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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届中国瑶族盘王节学术研讨会论文· 瑶族的“花”、“斗”观念 ——蓝靛瑶“翁花”和“要斗”仪式的研究 黄贵权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学研究所研究员） 瑶族道教的科仪有严格的科仪轨范，每一个科仪都有规范的流程，每个流程需要使用什么经典、法器、法衣、音乐等等，均有章可循，不可随意而为。璊瑶道教的科仪主要有度戒、丧葬等。“喃满”[naam34mhaan44]作为各种祭祀仪式的总称，似乎也可以视为瑶族道教科仪的一个类别，因为，每个“喃满”仪式也有严格的仪式轨范和规范的流程。 “喃满”大致是“念经祭献神灵”的意思。因为祭祀仪式是直接针对具体神灵的，所以，针对不同的神灵，祭祀仪式的场地布置、祭词、秘语和仪式过程是各不相同的。这样，针对数量如此之多的神灵，自然而然地，祭祀仪式的种类也就相当多，多得很难一种一种地弄清楚。璊瑶的“喃满”仪式，除了每个节日都要祭祀家先、家神以及相关神灵（如五月五节除祭祀家先、家神外，还要祭祀禾谷等神灵），以及每年在固定的日期里祭祀寨神本山境主灵王和社王（有的村寨不祭祀社王），并在村寨级的寨老制议会制度下，召开家长会议之外，日常比较常见的有“喃三朝”[naam34θaam33siiu11]、“翁花”[oŋ11faŋ22]、“要斗”[dzuo11tau34]、“赎魂”[su44hoon22]等。在此，仅择寨神祭祀仪式、“喃三朝”祭祀仪式、“翁花”祭祀仪式、“要斗”祭祀仪式进行描述。 一、“翁花”仪式 “翁花”[oŋ11faŋ22]的词义和“培花”相同，璊瑶宗教典籍《开山科》有“担粪翁花花不发，无粪翁花花发满天地”的句子；在璊瑶日常用语中，“翁”本就是培土之意，有“翁玉米秧”之类的说法。“翁花”仪式在儿童身体虚弱、面色蜡黄时举行，一般不需要“卦”[kua33]这种巫术的诊断、开处方。儿童被视为花株，儿童身体虚弱，就象花株因缺少养分而萎蔫一样。“翁花”就象给花株培土培肥以增强其生命力一样，给儿童增强生命力。 “翁花”仪式要祭祀的神灵有：花根父母、六国花王、花林、十二花王、三百六十花王、孤独仙婆、家神、家先、财源土地。财源土地在日常生活中被称为“碓脚神”，祭祀仪式中又叫“求财土地”，他司管人丁、禽畜和财物。祭献给这些神灵的牺牲是：花根父母，一头猪；六国花王、花林、十二花王、三百六十花王，一只鸡；孤独仙婆，一只鸡；家神，一只鸡；家先，一只或多只鸡；财源土地，一只鸡。在下文中将提到柑枝，它象征四季长青的树，再以它象征儿童，就是表达人们这样的愿望，即希望儿童的生命象这棵树一样四季长青。据祭师讲，以花株作为儿童的象征，那么，祭花根父母是求她保佑花株的上部茂盛；祭六国花王、花王、十二花王、三百六十花王是求他们保佑花株的中部花繁叶茂，保佑花叶不被“啄”（dziiŋ53）；祭孤独仙婆是求她保佑花株的下部枝叶繁茂，求她别来阳间找孩子嬉戏或孩子不得父母善待时带走孩子去养育；祭家先和家神的目的与诞生礼的祭祀仪式相同；祭财源土地是求他保佑孩子和孩子家人健康、平安，财源滚滚，禽畜兴旺。 祭桌是摆放在正堂的神案前，其上摆着：一盏燃烧的油灯；5个各盛有半杯酒的酒杯；牺牲；一迭纸钱；一碗稻米，米碗中心放一个鸡蛋和插一支细小的柑树枝，鸡蛋和柑树枝周围靠近碗沿处插着“五斗花”，碗中稻米上摆着一元二角钱。“五斗花”是五根细筷似的竹棍一端所夹着的小的人形剪纸，该剪纸有红纸和白纸两层。“翁花”仪式中，若仪式为女孩举办，那么是“红花”（即红色人形剪纸）起作用，祭师会想象成是，五朵“红花”从五个方位来“翁”女孩的生命；而若仪式为男孩举办，那么祭师会想象成为，五朵“白花”从五个方位来“翁”男孩的生命。“五斗花”的插放，就是以夹着“五斗花”的细竹棍竖插到碗沿的稻米里。这些摆设的物品中，鸡蛋和柑枝象征儿童及其生命；“五斗花”象征东、西、南、北、中央五个方位的滋养花的养分；一元二角钱象征祭师修到的120个功德；五半杯酒是用来祭献祭师的“三清”和“三元”师父以及“翁花”仪式所要祭祀的众神灵;碗中米象征土和肥，滋养鸡蛋、柑枝和“五斗花”。关于“五斗花”，典籍《救患科》里“五斗花王唱”的那段文字如此叙述：“东斗花王原属木，木兰花发满天红；南斗花王原属火，火莲花发满山红；西斗花王原属金，金钱花发笑吟吟；北斗花王原属水，水蕉花发满山头；中斗花王原属土，土坛花发满山妖。”可见，“五斗花”不但是关于东、南、西、北、中央的概念，也是关于木、火、金、水、土的所谓“五行”的概念。 祭师首先默念祭词，以五半杯酒祭献“三清”和“三元”师父，手拈些米撒向祭桌和神案以示请来了自己的神兵神马；接着祭师念诵祭词，以牺牲祭献诸神灵（此过程持续较长时间）；然后用米碗上的一元二角钱拨碗中米，培米上的鸡蛋和柑枝，口里念诵道：“上元师父担土心，中元师父担土粪，下元师父担水翁，翁往日宫月宫金星去，翁往鳌山殿去，翁往红罗章国内去，翁往婆王案去，翁往十二棵花根去……”念毕，叫孩子的母亲前来，祭师即双手捧起米碗在祭桌前转身360度，把米碗中的“五斗花”、柑枝、鸡蛋拿出，放在祭桌上，然后把米碗递交给孩子的母亲。最后，祭师焚烧纸钱和倒掉桌上五半杯酒（做法与意义诞生礼的祭祀仪式相同），祭祀至此结束。在此，因祭师念诵的祭词有“鳌山殿”等，故似有必要将目前所知之相关神灵的居所作说明，即：花根父母居“鳌山庙（殿）”；六国花王、花林、十二花王、三百六十花王居“花山庙（殿）”；孤独仙婆居“花州庙（殿）”；灶王居“昆仑庙（殿）”；财源土地居“通州瓦盖庙（殿）”；家神居“铁山越州庙（殿）”；斗神居“擎粮长生庙（殿）”。祭祀仪式结束后，递交给孩子母亲的米，要煮给接受仪式的孩子吃；鸡蛋也要给接受仪式的孩子先吃，然后才可以给其他人吃；牺牲在祭祀仪式结束后则可以作为众人的共食食品；“五斗花”和柑枝在仪式结束后都被放置到接受仪式的孩子的枕头底下，直到不小心弄散失为止。 二、“要斗”仪式 “要斗”[tso11tau34]仪式也叫“接斗神”[θip33tau34mhaan44]，二三岁以上的人即可接受此一仪式。当少年儿童或者成年人身体虚弱、面黄肌瘦或不舒服时，若“卦”的巫术显示需要为其做此一仪式就做此仪式，但有的时候不做“卦”的巫术而凭身体不好者之祖父、父兄等人的想当然，来决定为其做此一仪式。通常，若不是“卦”的显示，是不为10岁以下的人做该仪式的。 该仪式只在单数月里举行，因为，该仪式是向斗神求粮食来养人的，但据认为，双数月里斗神是不会赐粮给人的（原因不明）。 该仪式祭祀的神灵有：玉皇、莲花玉女、斗神。玉皇也就是玉皇大帝，包括粮食在内的天地一切物品都归他所有。斗神的名称在典籍和祭祀仪式中叫“斗王求受斗府三宫（公）”，司管玉皇大帝的粮仓。莲花玉女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她掌管玉皇大帝粮仓的钥匙。 给这三位神灵提供的牺牲是：玉皇大帝、莲花玉女，一只鸡；斗神，一只鸡。此外，要用三个鸡蛋祭献祭师的“三清”和“三元”师父。 祭桌摆在正堂神案前，摆一盏燃烧的油灯；摆牺牲；摆三只酒杯（各盛半杯酒）以祭献祭师的“三清”和“三元”师父以及玉皇大帝、斗神、莲花玉女；摆一迭纸钱；摆半碗清水；摆一碗稻米，米上摆放“斗线”，斗线上压一付“筶”[tsaau33]。“筶”是用竹或木制成的占卜用具，一付二块，璊瑶的此一用具一般用弯曲的竹节一破为二削制而成，剖面代表阴，另一面代表阳；“打筶”时，把筶掷于地，剖开的一面都朝地为“阴筶”，剖开的一面都朝天是“阳筶”，剖开的一面一朝地一朝天是“保筶”。“斗线”是用一根白线和一根黑线编成，长约2米，用手绕成直径约5厘米的圈圈后摆放到祭桌上米碗的米上。 祭师以酒、牺牲、鸡蛋祭献他的“三清”和“三元”师父以及玉皇大帝、莲花玉女、斗神，其做法与翁花仪式相同，只不过所祭献神灵有所不同，所念诵祭词也不同。祭词念诵完毕，祭师取三张纸钱烧在桌下，表示献给了莲花玉女360元钱；然后拿“斗线”上压着的那付筶中之一块击打桌面，发出的声音象征莲花玉女用钥匙开启玉皇大帝粮仓大门所发出的声音；此时祭师在心中自问自答道：“给得吗玉皇大帝？给得。给得多少仓？一斗米粮，二斗米粮，三斗米粮，三三九斗米粮，养这孩子不会被饿着了。”接着，他把绕放在米碗中的“斗线”拉伸，叫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到祭桌前凳子上坐下，双手平展其前衣下部并捏住“斗线”的一端，“斗线”的另一端则被祭师用米碗中米压放到米碗中。至此祭师手拈米碗中的几粒米，沾到“斗线”上顺“斗线”滑动到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展开的前衣里，并往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展开的前衣里放掉其手中米粒，总共如此做三次以后，祭师拿起米上的两块筶互击，其发出的声音象征马蹄声，表示祭师的“四帅”（赵、邓、马、关帅）已骑马到玉皇大帝粮仓，顺“斗线”这条路驮“三三九斗米粮”回来养育仪式接受者。紧接着，祭师把筶掷于地一次或多次，直到掷得阳筶后，祭师把“斗线”从中间弄断，把靠近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的那段“斗线”缠绕到他并着的四指上，缠好后交给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然后，祭师再用同样方法缠绕靠近米碗的那一段“斗线”，放回到米碗上。之后，祭师拿桌上盛清水的碗放进米碗中压住“斗线”，表示仪式接受者的魂和粮都齐全地在水碗中。接着，祭师拿纸钱一两张纸撕了搓做形状如牙签的灯芯，沾上灯油点燃，放到米碗边沿，表示祭师的正戒师父（大师父）、引教师父（二师父）、保皈师父（三师父）和洞坛师父（四师父）已前来证明了，他已通过做仪式，从玉皇大帝的粮仓拿到了粮食来给养仪式的接受者。然后祭师把米碗中的“斗线”收进自己口袋或放到桌上，双手捧起米碗，于掌中转动米碗三转，把米碗朝东方递交给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当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转身离去时，祭师从祭桌桌面上手拈一些米粒（这些米粒是从米碗拿下来留下的）撒向其背，表示玉皇大帝从天上撒下无数米粮，让仪式接受者食之不尽。之后，祭师手拿燃烧的灯芯近照牺牲以表示把牺牲献给神灵，再烧纸钱和倒掉桌上酒（做法和意义与翁花仪式相同）。仪式至此结束。仪式结束后，米碗中米的处置方法与翁花仪式所用那碗米的处置方法相同，而祭师交给仪式接受者或其母亲的“斗线”则往往被编成更粗的线，拴在仪式接受者的手腕上，形同手镯。 三、“花”、“斗”的观念 （一）“花”的观念 从“翁花”等祭祀仪式看，蓝靛瑶似乎有个想象中的“花园”，每个人就是那个“花园”里的一朵“花”，象征某个人的“花”萎蔫了，人也就身体虚弱了；“花”凋落了，人也就死亡了。在“翁花”仪式中，“五斗花”（又叫“斗花”）的“花”指的就是接受仪式的小孩。小孩生命力的衰弱（包括身体虚弱和生病等），被比喻为“花”（包含花茎、花叶等）因为缺乏养分的滋养而萎蔫，因此，为了使小孩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就要给象征小孩的“花”添加养分，就如同现实生活中人们给花培土施肥。 “翁花”仪式中，祭花根父母是为求其保佑“花”的上部花繁叶茂，祭六国花王是为求其保佑“花”的中部花叶繁茂不被“啄”，祭孤独仙婆是为求她保佑“花”的下部花叶茂盛。这似乎反映了在蓝靛瑶的观念里，“花”具有上、中、下的纵向空间结构。同时，“五斗花”与东、西、南、北、中央的横向方位有关，而东、西、南、北、中央又与木、火、金、水、土——即所谓“五行”有关。这就表明，在蓝靛瑶的观念里，“花”具有横向空间结构，并具有“五行”的物质性。此外，从“花”与十二月花王、三百六十花王紧密相关这一点上看，“花”应当还具有“月”和“日”的时间结构。 在与“花”有关的神灵中，花根父母最为重要，这是因为蓝靛瑶认为，只要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能够做好人、行善事，积好阴德，死了以后又能够得到超度（指能够得到子孙为其举办丧葬仪式），那么他是可以再次投生为人的；而每年有多少男人和女人投生，是由玉皇大帝下指针，然后由花根父母具体决定投生者在哪家投生。当一对夫妻不生育，或对生育状况不满意的时候（例如想生男孩却总是不生男孩，想生女孩却总是不生女孩的时候），他们就要举办“求花”[ɡiau22faŋ22]仪式，祭祀花根父母等神灵。 （二）“斗”的观念 在蓝靛瑶有关仪式中，稻米及与之有关的象征物，如米饭、稻穗、甜白酒等等，它在有关仪式中是在神圣意义上养育“花”的养分。在“翁花”仪式中，“五斗花”的“花”不是别的什么“花”，正是“斗花”。象征人的“五斗花”、柑枝、鸡蛋被放置在米上，是因为米就是“斗”象征物，是滋养“五斗花”、柑枝、鸡蛋的养分。 在蓝靛瑶的现实生活中，与稻米有关的食品主要是由女子制作的。从此一角度讲，女子在人的“养育”方面具有比男子更为重要的地位。在“要斗”仪式中，当仪式接受者因年纪小等原因而不能到祭桌前接米时，不是由仪式接受者的父亲代替仪式接受者去接米，而是由仪式接受者的母亲代替仪式接受者去接米，这也一个侧面反映了女子在人的“养育”方面的比男子更具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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