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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

 七彩阳光3109 2017-12-02



消寒诗社起于嘉庆九年(1804年),群主是陶澍,陶公其时任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拉人方便,号召力强,大家都要来捧个场嘛,一干高官大员,如林则徐,蛮多入了群。不过这让人起疑,国事蜩螗,要员们何搞这么悠闲?您真以为大吏日理万机啊?真累死人的,是那些里长甲长们,大吏们签个字,画个押,一天工作便销账;分派下来的千头万绪事,都要下头去落实,所谓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烂胯。

不过事情多,不是借口。大清官僚假日是有,貌似没双休日,更无强制休假,他们不也有闲功夫来诗酒唱和?时间不是问题,素养才是。今之官人,喝起酒来,中午喝到下午,下午喝到晚上,晚上喝到夜宵,没见欠时间——他们建不起消寒诗社,他们建的“宵夜食府”(食政府的),搞得火扯火。

陶澍兴建的消寒诗社群,没怎么发红包,也闹热得很,活动搞得多啊,“间旬日一集,集必有诗。嗣是岁率举行,或春秋佳日,或长夏无事,亦相与命俦啸侣,陶咏终夕,不独消寒也;尊酒流连,谈剧间作,时复商榷古今,上下其议论,足以祛疑蔽而泯异同,并不独诗也。”何止消寒?也踏春,也消夏,秋高气爽,还秋游,商榷古今,上下议论——非您那些喝酒、洗脚、按摩之三陪类项目。消寒诗社与宵夜食府,就是这么拉开人生档次的。

素养,素养,才是拉开人生档次的真正力量。陶澍与朝鲜梅花结缘,始于素养,始于志趣高雅。“(权)晶山与洪骆皋以嘉庆戊寅(1818年)奉使入都,时陶文毅在词馆,相遇于琉璃厂,遂与订交。”权与洪,皆为朝鲜驻华使馆人员,他们与陶澍工作交集不蛮多。陶澍与他们交往,缘起琉璃厂。我没去过京都琉璃厂,不过我知道那里不是“天上人间”,而是“京都雅游之所”,古诗,古董,古画,古玩,齐汇其间——爱逛琉璃厂的,不是下三滥人,是上九流客。

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便在琉璃厂相遇了,相交了,相识了,相往来了,“互相酬唱”了。酬唱的不是酒,多是诗,“朝鲜进士洪骆皋、羲瑾与权晶山永佐购书琉璃厂,见先子《庾江诗存》《古文化、存》及余诗而悦之。”只是汉语水平不高,文章读不懂,他们不耻上问(诗人们,几人下问过?几人上问过?见人都是一脸牛肉像,牛皮死了),便到陶澍这里来虚衷请益,陶澍不拿大国架子,与朝鲜诗人们乐乎乐乎不奚疑。朝鲜诗人们后来听说陶澍是陶渊明之后,尤其敬重,一度将诗社换名“拟陶”群。

陶澍与朝鲜梅花诗社诸位,如何诗来文往,且打住不说,要说的是,朝鲜素来是华夏藩属国,陶澍骨子里当有一股傲气才是。国中大士与他国交往,不多以天朝自居又自诩?看陶澍,其欣喜则有之,傲态貌似没有,“记曾春酒递银楂,入座宾朋燕笑哗。”陶澍与他们言笑晏晏,何曾装什么?我自浅陋,未曾见到陶澍与英法美俄之发达国家人士,是如何打交道的,是低到尘埃里去了?天朝大士,别看他平日一副傲态,好像谁都不尿模样,一见强国,便脚打葳,扑通伏地,替其剪脚趾甲去了,强人脚趾甲有点硬?莫急莫急,我先给您舔软;一见弱小落后之国呢,鼻子哼哼,气宇轩昂,一口疙瘩黑痰,呸的吐出来了。

我乱读书,忽然有个小发现,国门被西方强行打开后,大清无法独立世外,便慢慢学会与各国打起了交道。有点意思的是,与洋人打交道,湖南人不少,如郭嵩焘,如曾纪泽(曾国藩次子),皆曾专务外交;而曾国藩,而左宗棠,而刘坤一,都曾与洋人往来过。更有意思的是,从偏远地方走出去的湘籍先贤,与外人交往都不显丑态,一者不卑,不曾遇实力派头低到尘埃中;二者,不亢,遇落后者,项高于脑门顶。魏源云:“圣人以天下为一家,四海皆兄弟,故怀柔远人,宾礼外国,是王者之大度。”郭嵩焘云:“洋人之与吾民,亦类也。”

陶澍那会,与外人交往不算很多,蛮多外交理论怕是没有,基本人伦却存诸于心。朝鲜诗社人员,从朝鲜带来小礼物与他,“顷许君赉到云函,并茧纸、笔、扇五种,谓以东国驸马丰山君所寄。”陶澍并不受了了事,以中国礼尚往来古风,回馈了,“远劳嘉贶,愧无以为木瓜之报,辄付诗扇一柄,对一单条、六鼻烟、六瓶香茗、二饼、赵帖一本,戋戋之意,希为哂纳。”诗扇之类,或不值钱,算是雅礼。雅人间交往,要那俗干嘛?

陶澍之前,湖南于中国,寂寂无闻,所谓“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那是陶澍之后才有的事,“不有陶澍之提倡,则湖南之人才不能蔚起,是国藩之成就,亦赖陶澍之喤引尔。”陶澍之家乡观,蛮浓厚的。陶澍与朝鲜诗社人员交往,有机会没机会,他都不忘推销湖南,其有诗赠朝鲜诗人云:“……风雅还征屈宋乡,笔谈佳日共匡床。一堂喜尽东南美,五色同瞻日月光。岳麓有茶皆玉露,巴陵无酒不琼浆。湖湘故事君能说,欲赠芙蓉一段香。”赞湖南是屈宋乡(屈原与宋玉),赞湖南有岳麓茶,有巴陵酒,推销湖湖湘芙蓉一段香。故土情深,洋溢在此间。

湖南人有湖南乡愁,中国人有中国情怀,走出湖湘,走出国门,逢人便道家乡好,遇人便夸中国美,在先人那里真不是问题。他们活在乡土,活在国内,也曾剌剌不休,开口即骂;而一旦去国,与外人交,则怀乡,则颂国,则歌民,这就是先贤之高情怀。陶澍诗颂湖湘,词推芙蓉国,便是如此。

谁不说俺家乡好?这话以前不是问题,现在有点问题了。我疑心陶澍与朝鲜诗社交往中,或被斥为“爱乡主义”与“民族主义”吧,这两词,很多人是不待爱见的了。他们自许胸怀博大,谓世界主义者,谓天下主义者。只是让人疑心,其世界是哪一方?世界本四方,其心里有几方?天下是谁天下?天下本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他们自诩之天下,恐怕是风吹草低见“洋(洋地)牛”的吧。

爱民不是问题,爱民族成问题,爱家不是问题,爱家国成问题,真个天下大同了?郭嵩焘之民族观是“洋人之与吾民,亦类也”;另士之乡国观恐怕是“洋人与吾民,异类也”。居乡骂乡,把乡民骂一通,或是恨铁不成钢;而去国骂国,其中多有爱国的(希望家国好呐),而有些呢?那话语咬牙,那心地切齿,叫人骇然。单认他乡做故乡,不用恼;恼的是,君去国怀乡,他去国“坏乡”,挟他乡来倒戈故乡。这是世界主义与天下主义?那情形貌似:天下女性都喊娘(凸显世界主义),独不喊自己娘作娘;天下男人都是爹(凸显泛民主义),独不喊自己爹作爹。

我挺敬爱湘籍前贤陶澍,无他。他爱人类,也爱其乡民——我等其乡之民,也是人类之一类。自谓爱人类,却独不爱故土之乡民者,那般人,我不打算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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