众生的佛性——法身——所变化显现,离开法身,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假的,虚幻的世间万象皆是真实的而永恒的本体显化。由真显妄,全假即真。从这个角度说,由于本体无坏,所以现象不坏,那么现象若坏,本体亦坏。“假做真时真亦假”,真乎?假乎? 正是: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再看下联,“无为有处有还无”。 灯录记载:洪州翠岩可真禅师,福州人。曾在慈明禅师处参学,这一年,同慈明禅师的得意弟子善侍者坐夏安居。(侍者,照顾方丈和尚起居之弟子,因名号中带有善字,称善侍者)善侍者修为证量极高,道吾真禅师、杨岐会禅师皆推伏之。翠岩可真禅师自负亲见慈明,自视甚高,不把天下学 人放在眼里。但善侍者与翠岩真谈禅论道,知其并未彻悟,一笑了之。一日在游山路上,翠岩真舌烂莲花,举论锋发。善侍者手拈一片瓦砾,置于磐石之上,曰:“若向这里下得一转语,许你亲见慈明。”翠岩真左看右视,拟思一语以对之。善侍者叱曰:“伫思停机,情识未透,何曾梦见?”可真禅师羞愧难当,惊悚自误,急急忙忙返还来见师父。慈明一见,叱曰:“本色行脚人,必知时节,有甚急事,夏未了,早已至此?”可真禅师泣曰:“被善师兄毒心,终碍塞人,故来见和尚。”慈明遽问:“如何是佛法大意?曰:“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慈明怒目喝曰:“头白齿豁,犹作这个见解,如何脱离生死?”可真禅师惊的身体发抖,祈求师父指示。慈明曰:“汝问我。”可真乃问,“如何是佛法大意”。慈明震声曰:“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可真于言下大悟。自此豪爽之气自然逸出,机辩迅捷,丛林惮之 好个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把一个“无”与“有”的道理,如水上绘图般,活脱脱描画于我们眼前。更妙在为师者在弟子疑情正浓,满心祈盼,欲得一答语时,重复并肯定了弟子前语,这恰似脑后一锤,卸却了学人心中多少委曲,实实绝妙接人手段。哈哈,如此这般,且问诸君还见“有无”么! 正是:无人无我无世界, 有花有月有楼台 。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甄士隐梦至太虚幻境,一见此联,似霹雳惊雷,若山崩地陷,大叫一声,己然梦醒。虽然梦中之事忘了一半,但这联语犹如金刚种子,深深的印在了士隐心中,再经一番世法的磨炼,解脱缘熟,感得跛足道人用好了歌前来点化。士隐一闻即悟,于此红尘,毫无留恋,一声走吧,何等利索!而宝玉虽是初见此联便脱口而出:原来如此。悟虽悟了,但因未经人事锻炼,如药水汞,遇火即飞,于境界上不得自在,日后自免不了多少磨折。 《证道歌》云:“火中生莲终不坏”,若是水中莲,好看而已! 我们再若仔细,书中话头正多。我今再举一桩。 话说尤三姐因闻得柳湘莲嫌弃之言,心下悲愤,剑锋一横,“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可谓惨烈。 湘莲出门昏昏默默,自悔不及,出神之际,被一小厮带至一处新房之中,却忽见三姐从外而入,说出一片痴情言,道尽五内缠绵话。说罢欲去时,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那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即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干净利落,真真是一干痴情儿女的醒梦钟声,推红楼为崇情之书者可以休矣!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竟是一个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而去。 观书至此,不禁满心疑惑,那道士好似也没说出个什么玄妙的话语,怎么湘莲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呢?无独有偶,在禅宗初祖,达摩大师初来中原,度化梁武帝时的对答,恰有几分相似。 梁武帝号称佛心天子, 达摩祖师到中国来,第一个就是去看梁武帝。 帝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 摩曰:廓然无圣! 于是帝继问曰:对朕者谁? 摩曰:不识。帝不契,达摩遂渡江至魏达摩一代祖师,中华禅宗鼻祖,一句不识,何等力量,奈何武帝却没有柳湘莲的慧根,没有领悟这“不识”里的玄机。 后来雪窦禅师就此公案颂云:‘圣谛廓然,何当辨的? 对朕者谁? 还云不识! 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 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休相忆,匝地清风有何极? ’师顾视左右云:‘这里还有祖师么? ’自云:‘有! 唤来与老僧洗脚。’ 想那柳湘莲,前有三姐自刎惊心,后又现幻形点拨情惑。湘莲本就性子洒脱,道士再来一句:我亦不识,犹如太阿宝剑当胸而入,湘莲顿觉烦恼根断,妄情息灭。从此自由自在,任运逍遥矣。三姐之于湘莲,莫非观音菩萨慈悲相度!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云:应以长者、居士、宰官、婆罗门妇女身得度者,即现妇女身而为说法。 审核:青豆荚 编辑:红柳 注: 此文立题甚高,本想写得禅味重重,无如我实乃眼高手低之辈,一支拙笔,难生满天花雨,限于水平,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我原意在抛砖引玉,期待看到各位方家之妙解美文。达摩祖师与武帝公案,元音老人在《碧岩录》讲座中分解详尽,妙义纷呈,有心之人不妨一阅。 作者简介:李雪平,笔名雪园主人,陇中人氏,一个不老实的老实人,不识字学写文章,不了心愿度众生。 |
|
来自: 水清木华kkxa19 > 《大观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