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行走丨青海湖边

 红尘有梦也有你 2017-12-01

八月底的周末,飞了一趟青海,一是看看朋友,二是走走亲戚。朋友是南方人,在西北待得时间长了,不亦乐乎地沾染上豪爽好客的性情,特意安排了专人专车,让我浏览了一下西宁和逛了一圈青海湖。

 

来接机的师傅姓师(出于礼貌,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年龄与我相仿。人长得很敦实,肌肤可能是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锻造成了紫铜色,眉宇间勾画出一缕和善的微笑却又掩饰不住沧桑,乍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我问他是少数民族吗?因为姓师的人很少,这个姓不列入百家姓前一百位,而且在姓的源出上以少数民族汉化改姓居多。他的回答令我失望,说他就是汉族人,先是在武警部队开车,后转业到地方的。我说,按照习惯应该称呼你为师师傅,但这样叫有点抝口,干脆直接称师傅吧,反正这个词里面就有个师字。他嘿嘿一笑,算是应允。看来言语不多,是个有故事的人。


对于青海,抑或西宁,我一直以来都认为那是个遥远的地方,在那方高天厚土的世界屋脊上,千百年以来始终飘荡着花儿与少年不朽的灵魂,不仅有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也有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面。不过现在的西宁,从快要进入城区的高速公路上远眺过去,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片嫩黄,一片被黄颜色席卷的水泥森林,在南北两面青山对峙的河湟谷地之间,俨然摆出了一幅威风凛凛的西部大都市模样。这是因为青海人不喜欢青而喜欢黄了?还是有社会关键人物推广或有政令推行使用这种墙体颜色?对我来说,这种千篇一律、千城一面的城市景象真是太熟悉不过了。想不到的是建筑形式雷同、文化个性缺乏的现代城市病,已经蔓延到了塞外高原,令我大失所望。西宁紧跟着大干快上、推倒重来、全部翻新的脚步,行驶在城市大拆大建的快车道上,成为了一个打造时尚而远离经典的地方了。我所说的经典,其实并不竟味着什么宏大和高深,除了精神上需要的严肃,我更多指的是一种能够体现地域文化的纯粹建筑。因为一切文化综合于建筑。西宁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集聚、多宗教并存的城市,滋养着多元文化,世风古朴,有着绚丽多彩的民俗文化风情,是有条件可以独树一帜的,应该有自己特色的东西。我不知道西宁昔日的城市建筑是何等模样,作为建制有两千一百多年的古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历史文化渊源流长,自然资源得天独厚,至少不应该被改造成今天这个模样。今天西宁的模样使我的好奇心大打折扣,引不起我一探究竟的兴趣。


然而,当我将一寸厚、半掌大的一块清蒸羊肉咬在嘴里的时候,我始才觉出一种入乡入俗的味道,极嫩极鲜。听师傅介绍,这种吃法由来已久,看似简单,却保证了羊肉的清新与鲜美,早上屠宰中午就可上餐桌。我很欣赏这种吃法,它让我产生垂涎欲滴的感觉。似乎在吃这个方面,西宁倒还没有丢失传统,顽固地保持着原本的味道。在这种味道里,印证着传统手工饮食在人类代代相传中形成了源远流长的手艺制作文化,这是一种活态文化,不受外来干扰、悄无声息地在民间自觉继承延续着,在人类社会高度发达的今天,仍然大有市场。即便也有工业化制成品,但手工制作的原汁原味是无法替代的。因为这种手工味道已经不可逆转地溶化在西宁这方水土的老百姓血液中,而掌握并熟练烹饪这种味道的手艺人也靠着这门绝活吃饭,吃饭手艺是不会受世事无常影响的。民以食为天,这不是简单的生活感慨,它是人类延续生存的经典格言,天底下没有比吃更大的事,没有什么事比吃更重要。许多事可以打折扣,唯独吃不能。



建筑就不同了,特别是城市建筑,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渗透,我们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经济利益高于一切,衡量一件事物的极其重要标准变成是经济利益了。高于一切是可以压倒一切的。为创造高于一切的经济价值,新的城市规划压倒一切地进行,拆迁改造大刀阔斧地实施。西宁作为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高原古城,是黄河流域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这片土地上,曾经豪迈地存在过许多散发魅力的传统建筑。这些传统建筑,是西宁在历史上各个传统时代丰富文化之生命的容纳体和表现体,尺度适宜,统一而富有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传统建筑与历史街区难免会出现退化或老化的现象,看起来很旧、很土,但它的历史文化价值却在不断地上升,有的很可能是无价之宝,现在已临面顶之灾,以让人惊异的速度在消亡着。西宁的城区如此,西宁周边的乡村建筑景观,也在令人惋惜的境况下发生着同化,其面貌已变得庞杂和狰狞。沿途除了与我们江南四处可见的红灯笼一样飘扬在风中的佛教经幡,似乎再也感受不到有强烈视觉冲击感的异域建筑风貌。说到底,建筑也有一个服不服水土的问题,照搬照套那些中不中、洋不洋,所谓现代版新颖别致的水泥森林,不一定是放之四海的真理,真正能适合地方文化的建筑才有其永恒的生命力。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很多不同风格与造型的建筑存在,五花八门的形态装扮了这个精彩的世界,它们拥有不一样的价值,使这个世界显得异彩纷呈而又相映成趣,让理解的人有共鸣,不理解的人有话题。


一到青海西宁,就发这通感慨,好像有点下车伊始、信口开河的味道。纵然我的笔力或许还有限,但我的真诚是饱满的,我的体验与感受也是真实的。我的这番议论,师傅听进去了。他说,他家也刚好面临着拆迁这个问题,马上就要告别居住了五十多年的传统民居,老街坊也将各奔东西,心里不是个滋味。他说自己是个安份守己的人,相信拆迁补偿会透明和公正的操作,然而按照协议要求腾空了旧屋后,却迟迟拿不到新房钥匙,感觉是被骗了。他说与他们那一片传统民居签署拆迁协议的是一个浙商,原来在西宁做一点温州的皮鞋生意,现在摇身一变做开发商了,这么不讲信誉,建起来的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听了心里很郁闷。



我站在西宁人头攒动的街头,望着经过我身旁那些穿着五颜六色民族服装的异族同胞们,我在想,他们会不会突然之间地发现自己很孤独,城市很陌生,四顾茫然,不知道自己和这些并不熟悉的建筑物是一种什么关系。那些以往熟悉的街景,那些与生俱来的左邻右舍到哪里去了?在我看来,拆迁绝非仅仅是拆掉一些建筑物那么简单。拆迁拆掉的是故乡,拆掉的是传统建筑中的历史与手艺,拆掉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氛围与风俗。拆迁使无数可以让故乡一词活起来的事物都被摧毁了,有些活色生香的街道和弄堂连名称都被除籍。我曾在几年前的一篇文章里写过这样的话:当代中国城市规划与建设最大的遗憾是大师的缺席,另一个遗憾是似乎到处都有以大师自居的人。缺乏大师意味着失去权威和公正的裁判,所以,那么多年来,我们的城市规划与建设,实际上是在踢一场没有裁判的足球。踢的如何就只能凭自己的那点本事,惟有老百姓看得到也感受得到,因为这是他们生生不息的地方。于是我常常想,这些自诩的大师们,倘若有一天自已觉得踢得精疲力竭了,那么就请自亮红牌把自己罚下场吧。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