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下手机那个号码,耳边便传响起待接的音乐铃声。 铃声应是默认设置,是一首异常欢快的笛子协奏曲,那明而亮的笛音,如融融春光里枝桠间跳蹦着的灵异的鸟啼,你的心也会即刻随之而明亮起来。 父亲从不敢怠慢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因此,我耳边经常会咯嚓一声,然后是二百多公里间渐次拉长的忙音,那是父亲慌乱中摁错了接听键。 妹妹给父亲配的老人机,只接不打。当然,即使教会他拨打,父亲也主观上很快忘却。父亲固执地认为,手机通话太费钱,所以,经常是接通后刚寒喧几句,父亲便习惯性问说,还有事么?没事就挂了!比之写文,父亲是惜墨如金,你不能在他面前铺陈转合,他只需大纲扼要即可了。 欢快的铃声甫停,便是父亲永远带着欣喜的招呼 : 嘿嘿,是我家玉年呀!电话这头,无论打电话时心里是酸是苦是甜是辣,父亲的招呼和夹着谦逊的笑声,总令我有种儿时暑天喝凉汽水的感忆。 患病后的父亲,电话里话语渐渐多了一些,他是在尽量延长父子间交流屈指可数的时间?但交谈又会在他醒悟话长了时戛然而止。问起病情,他总是那句,没事,蛮好的,你们好好工作。 从没有从电话那头听到或者嗅到叹息、沮丧、怨尤、愤懑。 那天,手机那头,父亲费力地说,身上不太舒服,心里燥热的紧。 我就知道,父亲真的是不行了。 再后来接听的是请来的护工,他说父亲已经不能言语了。 父亲停柩在堂,那只老人机孤零零地躺在西房圆桌的一角。接电与结束的两个键被父亲摩挲得锃亮。我拿了纸巾轻轻将它盖上,我怕那两个按键忽然变成明亮的铃音欢快地飞出,在我的心中悲哀地腾响。 父亲确是走了,然而手机犹在,铃声依旧。它现在睡在母亲的衣兜里。只要我一按那号码,那明而亮的鸟的欢啼便会在耳畔鸣响。 可是那个永远带着欣喜和谦逊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母亲的耳朵也已经聋了。 存在我手机里的那个号码依然是,联系人: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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